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建康迷雾

建康城经数百年沧桑,历三朝为都,且倚湖临江,坐拥秦淮,其繁华自不必烦絮。此刻已是申时过半,东城门外行人匆匆。忽然官道上马蹄声杂乱,惹得行人纷纷驻足。马蹄飞快,转眼十数骑已奔入城中,一骑亮出腰牌,倒也无人阻拦。一行人转入御道,直奔皇宫。眼见宫门近了,那骑士同样挥了挥腰牌,守卫识得此物,纷纷让行。谁料门内忽地闪出一人,站定拦路。“吁!”骑士始料不及,不得不猛扯缰绳使马停下,一时间马嘶鸣声此起彼伏,众骑士十分狼狈。为首骑士愤愤正待开骂,当看清那人面目,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拦路之人年纪四十上下,一身禁军衣甲,额宽鼻挺,疏眉朗目,颌下长须及胸,双眉一轩不怒自威,就是肤色重了些。“江鸾,何事如此匆忙?岂不知宫廷重地不得策马,如此不懂规矩,惊了贵人你担待的起么!”那人开口责难道。原来这伙人便是栖霞山逃回来的江姓男子一众。江鸾正因为此行失利心中郁闷,闻言眼神凛冽想要发作,奈何深知此人权势,只能作罢。他压下怒火,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穆大人何出此言?我奉皇命,特许宫中驱驰,穆大人难道不知?”

“陛下只许你一人,其他作何道理?”听得是皇命,穆大人依然不让。

江鸾无心与他多做纠缠,不耐烦的挥挥手,属下纷纷下马,再看那穆大人竟还不避让,火气大盛再不顾忌许多:“穆景安,休要在此放肆!此事紧急,你若不服气,就与我一同入宫,看陛下怎么说!”

穆景安自然知道皇命,此时出现在这里不过是为了打探消息。他见江鸾如此急迫,神色一变,再不废话直接发问:“那件事......你做了?”江鸾至此方知他乃是故意如此,冷冷道:“让开!”“你真的做了......”穆景安失魂似的让到一旁。“驾!”江鸾快马加鞭,离去仍不忘回头扫他一眼,眼神阴冷。

“哼,不体圣意,看你还能蹦跶多久!”

进了深宫,江鸾下马由内侍引着直奔皇帝所在偏殿。

话说这齐明帝萧玄度,乃是高帝兄子,武帝从弟,在朝中素有名望。武帝晚期,执意立逝太子之子为帝。岂料这少帝矫情希诈,即位后便撕破伪装,恣意放纵,挥霍无度,且怀疑萧玄度有异志。而萧玄度则趁机发动宫变,另立皇帝。随后一点点攫取新皇权力,最终登上大位。但即便坐上这个位子,他亦不安心。于是乎数年中高帝那一脉死的死亡的亡,叫人不胜唏嘘。

明帝此刻正负手踱步,静听江鸾汇报。

“嗯?一个老道?接着说!”得知有人阻拦,明帝心中不快,脸色渐沉,骤然停在江鸾身前。

察觉皇帝不快,江鸾身子更低,继续讲述。从与老道士交手到射死那女子,事无巨细。讲完,明帝沉思,殿中陷入寂静。江鸾逃回来后匆匆入宫,手腕未及治疗,此时疼的更甚。他暗自咬牙,那周老道定是用了特殊劲力,否则以自身内力这点小伤怎会愈发难忍。他疼的直冒冷汗,却又不能贸然退下,十分煎熬。“抬起头!”明帝突然喝道。江鸾身体一突不自觉抬起头,见明帝目光灼灼:“那孩子呢,还在不在?”

“孩子......”

江鸾一时意乱,他也不确定那婴孩是否还活着!那贱婢中箭倒地,他并没有听见婴孩哭声。死了么?倒也未必......她将孩子护的那么周全,没听见哭声岂能说明死了?况且,小小弩箭并不足以射穿两人......

那就是,还活着?

他心中一惊,越发相信自己的判断。

“陛下最在意此事,我该怎么说?还活着?这只能证明我办事不力!陛下若是怪罪下来,到时候死的只怕是自己。所以,绝不能这么说!然而......说已死?这可是欺君!若是日后事发,同样是死!”

怎么办?

江鸾左思右想,最终把心一横,暗道左右是死,不如博一个死里逃生!

生死存亡时刻,江鸾脑子转的飞快。打定主意,他面露笑容凑前道:“当然不在了,陛下放心!”

明帝幽幽盯着他,片刻后突然大笑道:“好,爱卿做的很好,朕会重重赏你!先退下吧,去太医那里看看伤势如何。”

江鸾闻言如释重负,跪下高呼一声“谢陛下隆恩!”,退出偏殿匆匆而去。此刻他心情大好,再过宫门时见穆景安仍在,不由驻马调笑道:“哟,今日倒是奇了!堂堂殿前都指挥使大人竟一直守在这小小宫门,是何道理?”穆景安心事重重,见他满面喜色心下更烦,冷然回道:“恭喜江大人立了大功,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言语中嘲讽之意甚浓。江鸾脸色一阴,随即想起陛下之言,傲然一笑,心道我自然会飞黄腾达,日后倒要看你处境如何!心念及此,他也懒得再看穆景安那副嘴脸,策马呼啸而去。

“甘为鹰犬!”

穆景安看着这空旷宫苑,神情萧索,忽觉今年新春竟比往岁寒冷许多。有些事他左思右想也毫无头绪,更添烦恼,沉重一叹缓步出宫。回到府中,下人见他虎着张脸,噤若寒蝉,只远远的行礼便都躲开。步入堂屋坐下,又是一叹,只觉脑中一片混沌,剪不断理还乱,气上心头忍不住狠狠一掌拍在桌上。

“哎呀!我的紫檀木!”内堂转出一人,黄裙衬凝脂,青丝垂云髻,双眉如黛,眼弯似月。说话间,往穆景安身前站定,一黑一白,甚是分明。妇人甚是心疼的抚摸桌上裂痕,瞪着穆景安嗔道:“在哪受了委屈偏要回来发泄!”

穆景安黑着脸:“哼,平时看你也没这么心疼物件!”妇人见他真有气,转到身后为他捏起肩膀,轻笑道:“穆大人这是怎么啦,本就生的黑,如今又黑着脸,岂不是更黑了!”说完,自顾自的咯咯笑起来。穆景安被她一逗,郁闷消散大半,忍不住也笑起来。“夫人,不要闹了!”他无奈说道。妇人聪慧,见他如此,试探道:“莫非,又是那江鸾......”

“不要提他!”穆景安听到这个名字气就不打一处来,“万没想到他竟变成如今这样子!助纣为虐,甘为爪牙!”

“轻声!”妇人见他出言无状,猛拍他一下。穆景安自知失言,哼一声不说话了。妇人见他消沉,身体稍顷,双臂环住他轻轻安慰道:“如今朝中气氛诡异,人人自危,夫君你又何苦呢?”

穆景安道:“那也不能放着不管,任由他如此!”顿了顿,又道:“你说,我与他相知二十多载,为何他会变成这样?”

妇人一叹,知道所说何人:“人毕竟是人,总有害怕的事情。他坐在那个位子,心中不安。”

穆景安不解:“可是谁能威胁到他?”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妇人道,“你既与他知遇久,还不明白这个人吗?”

穆景安久久无语。妇人知他心里仍有不平,绕到身前坐在他怀中,见两道眉长蹙,伸手轻轻捋着双眉。良久,穆景安才开口道:“如今这个形势,该如何是好?”

妇人应是早就想好,答道:“既然这么辛苦,莫不如辞了这官吧?”穆景安抚摸她的长发,摇头笑道:“说的倒是轻松,哪有那么容易?我知道他许多事,他不会放我的!”妇人道:“夫君此言差矣。当初若不是你这个指挥使,他不知还要经过多少困难。若连你都不放过,别人作何感想,以后谁还敢从他!他不会想不明白的!”

穆景安见她分析的头头是道,不禁哈哈大笑,一扫胸中郁闷:“夫人说得有理!蝉儿于我,犹如月英于孔明!有此内助,夫复何求!”蝉儿见自家夫君终于振作,心中亦是高兴,不由调侃道:“是是是,我的穆大人英明神武,堪比孔明!”穆大人抱住她:“夫人说是,为夫就比他一回!”夫妻二人相视大笑。

蝉儿忽觉不适,匆忙挣脱起身捂嘴作呕。穆景安见状,急忙起身担心道:“你这是怎么了,病了吗?”蝉儿轻轻拍着胸口,脸色微红乜了他一眼,低声骂道:“老不羞!”穆景安一呆,突然所有醒悟,难以置信盯着她的肚子,语气微颤:“蝉儿,你......”

见他如此激动,蝉儿脸色越发红润,不禁推他一把,嗔道:“对,又有了!邕儿都已订亲了,这说出去不是笑死人!你这个老不羞!”

“果真!”穆景安哈哈大笑:“好!好!我穆某人宝刀不老啊!看谁人敢笑我!蝉儿,明天我就上书辞官,这劳什子事爱谁管谁管吧!”

果不出二人所料,明帝可能生怕担了骂名,极尽挽留。但穆景安执意要去,明帝无奈,想了个折中办法。数日后,明帝下旨,着殿前都指挥使穆景安领征虏将军,出南谯太守。江鸾任殿前都指挥使,加封右将军。

江鸾接旨后大喜,心道陛下果然不负我!又得知穆景安做了南谯太守,心中更乐,特意前去瞧热闹,看看他被赶出帝都是什么表情。没想到穆景安竟比他还高兴。江鸾很是不解,又无从发问,只有暗自思忖,定是他觉得丢人,强装出来的。想明白此事,江鸾这口恶气才算出尽。

升官发财,自然有人来贺,不论从前熟与不熟,认不认得。目送对头出城,江鸾便应酬不断,整日往返于秦淮上下。谁料竟由此引出了一段孽缘。这是后话。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