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心死(2)

钟离素看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才猛然想起,似乎下人回报说,雪园的那个女人有了身孕。她当时也没当真,此时眼见为实,吃了一惊过后,才知楚王将她保护的有多好。

这个消息在宫里竟然无人得知!

若不是她暗中打听,怕是也无法得知这个重大的消息。

一个无名无分的女人,凭什么怀着龙种?

她才是楚国后宫真正的主人,她才是配生下王子的那个人!

钟离素此刻心中的嫉妒之火熊熊燃烧着,也完全忘了她的姑母对她的千叮咛万嘱咐,大局为重。

此刻她的心里哪还有什么大局为重,她只想将眼前这个女人推入地狱,再也无法跟她争所爱之人的心。

褚宾娘见她脸色凝重,也没多想什么,转身欲要走开。

刚迈开半步,却被人拉住手臂。

只见钟离素嫣然笑道:“你说,王上究竟是有多爱你?本公主便替你来试一试王上的真心,看王上是选你?还是选楚国的江山?”

褚宾娘还未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便觉手臂上的力道一紧,紧接着身子的重力全部向着桥栏边倒去,仅是一瞬,刺骨的凉袭遍全身。

透过水雾,她朦胧间看到,桥栏边站着的那女子带着笑容俯瞰着她,那笑容里满是挑衅,又带着一丝胜利的喜悦。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褚宾娘终于明白了钟离素的话。

子皙若是因她落水就此取消了联姻,便是选了她。若是……依旧娶了钟离素,便是弃了她选了江山。

沉沉的黑暗将褚宾娘的意识全部淹没,她的心中只留了一个问句,他会选哪个?

“姑娘!”小如惊呼着跑过去。

侍卫们也跟着跑过去,紧接着跳下水救人。

钟离素看着眼前乱成一团,冷笑着摇了摇头,好似刚才推人的手沾了灰尘一般,拍了几下,便转身离去。

似乎眼前的风波跟她毫无关系,她只是一个路过的看戏人。

布衣男子站在苍山下,对着一处孤坟祭拜。

旁边站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

布衣男子拉着小女孩跪下,道:“宾儿,拜你姑母。”

小女孩听话的跪下磕了三个头。

她看着阿爹不怎么高兴的脸,天真的问道:“姑母为什么要睡在土里?不跟我们一起住吗?”

布衣男子遥望着远方,道:“你姑母喜欢那个地方,那里有她喜欢的人。”

小女孩不解,哪有人喜欢有脏又暗的土地下?

布衣男子掩去目中苍凉,半蹲下身,宠溺的抚摸着小女孩的头发,微笑着道:“宾儿一定要记住阿爹的话,不要喜欢上姓楚的人,也不要跟他们有任何牵扯,阿爹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保护好你姑母,但阿爹也不能保护你一辈子的,阿爹不希望你像你姑母一样,为了所爱而不顾性命,天意容不下两家人的姻缘,你千万不要去违背天命。”

小女孩只是瞪着眼听着,心里却暗道,阿爹何时变得这样啰嗦,说了好多她听不懂的话。

她喜欢阳光明媚,喜欢灿烂的梨花,才不会像姑母那样,住在脏脏的土里。

小女孩正在歪着脑袋思考着,却见布衣男子的身影慢慢的模糊,她焦急的叫着“阿爹阿爹”,去抓阿爹的衣服,却什么也没抓到,只见阿爹微笑着跟她说:一定要记住阿爹所说的话,一定要记住!

最后阿爹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只留她孤身一人,周围漫延这浓浓的迷雾,她心里又慌又怕,却再也发不出声音,只觉得身体很痛很冷,心也很痛很冷。

这是褚宾娘的梦境。

当时年幼,阿爹要她谨记的话,早已在漫长的岁月里被忘了个干净,如今沉沉的梦中,阿爹的话再次浮现,清清楚楚一字一句的印在她的脑海里。

姑母躲不过的劫,她又如何避得开躲得掉。

“阿爹,不要留我一人,不要丢下我,阿爹……”

褚宾娘仍是困在梦中醒不来,她哭着呓语着,好似极其的痛苦。

她脸上的泪珠和汗珠交杂着,早已分不清是身体的疼痛多一些,还是内心的伤心多一些。

楚子皙紧握着褚宾娘的手,一刻也不敢放松。

见到褚宾娘挣扎着哭泣,很痛苦的样子,楚子皙惊慌到不知所措,只是高声呼到:“医官!医官!快过来看看她这是怎么了!”

医官快步走过来,提着胆子仔细把了脉,躬身回道:“姑娘先前有孕在身之时,便有心气不通的迹象,怕是平日也没好好用膳调养,如今……”语气更加谨慎了些,“如今落水,寒气入体,又加上小产,身体的承受能力已是到了极限,此时正是心魂意志最薄弱的时刻,这般样子怕是入了梦靥,若是……”

“若是什么?”楚子皙声音透着寒气。

医官战战兢兢回道:“若是姑娘的求生意志不够强烈,怕是不愿从梦里醒过来。”

“如何才能让她醒过来?”楚子皙看着褚宾娘因痛苦紧皱的眉头,心也跟着被揪紧了一样。

“臣斗胆,恕臣直言,若是王上是姑娘的亲近之人,便唤回姑娘的求生意志。说些和姑娘之间美好的事,但凡是值得姑娘高兴的事都可以说一说,若姑娘听了进去,便舒缓了心结,之后醒来便不成问题。”

良久,楚子皙缓缓道:“本王知道了,你们都退下吧。”

医官和宫人们皆趋步离去,只留楚子皙一人。

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那身影,苍凉寂寞。

农家小院,简陋的布置,简陋的床板。

床板之上,躺着一男子,面如死灰,不停的咳嗽着。

床头坐着一个妇人,正在给他喂药。

床边站着一个少女,正担忧的看着生病的男子。

那奄奄一息的男子将少女唤到身边,苦心道:“宾儿,阿爹要你以阿爹的名义发个誓言,你可愿意?”

少女细声抽泣着:“阿爹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求阿爹不要丢下我和阿娘……”

她幼时以为,阿爹思念的姑母只是去了别的地方,只是不在他们身边而已,后来才知,姑母不是去了别处,而是永远的消失了,在这世间任何地方都看不到了,这就是大人们口中所说的死亡。

而她知道,如今死亡降临到阿爹的身上了。

“我发誓,今生不与王族中人有任何牵扯,若是违背了誓言,阿爹便在黄泉之下,不得安宁……”

褚宾娘站在梦境之中,看着少女的眼泪,听着少女的誓言,心撕裂般的疼着,她想上前安慰那哭泣的少女,却无人看得到她,无人听得到她。

梦境之外,楚子皙紧紧握着褚宾娘的手,而他的手也已被褚宾娘过大的力道抓出几道青痕,但他似乎丝毫感受不到疼痛,依旧低声附在她耳边,温柔的安慰着她。

褚宾娘的胡乱呓语,每字每句都扎着他的心。

“阿爹,不要丢下我……宾儿害怕……”

“宾儿不要怕,我在你身边,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我错了,阿爹,是宾儿错了,宾儿不该不听你的话……”

“这一切,都不是宾儿的错,是我太自私,从来不去顾及宾儿的感受……”

……

楚子皙明知道褚宾娘听不到她的话,却还是耐心的说着,似是在忏悔。

而褚宾娘的梦境还在继续。

此时梦里已不再是阿爹阿娘,而是楚子皙。

逍遥村相遇相识,蕴香居相伴相知,王宫里的甜蜜和坎坷。

这一切,是梦境,也是现实。

待到最后,眼前所有的一切皆都散去,只留下一张愤恨的脸。

是钟离素。

“你说,王上究竟是有多爱你?本公主便替你来试一试王上的真心,看王上是选你?还是选楚国的江山?”

……

“子皙,子皙……”

“宾儿,我在。”楚子皙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有些紧张和激动。

褚宾娘似是听到了他的回应,接着低声呓语:“子皙,我冷……”

楚子皙将她在外的手塞到锦被里,将她的身子裹紧,而后抱在自己怀里。

“宾儿不要怕,是我错了,我不该将宾儿卷入王室的纷争中,更不该自以为是,以为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中,是我错了,错了……”深沉的声音中似乎带着哽咽。

而褚宾娘此刻的情绪已慢慢的稳定,不再呓语,不再挣扎,额头的冷汗也渐渐落了。

她梦到有人温柔唤她的名字,有人拥她入怀,那怀抱温暖如春阳。

梦里的黑暗散去,眼前渐渐出现清晰明朗的景象。

她嗅着鼻尖那熟悉的淡淡香味,内心的恐惧和慌乱也渐渐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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