第二十一章 缠绵(1)

褚宾娘透过窗户看着外面雪花飘落,地面被染成一片银白,雪园果真符了其名。

她裹上厚厚的披风走出房间,伸手去接雪花,直到那冰凉的雪花在她掌心融化,她又接着去接另一片。

楚子皙静静的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才踩着薄薄的积雪慢慢走了过去。

“宾儿果真是个不怕冷的人啊。”他拉起褚宾娘的手,放在唇边轻呵着。

虽是给她暖手,但他的手似乎更凉一些。褚宾娘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热气,看了眼他有些苍白的脸,便拉着他回了房间。

暖炉的热气顿时驱走了寒冷,褚宾娘解下披风,脚步轻快走回楚子皙身边,看他脸上带着几分愁容,便佯装好奇问道:“今日怎么没穿内官的衣服?我都没看够呢!”

楚子皙此刻心里压着重重的心事,听着褚宾娘的玩笑话,也笑不出来,只是想着如何跟她开口解释。她大概会伤心会失望吧?

“宾儿,我有话和你说。”他拉着褚宾娘坐下来,紧握她的手。

褚宾娘见他表情严肃,便不再开玩笑,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先开了口:“可是朝堂上有了烦心事?”

她向来不会主动问他朝堂国事,这些日子他偶尔来雪园看折子,若是随口提起,她便也随口谏个言。但每次她所说皆是浅显之语,重表不重里,楚子皙听完只是摇头一笑,不置可否。

但朝堂之事只是偶惹烦心,他此刻的样子,倒像是愧疚。

过了许久,楚子皙才犹豫着开口:“宾儿,你要记住,无论我做了什么选择,我都不会负你,此生,我心里只放的下你一人……”他眼中带痛,“我如今身份特殊,后宫不能一直空置……宾儿……可会怨恨我?”

褚宾娘的笑容僵在脸上,有些失神,随后又恢复如初,好似对所听到的话无动于衷,又好似这些话是早已预料到的,没有惊讶,没有沉痛。

她眼神闪烁:“对子皙来说是好事吧?我明白的,我都明白,我不愿成为你的负担,更不愿干涉你做出选择,只要……”她心中波澜渐渐平息,“子皙记得我就好……”

她能怨恨什么呢?是怨恨自己太爱他?还是怨恨他的身份太过高高在上?还是……怨恨不能与他并肩天下?可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看起来太过平静,反而让楚子皙越发愧疚。

雪融冬去,天气变得越来越暖,而雪园却越来越冷清。

永和元年三月十三,宜安香,宜嫁娶,是个吉利的日子。

是日,风和日暖,楚国王宫结红装彩,为的是迎接楚王纳妃大典。

妃嫔不似后宫正主,所享受的礼数也没有那么齐全,只是十里红妆接到宫里,而后封个名号算是了事。虽一切从简,但毕竟是个国婚,宫人还是能够感受到喜庆的气氛。

而雪园还是一如往常,平静安淡,外面的热闹全被关在了门外。

褚宾娘在宫人的窃窃私语中缓步走回了雪园。

“听说入宫的是萧侍郎的千金。”

“是呀,凭萧家在楚国的地位,这位萧妃娘娘就是当了皇后也是当的起的。”

“还听说这位新娘娘长得是貌若天仙,不仅是知书达理,还善歌舞乐器,唉,可惜我命不好,如果我也是有才有貌,说不定也能当上个王妃。”

“你呀,还是别做梦了,萧妃娘娘之所以是萧妃娘娘,可不是因为她的才华和美貌,而是因为她的身份,这后宫险恶,若是没有个地位强大的靠山,即便是王上也护不了你,小心最后落得骨头都不剩。”

……

言犹在耳,字字痛心,原来,再美好的回忆也经不起岁月的打磨,再深情的守护也打不破命运的捉弄。

当初她一心所求的陪伴,如今也越来越远。美人伴君侧,只可惜,那个美人却不是她。

正值初春时节,雪园之中梨花树含苞吐蕊,娇柔多姿,似那深宫女眷,芳心煎熬,待人怜惜。

打开红色雕花木盒,龙纹玉佩安静的躺在那里,那玉佩,是王者的象征。

在她入住雪园的第二日,来了一个访客,是内官总管庞安顺。庞安顺来的匆忙,走的也匆忙。只是留下一个玉佩,还有先王的几句遗言。

最无情不过君王心,望你不要步你姑母的后尘,这个玉佩,或许对你有用。这是先王的原话。

当时她半知半解,如今心里已大抵了然。姑母当年的心情也同她此刻的心情一般吧。

即使出了宫,但她能去哪儿?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即便人离开了,也带不走心。

褚宾娘坐在雪园的石桌边,仔细抚摸着石桌上刻着的石画,她浅笑淡淡,心中荡漾着的,是幸福,也是凄凉。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歌声轻扬,一遍又一遍,却没传出雪园,入不了那人的耳中,不知有没有入了那人的心?

夜风微凉,满空的星星密密麻麻,却还是显得寂寥。

窗灯模糊,独立风中的梨花枝,映在窗纸上,那影子摇摆了一夜。

雪园门前,依稀有红色身影,迎着月色,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色微白才消失不见。

纳妃之事过后,褚宾娘不再像往常那样,在楚子皙面前随心所欲,而是多了很多礼数。凡事规规矩矩,见面时福身行礼,吃饭时安静不语,就连楚子皙离开雪园,她也会说一句“恭送王上”,楚子皙知她心有芥蒂,想说些什么,终是作罢。

那次他终于忍不住,带着气愤问她:“宾儿就不能像以前那样对我吗?”

但他听到褚宾娘的回答后,又是心灰意冷,只是无奈的离开了雪园。

她说,我的心没有变,只是你的身份变了。

仲方见楚子皙一脸受气的模样,劝道:“王上不如把事情挑明了吧?”

“如今这样或许会伤害到宾儿,但……时机未到。”现在的一切都不过是刚开始,王兄真是给他留了一个头疼的难题。

雪园里的梨花盛开之时,褚宾娘的生活变得充实起来。采梨花嫩蕊,酿成汁液,取其香味,仿其色形,方成梨花糕。

虽然做法同以前,但褚宾娘总觉得梨花糕少了一种味道。

楚子皙每次到雪园,都要将一盘梨花糕吃个干净,之后便是喝茶赏花最后离开,即便心中留恋,也很少逗留。

褚宾娘在扮演着一个安分低调的后宫主子,似乎很受楚王宠爱,又似乎很受冷落,让人摸不透情况。雪园刚开始很受宫人注意,但旧人换新人,不久之后,便很少有人注意雪园这个地方,只是把目光移到了萧妃的身上。

萧妃如何风光,楚王如何宠萧妃,成了宫里最热的话头。

春色不再,露浓霜白,梨花落了满园子。小如看着景色凄凉,本想命人打扫,却被褚宾娘拦了下来。

她喜欢赏花,不仅是因为它们盛开时的绚烂,也是因为它们离开时的安静和美好。

当梨花树的枝头落得空无一物时,楚子皙来了雪园,来时带着一坛酒。

“这酒坛子看着眼熟。”褚宾娘仔细回忆着,却是想不起来。

“你再想想。”楚子皙本想给她一个惊喜。

褚宾娘揉着脑袋。

“那你闻闻看。”楚子皙打开酒坛盖子,把酒坛推到褚宾娘面前。

一股幽香入了鼻间,褚宾娘才恍然记了起来,原来是她埋在蕴香居石榴树下的那坛梨花酒。当初约好与子皙赏雪喝酒,但中间发生了太多事,便也忘记了这个约定。

“宾儿好久没有给我说故事了,不如趁着今日,秋月好酒,我们像以前那样,身边再无旁人,只有你我二人。”他深情款款,看向她。

褚宾娘点了点头,依在他的怀里。

秋风微凉,一如那时的苍山上的风,他的怀抱很温暖,一如那时苍山上的他。当时月色正好,他抱着她走了很长的路,直到灯光掩盖了月光。如今月色依旧,不知身旁之人可否还是那时她的心上人?

耳边轻言细语,娓娓道来:“男子一心志与仕途,千里迢迢赶到王城求官,路遇不平之事,一腔热血出手相救遭难之人,怎料命悬一线,性命朝夕不保。但福祸自有定数,那男子所救之人恰好是王城大官,大官请了妙手大夫,这才从阎王那里将他的命讨了回来。男子保住了性命,却丢了更为重要的东西,他记不得自己姓甚名谁,只知道自己要来王城求官。大官也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将救命恩人引荐于朝堂,并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那男子也算是因祸得福,不仅了了心愿,更是白白得了一个美娇娘。那男子从此荣华一世,至死也没有想起自己的真实身份。而他不知道的是,有个女子在他的家乡等了他一辈子,红颜变成白发,至死也没等到她要等的那个人。她死前嘴里念的是那男子临别时说的话,他说,结发之妻永不相负。那男子并没有负她,只不过是天意负了他。即便那男子想起一切,再回到家乡,只怕早已不是那女子等的那个人,还不如一直相信,她等的人,一直都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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