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历八十六年,自大楚朝廷偏安南都,已过去了二十二个年头。
当年自胡马窥江去后,楚庭虽数次出兵北伐,却最终只能止步于淮水,将国境线维持在淮南至关中一线,旧都彭城依然被胡人建立的赵国政权牢牢掌握在手中。
如今经过多年的经营,南都的繁荣已经差不多够得上当年彭城的盛况。可即便是天下最繁华之处,不免也有些许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南都外城西侧的黑角巷,就是这样一个肮脏卑贱之所在。
黑角巷乃是南都最大的贫民窟,里边住着的莫不是鸡鸣狗盗、贩夫走卒、暗娼奴仆之流,而黑角巷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为南都最底层、最污秽的工作提供源源不断的劳动力。
虽然南都的繁华少不了黑角巷参与的底层协作,可是一般常人如无必要,还是不想与这个地方扯上关系,更别说到这南都最穷困的黑暗角落里来走上一遭。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为常人所不屑的地方,有个衣着华贵却不失飘逸的翩翩公子,领着些许个像是随从模样的人,竟径直走了进去。
明明这公子哥身边的一切都显得与这黑角巷格格不入,可他竟一边走着,一边对着里边的人呼朋引友、称兄唤弟,一副好不自在的派头,就像是来到了自己熟悉无比的所在一般。
“阿黄哥,今天怎么不出摊啊?”
“老张,别再赌了,小心又输光了。”
“哎!小赖头,你上次说的那只斗鸡大帅呢?快拿来瞧瞧。”
······
眼前这一切,都看在了坐在黑角巷对街的酒楼楼上的刀疤脸男子的眼里,他不由用沙哑的嗓音说了句:“怪事,这是哪家的公子爷,放着南都这么多繁华好玩的地方不去,偏偏要去那鬼地方闲逛。”说完才将手中的那碗酒一饮而尽。
刚来上菜的酒楼伙计听到刀疤脸说的话后,先是顺着他的目光往楼下看了看黑角巷里的情况,接着便见怪不怪地说:“嘿,客官,小的看您应该是从外地来的吧?”
“怎么说?”刀疤脸说话间只顾着喝酒,并未正眼瞧那伙计。
“若您不是从外地过来的,又怎么会不清楚这里边的道道呢?您可知您刚说的那位公子爷是何人?”
“何人?”
“此人正是我大楚当今皇上的五皇子,岭南王项子桓。”
“哦?他竟还是个亲王?!这倒真是奇了怪了。”
眼看刀疤脸终于正脸看向自己了,那伙计不免得意了起来:“嘿,客官您是有所不知,在这南都城里,谁人不知咱们这位殿下可是出了名的爱胡闹啊。打他自九岁那年偷溜出皇宫玩耍起,这黑角巷他就来逛过无数遍了。”
刀疤脸抿了口酒,说道:“身为皇族贵胄,行为如此放浪,陛下也不管管?”
“嘿嘿,那还不是因为陛下宠溺咱们这位殿下。”这酒楼伙计说话间竟还带有几分自豪感,“别的不说,哪个皇子要想封王拜爵,不得等到至少十五岁才行?可岭南王殿下当年封王时才年仅十三岁,一上来就是亲王了,比他还年长的三皇子,长年镇守江北,那是屡立战功啊,不过也才是个郡王,足见陛下偏爱。”
此时邻桌的一食客忍不住过来搭话:“那四皇子想必也不比岭南王年长几岁吧?可他却早已获封为吴王了。吴王不仅是一字亲王,而且按我大楚历来惯例,皇子封为吴王后,将来多半就会被立为太子了,若陛下真是更偏爱岭南王,又怎会将吴王之位赐给四皇子,而不赐给他呢?”
“吴王乃是皇后嫡出,待遇自然与其他皇子不同。”酒楼伙计突然神色恭敬了起来,说道:“这说明还是皇帝陛下圣明啊,就算心里再怎么喜欢岭南王殿下,也明白殿下整日混迹市井,自甘与三教九流为伍,实在是太爱胡闹了,绝不能将江山社稷托付给殿下。陛下不因私忘公,真是我大楚万民之幸啊。”
这下周围的食客都忍不住点头赞同。
连刀疤脸也不由得对酒楼伙计另眼相看起来:“没想到你这小小伙计,竟有如此见地。”
“嘿嘿。”酒楼伙计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我能有什么见地,这些都是我听岭南王殿下说过的,不过是照搬过来一说罢了。”
“你竟还能跟王爷说得上话?”
“客官不瞒您说,小的也是从那黑角巷出来的。说实话,生长在那鬼地方,有时连自个都瞧不起自个,可殿下对我们这些个人,不仅毫无架子,还经常竭诚帮扶,咱们黑角巷里的人哪个不对殿下心悦诚服啊。”
酒楼伙计话音刚落,一把更为洪亮的声音马上在一旁响起:“好啊你!又在偷懒,那么多客人还在等着招呼呢,你却还有工夫在这闲聊,别以为有岭南王给你撑腰就不用干活了,还不快去招呼客人!”
原来是酒楼掌柜的在催促伙计干活,那伙计只好无可奈何地向刀疤脸笑了笑,然后就忙不迭地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就在刀疤脸这桌重归寂静不久,一位清瘦得很的中年大叔走了过来,并附身向刀疤脸问道:“敢问这位爷,可是要买梅花啊?”
刀疤脸闻声放下了酒碗,把目光扫向中年大叔,缓缓说道:“要,但我得先验验货。”
“要得要得,不过在如今这时节,梅花可不好展露,要验货还请劳烦移步,随小人来一趟吧。”
“伙计!买单!”
刀疤脸随手往桌上扔下银子,便紧随着中年大叔的脚步,走进了这家酒楼的一间厢房里。
刀疤脸一进厢房,便看到有两个女子早已等候其中。其中一女身着淡雅素裙,戴着轻纱帷帽,容貌难辨,而乖巧地侍立在她旁侧的多半是婢女无疑。
那女子一见到刀疤脸,便连忙拨开脸前的轻纱,盈盈施礼:“没想到雨儿此生,还能再见到萧叔叔。”
多年未见,刀疤脸没想到当年那个喜欢围在他身边转悠,整天吵闹着长大后要给他当新娘子的小姑娘,竟出落成了一个香娇玉嫩的秋水伊人。
“雨儿不必多礼,快快起来吧。”见贤侄女已重新直起了身子,刀疤脸才道:“其实雨儿你如今身份敏感,又何须为了见我而特意出来一趟呢?有何事吩咐你萧叔叔的,让旁人传一下话便可。”
“我也是因为多年未见故人,所以甚是想见见萧叔叔你。而且此番为了雨儿的任性,让萧叔叔进京冒险,雨儿内心也实在过意不去,又怎能不当面表示歉意之万一?”
刀疤脸故作恼怒:“你这话倒是见外了,我与令尊乃是生死之交,你们家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吗?你的仇人,自然也是我的仇人。”
随后,他又昂首说道:“杀兄淫嫂之仇不共戴天,也是时候找那衣冠禽兽算个总账了。我萧定若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雨儿替我那含冤九泉的爹娘,先谢过萧叔叔了。”说完,雨儿俯身就拜。
见此,萧定连忙止住:“你这是作甚,还不快打住,你再这么见外,我可真要生气了!”
“我知道,萧叔叔从前也曾试过刺杀那大恶人好几回。萧叔叔为了我梅家如此舍生忘死,这份恩情,雨儿永生不忘。”雨儿娇声凝噎,强忍着让泪水在眼眶不住打转。
萧定无奈叹息:“只可惜那禽兽甚是警觉,身边又有那么多人保护他,我每次都只得功败垂成,说起来还真是惭愧。”
“萧叔叔放心,此番雨儿已筹谋多时,定能一击即中。”
“无论你计划是什么,我可都依你指令行事。可唯独有一件事,你必须依我。听我的,你绝不能以身涉险,那些刀口舔血的活,就都交给我来办吧。”
“这既是我梅家的大仇,我身为主事之人,又怎能自己就躲在幕后,而独让你们为我涉险呢?这让我心何以自安。”雨儿的目光逐渐坚定起来,“再说了,我等这一天,等了十多年了,我非得亲手送那大恶人下地狱不可。”
萧定再三执拗不过她,最后只得长叹一声:“也罢,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陪你走上这一遭。”此时萧定已打定主意,哪怕是豁出性命,也要护她周全。
雨儿满怀感激地看着他,随后又说道:“萧叔叔,请恕雨儿身份特殊,不能在此久留了。”紧接着她又伸手示意了一下那中年大叔,“具体的安排和布置,忠伯会与你细说的了。”
“我这边你就放心好了,回去的路上要多加小心。”
待雨儿她们走后,萧定为避人耳目,又在酒楼待了一段时间后,才在忠伯的陪同下,前去一处秘密的所在,去见一下其他的帮手。
两人途经一处斗鸡场所时,刚好看到有个十来岁的黑瘦男孩正与一壮汉起争执,只见那男孩死死抓住那壮汉的衣角,不断喊道:“你耍赖!你耍赖!明明是我鸡大帅赢了,你快给钱!快给钱!”
“去你的!”那壮汉一把将那男孩狠狠地推倒在地,“我那‘常胜将军’可是花了大价钱买下来的,现在竟被你那只鸡弄瞎了眼睛,老子没叫你赔钱就已经不错,你小子别不识抬举了!”
男孩利索地挣扎起来,据理力争:“自古斗鸡场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哪有自家的鸡伤了就可以不用输钱的道理?你的鸡既然输了,你就得给我钱!”
壮汉见周围的人也在窃窃私语,脸上挂不住了,便恼羞成怒地一手拽着男孩衣领,另一手扬起了硕大的拳头,说道:“你别以为有岭南王给你撑腰就可以在老子面前放肆,再不快滚蛋,老子就揍死你!到时别说是岭南王,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哦?”就在这时,在壮汉身后响起了一把让那男孩欣喜若狂的声音:“你倒是动他一下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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