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德盐场的红楼，并不是一座青楼，而是一座酒楼。
两层半的建筑，格局统一，毫不奢华。
让客人满意的是，这里看着宽敞明亮，坐着舒适自然。
在这样的地方吃顿饭，喝点酒，确实能让人卸下一身的疲累，忘记诸多的烦恼！
奇怪的是，酒楼里最出名的并不是酒，而是三道肉菜，为了尝那三道肉菜，众多朝中官员，江湖豪客不惜远道，慕名而来。
深冬的阳光并不温暖，来去的顾客身穿厚衣。
已是晌午，红楼底层里，说书声，猜拳声，欢笑声此起彼伏，一片喧哗。
直到一位顾客从大门缓缓走进时，所有的声音嘎然而止。
几乎所有的目光，都投射在这个客人身上。
这是一位身穿蓝袍，个子挺拔，形态健硕，五官端正，样貌既冷酷又英俊的中年男子。
女顾客看着他的脸，心里幻想着：“这男人这么好看，是我朋友就好了。”男顾客看着他背后的长形布袋，心里暗想着：“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男子面无表情，四周扫了一眼，便在临近西边的一张空桌上坐了下来。
这是个死角，两边都是墙，很少客人愿意坐在这里，实在没空桌了，宁愿选择上二楼用餐。
男子像是无所谓，静静地坐着，直到有闲着的店小二提着茶壶，过来招呼，。
“这位公子，看喜欢吃什么菜，可以在我菜单上找找看，吩咐小的便是。”店小二很年轻也很热情，又很客气的倒上一杯茶，同时递过手里的菜单。
男子并没有看菜单，很斯文的喝了一口茶，淡淡说道：“冰镇鱼皮，火烤乳鸽，爆炒猪肠。”
店小二顿时怔住了，半晌才轻声问道：“公子，你确定要这三道肉菜吗？那可是我们红楼第一名厨的杰作，贵的离谱，我不是怕你吃不起，而是觉得太不划算了，那份量很少，根本吃不饱的。”
男子微笑着，眼神深沉的像深海之底：“我是来吃最后一次的，而且是免费的。”
免费的？店小二一时没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男子赏他一块碎银后，他还是很迅速的赶进了后厨。
男子似乎很有耐心的等待着，双手支在桌面上，很细心的看着自己的十根手指。
手指修长，如雨后春笋，挺直傲立，没有一处疤痕。
十只指甲，白里透红，半月浮现，干净的看不见一丁点污垢。
其他顾客恢复了先前的气氛，对这奇怪的男子已经没有了观赏的兴趣。
只有几位姑娘，少妇还时不时的投过来一眼。
眼神里，有娇羞，也有淫媚。
“来了！”随着一声响亮的话儿，店小二托着菜盘，走得很小心，很慢的来到男子桌前，舒了一口气，才小心翼翼地摆上了三盘肉菜。
这时的店小二，显得年老些，身材偏胖，稳重成熟，眼里精光闪烁！
这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年轻店小二。
一长盘鱼皮，半叠成一排，摆放于冰块之上，却又显得热气腾腾，毫无腥味。
另外一盘是个乳鸽，浑身金黄，用小木签支撑着立于微热的火炭之上。
乳鸽只是扒光了毛，并未开膛清肚，此时浑身正流着油，香气四溢！
最后一盘是一段不长的大猪肠，被均匀的切断一半，反绕成花，成圈，浸泡在红油之上，显得晶莹透亮。
周围的男客人又全部看了过来，瞧着店小二摆上桌的三道绝艺。
红楼虽然说经常顾客满座，但能吃上三道绝艺的客人却是少之又少。
有人为了吃这三道好肉菜，竟然卖了老婆，还得借上几两银子，才勉强吃上。
毕竟太过名贵了。
一般人，别说吃，连看都很难看到。
这回好歹也能见上一面了，很多人忘了眨眼，嘴馋的，还掉了口水！
店小二站在一边看着，他不是馋，他得守着，怕这客人吃了没钱付，偷偷溜走了。
男子不以为然，慢悠悠的抽起筷子，很斯文的夹了一块鱼皮放进了嘴里，细嚼慢咽着。
“嗯，腻滑不腥，入口即化，适合老人家吃。”
男子边吃边说着，又夹住了一只鸽翅膀，稍微用力，便扯了下来。
把鸽翅骨吐在桌子上时，男子才说道：“鸽肉细嫩，香咸适中，只是火烧之味，过于浓重。”
店小二这时微微变了脸色。
男子这时已经用起了左手，他的左手，似乎更熟练，夹起一圈猪肠时，干脆利落，手速极快，连滴红油都没有滴下，便已经送进了嘴里。
“爽脆可口，香滑出众，要说这三道绝艺，我倒觉得这爆炒猪肠才不负盛名，先前那两道，实在没什么可赞之处！世人多愚蠢，竟花重银来尝这难于下咽的肉菜。”
男子从桌上小木盆里，掏出一小块干净柔和的布料，正轻柔的擦着嘴。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故意说给身旁的人听。
店小二早已经脸色大变，怒气横生：“公子不像是专程来尝三道绝艺的，反而像是故意找事的！”
男子缓缓站了起来，嘴边微笑着，眼神里布满了杀气：“尝艺也对，找事也对，最终目的，我是来杀你的！”
周围顾客开始停止了吃喝，已经悄悄留下银子，悄悄溜走，只剩下不远处的一张桌子，还有位妙龄女子旁若无人，悠然自得的小吃小饮着。
她像是专门留下来看热闹的。
店小二冷笑着：“我只是一名跑腿伙计，与人无仇，与事无争，不知公子为何杀我？”
“两年前，方天大师收了一名俗家弟子，名为燕通。这燕通本是死牢重犯，却得以诈死脱逃，潜逃在外仍然奸杀了一名十八岁的农家姑娘，后因官府大力追捕，无奈之下才拜于方天大师门下，借少林寺为掩护活命。”
男子缓缓的说着，盯着店小二的脸，直到他的脸色变了又变。
店小二干笑两声：“有这回事？恕我不是江湖中人，孤陋寡闻。”
男子接着说：“世事多离奇，又凑巧，方天大师出家之前，曾娶妻生女，燕通奸杀的那名农家姑娘，却正是方天大师的女儿，当时方天大师的妻子亲眼目睹了过程，几经波折后赶上少林寺寻得方天大师，告知一切，却发现燕通那时已经成了方天大师的俗家弟子。”
店小二咪着眼，很有趣的看着男子，只是眼神里，越来越狡狠！
“方天大师自然气愤，欲问罪燕通，却不料那燕通一边假装痛苦流涕的悔罪，一边却突施暗算，方天大师死时，眉心中了一粒算盘子，入骨三分，损坏眼珠，左胸口血肉模糊，经忤作检验，左心脏处嵌有三粒算盘子。”
男子说完，开始伸手往去解那后面的布袋口。
店小二嘿嘿笑着：“你是官府之人？怎知道我便是燕通？”
“我虽为官府做事，却不是官府之人，我的责任便是杀恶罪之人。谁都知道，天下名厨中，你最拿手的便是爆炒猪肠。你本是乾隆皇帝的御用厨师，却因狡猾奸诈，被赶出宫。后来奸女杀人，落入死牢，侥幸得脱，又杀方天大师父女，为了作恶掩盖身份，开始加入了冰镇鱼皮，火烤乳鸽两道肉菜，成为三绝名厨，混在这归德盐场的红楼之处，一年以来，竟然无人知晓。”
男子拔出了背后布袋里的东西，小心抚摸着，不急不慢的说着。
那是一把半月形状的刀，并不长大，通身黑体，唯有刀柄上的‘杀恶’两个隶书字体，纯黄金浇灌，闪闪发亮！
燕通嘎声道：“杀恶刀！陈如梦一生未有徒弟，不是早年战死于黄花江边了吗，哪里来的传人？”
男子缓缓道：“陈叔确实没收有徒弟，二十年前，陈叔被打落江里，身受重伤，几乎丧命。我出江捕鱼，却刚好救了他，那时的他已经半身残废，我奔波各处，为他寻医找药，也仅仅让他多活了两年而已。那两年里，他把一生所学，所创，尽授于我，却并不认我为徒，可能觉得我当时进步不大，武功低浅，不配做他的徒弟。”
燕通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了一扇算盘，算盘不大，金光闪耀，却是纯金所造。
男子笑道：“算盘王，连算盘都改成纯金所造，想必潜伏红楼一年来，凭着三道绝艺，捞了不少银子钱财吧？”
燕通手一抖动，算盘子‘铮铮’作响：“官府既然派你来杀我，你又有陈如梦点教，我想活下去，恐怕没那么容易了。不过，你说的这么坦白，若是我赢，留你全尸！”
男子冷冷说道：“你活不了！”
说完已经冲天而起，身形在上空旋转着，右手挥动，黑色刀影忽然爆长了起来，分别劈向燕通！
燕通顿时被笼罩在刀影中，手中金算盘舞的密不透风，护住自身。
不远处桌边小饮小喝的妙龄女子这时拍起掌来，声音如画眉歌唱般的清脆好听，叫道：“精彩！”
只见一团黑色刀影中，一片金光如蛇般灵活窜动，不时听得清脆声响，尖利刺耳。
男子如停留半空的老鹰，翅膀挥动处，便是一道刀影！
燕通成了上下蹦跳的兔子，手持金算盘，既挡又躲。
女子喊道：“飞瀑，你这围龙斩怕是杀不了这淫贼，何不用第三招横贯长虹要他的命？”
话音落时，男子也落到了地上，脸不红气不喘。
刀锋，把地面划开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燕通提着金算盘护在胸前，气喘吁吁，满脸是汗！
算盘里，不知何时，已经少了两粒算盘子。
“算盘王果然厉害，我算过，劈了二十刀，你还是毫发无伤，不是被你避过，便是被你挡了。”
男子很诚恳的赞道。
燕通抹去了眼旁流淌的汗水，苦笑着：“相传陈如梦的断云刀法，名震天下，没人能躲过三招，今日有幸领教，纵然是死，我也无怨，起码我躲过一招了，没那么窝囊。”
“那接这招横贯长虹，看能躲开不？”男子说完，提刀平举，突然身形像是闪电般的在燕通面前一晃，便没了身影。
燕通很快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这时得靠听，得靠感觉。
因为男子的身影，时东时西的在他面前身后窜过，不曾停留，也未伤他分毫。
这才是可怕的。
他觉得男子正在扰乱自己，从而找出最有利的角度下刀，争取一刀制命，自己该以静制动才对。
不一会，感觉便来了，右边的肋骨下，有一道极寒刺骨的冷风袭至。
刀锋？
燕通下意识地往左边闪避，可是他很快就感觉撞到了一个人，同时心口一阵剧痛。
他撞到了男子，男子手中的黑色杀恶刀，已经穿过了他的胸膛！
“这便是横贯长虹？”燕通咳嗽着垂头问道，左手拿着的金算盘已经掉落地上，右手搭在男子的左肩上，那两颗黄金算盘子，正深深的印在男子肩骨上。
男子迅速的抽出了刀，燕通的胸口背后，顿时两头喷血，直直的倒了下去，而杀恶刀上，滴血未沾。
“其实我并不确定你就是燕通，是你太急掏出金算盘了。”男子提刀反手插入背后的布袋里，看着地上仍在颤动着身躯的燕通，捂着左肩处的伤口，缓缓说完，转身缓缓离去。
“飞瀑，恭喜你，又完成任务了。”
那个身材丰满，年方二十七八，一身红裙，肌肤如雪，有着花容月貌的看热闹女子，这时已经挡在了男子面前，看着他左肩处的伤口，眼里尽是心疼。
伤口流着血，男子强忍住疼痛看着女子问道：“你是谁？怎么知道我叫飞瀑？又怎么知道陈叔的断云刀法？就连我的任务你也知道？”
女子黑溜溜的凤眼里，藏着一团看得见却摸不着的神秘：“叫我夏然便好，看你这伤的不轻，先把伤治好，其他问题再告诉你也不迟。”
飞瀑不屑的再次瞧了她一眼：“我的伤我会治，不用你操心，你已经先前跟我来这红楼了，以后就别再跟着我了。”
夏然看着他的背影，冷哼着：“忘恩的怪物，要不是我提醒，你杀得了燕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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