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三年春,尧州。
大片的梨花树,好几里地的样子。
春光映着花色,树林前的篱笆小院显得格外温暖而幽静。
小院的不远处,有块绿油油的菜田。
菜田中央,一个蓝色布衫男子,拿着短锄头,俯身在除草。
旁边站着一个白衣女子,比手画脚的正在指挥着那男子。
“你往左一点,右脚踩到菜苗了。”
楚子皙往左边移了半步。
“还是往右一点,左脚又踩到菜苗了。”
楚子皙又移了移左脚。
他抹了抹额头的汗,接着除草,褚宾娘不再唠叨。
没过一会,褚宾娘又开始传授经验。
“你这力气有些小,草虽除掉了,却是斩草未除根,过几日便又长出来了。”
楚子皙不想自己做了无用功,便使出十分力气,但一锄头下去,便又惹来褚宾娘的一顿皱眉教训。
“这次的力气倒是够了,算是斩草除根了,不过这菜苗也平白无故丢了性命。”
楚子皙听着她的抱怨声,觉得她训人的模样实在可爱,他一脸笑意,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正在接受教训的人,倒像是在接受称赞。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笨啊,我这前几日刚长出来的菜苗,就这样……”
楚子皙起身大步跨出菜田,俯身堵上了褚宾娘的喋喋不休。
周身笼罩着淡淡的暖光,他的气息中有淡淡的汗味和尘香,褚宾娘感受着他的温柔缠绵,不觉全身已软了下来。
楚子皙恋恋不舍的离开她的唇,环着她娇小的身子,看着她带着几分晕色的脸颊以及满是情迷神色的眼神,感到心里十分满足。
他眸中含笑,道:“这杂草再猖狂,总不至于将菜苗吞吃了去,宾儿是不是该关心一下夫君我?我现在饿的是前胸贴后背,连眼前这菜苗和杂草都想吞吃了去。”
褚宾娘推开他,仍是带着抱怨道:“草未除干净,休想吃饭!”
楚子皙只得长叹一声,想他锦衣玉食二十多年,何曾做过这种粗活?如今学艺不精也属正常,怎奈妻令如山,他不得不从。
他又是一声长长叹息,而褚宾娘已施然离去。
楚子皙看着她渐远的背影,心里一暖,比这春阳还要暖。
他何其有幸,还能够这样安淡的看着她,抚摸她,听她说话,被她教训。
岁月悠悠,抚平过往的一切忧伤,幸好,幸好。
当初,宾儿以为他选择了江山,抛弃了她,最后心灰意冷,自刎在他面前。
玉阶台下,她的临别之言说的那样决绝,手中的剑挥的也那样果断,没有给他丝毫解释的机会。他抱着她冰冷的身体,顿觉万物失色,他的心好似落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洞,又冷又怕。即便是遇刺跃入东江的那一刻,也未有过这种绝望冰冷的感觉。
他想,若她死了,他也不会独活,便随她一起去好了。
她说,她不想让他忘记她,但活着记得她又有什么意义,不如去黄泉寻她,或许来世,他们的缘分会深一些,不用面临这么多两难。
他将她抱回雪园,她的血浸透了他的礼服,深红的衣服,看不出血的颜色,正如他当时的心情,面上的冷静,看不出他内心的惊慌。
那一剑很深,足以致命,但天不负他,她仍有微弱的气息。
医官止了血,说道:“姑娘伤的是命脉血管,虽然还有气息,但要活过来怕是希望渺茫,王上请节哀……”
他心道,要他节哀?这医官莫不是老糊涂了,宾儿明明还没有死!
他将医官宫人全部都赶出雪园,独自守着她,不让任何人接近。
直到仲方来到,跟他说了一件消息,他才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他说,尧州有个神医,据说可令人起死回生,但性格古怪,行踪也不定,但这是救活褚姑娘的唯一希望,臣请命去找回那个神医,望王上恩准。
听完仲方的话,他本已凉透了的心灵,似乎燃起了一丝火苗。
尧州?他要亲自去那个地方,哪怕是同宾儿身归尘土,他也不愿将自己的灵魂困于这深冷的王宫之中。
他为了守住与王兄的三年之约,才害死了宾儿,但事已至此,他不可走的如此不负责任,他的计划需要有个了结。
这个时候,他还要顾及一下这楚氏江山,他冷笑,甚至厌极了他此时的明智与冷静。
他本来一直都不信什么命运和诅咒,但当宾儿倒在他怀里的那一刻,他信了。
但他想,若他不再是楚氏王族的人,他与宾儿的诅咒是不是就会消失了?
这是他从一开始的计划,自从见到宾儿的那一刻,他便选了她,而不是江山。
她的灿烂笑颜,比那万里江山更加秀丽更加繁华,他想要一辈子看到那样的笑容。
他一直以来都活的循规蹈矩,觉得命运赐给他什么,他便坦然接受,但后来遇到宾儿,一切都变了,他知道,他想要的,是与宾儿一生相守,他不再接受所谓的命运的恩赐,甚至觉得,必要的时候,也可以违背一下命运。
这些心里话,他很后悔没有跟宾儿诉说,只是一厢情愿的认为,宾儿会等他,等他做好一切安排。但他却是错了,错的很彻底。
他没有替宾儿守护好她的阿娘,他们的孩子,他们的缘分,甚至最后,最后连宾儿都没守护住。
他将王位还给了楚翊宣,那本就是他的东西。
之后,朝堂改革,制度换新,处理好应该处理的一切,他便可以走的潇洒一些。
姚清风做楚国的丞相,他很放心,有姚清风辅佐楚翊宣,他也很放心。
从此,楚氏江山,再与他无半分关系。
他带着宾儿,离开了定阳城,离开了那个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
他留了两封信,一封给了红姨,一封给了姚清风。
他走的安静而又匆忙,他发现,他一点也不留恋那个地方。
到达尧州后,他开始派人四处寻找木君意的下落,木君意就是那个可以令人起死回生的神医。
木君意的住处是个山头的破旧草屋。
他亲自去了那个破草屋,性格古怪的人又怎会轻易出面,但他会不惜一切代价请到他。
他本以为传说中的神医定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却未料到是个风华卓然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神态慵懒,穿着很随意,一件白衣松松散散的挑在身上。
草屋的木门是敞开着的,木君意正斜卧在竹椅上喝茶。
他拱手施礼,道:“木大夫。”
木君意当然知道他的来意,想要求他出手的人很多,但却很少有人能找到他。如今这个男子能够出现在他面前,本就令他刮目相看。
木君意喝着茶,悠悠说道:“这世上,无论想要得到什么样的回报,都要付出同等的代价。”
他回道:“是这个道理,木大夫明鉴。”
木君意又道:“不知兄台所来求的是什么?”
他道:“我来拜访的人是能够起死回生的神医,求的自然是人命。”
木君意道:“人命需要人命换,兄台可知?”
他没说话,却是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剑,朝着自己胸口刺去。
木君意一惊,身影似风,打掉他手中的短剑,笑道:“兄台这是做什么?”
他道:“同等的代价,以命换命。”
木君意笑的更开怀:“兄台这个诊金我收下了,不过不是此时收,而是要劳烦兄台代为保管。”
他也跟着感激一笑:“多谢木大夫。”他这一计,果然没白用。再古怪的人,也总有法子感化他,只要那人是个有心的人。
木君意自然不晓得自己中计了,便跟着他下了山。
但木君意性格古怪也不是没有缘由的,自古奇才皆是性格随了才华,有几分本事,性格也就有几分古怪。
木君意见到褚宾娘那一刻,不禁苦笑,果真觉得他能起死回生吗?这女子,明明是命悬一线。但木君意心道,他总不能坏了自己神医的名声,纵使使出毕生所学,也非得救活她不可。这一救,倒不至于花了他毕生所学,但倒是花了他不少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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