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拜过去长久以来战争经验所赐，他对于人体气息的判断能达到极其细微的程度——宣阳的身上毫无疑问是非常恐怖的大量伤口与刚刚治疗过的痕迹——假使说这是一位母亲给孩子造成的，那么，宣阳内心之中是绝不会承认，这样一位女性具有作为母亲的资格...但那，也只是宣阳本人的个人想法而已。
他，依然在等着眼前这位少女自己的回复。
“不过，说是母亲其实也不是母亲啦...德莱亚啊，在与我父亲相爱，生出了我之后便离开了父亲，我的诞生只是她长久佣兵生涯的一个小小插曲，在下，既没有从她那边感受到母爱，其实也半点没有感受到我对她有一点点的感觉，对我而言，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是从我出身一开始就抛弃了我，让我独自一人在佣兵团度过童年的魔鬼——即便后来的父亲将我接了回去，我对于他们，依然没有任何感情。”
...她刚才的说辞里，刻意隐瞒了父亲啊。
宣阳隐约察觉到不该让她继续说下去，可看到她泪眼朦胧的样子，宣阳也不觉有些哑口无言，任凭她继续说了下去。
“我第一次和她以母女关系见面的时候，仅仅是一个月以前，就直到一个月以前她才向我说明了这件事，并且向我保证今后也会给予我光明的未来，让我作为一个光荣的佣兵从此开开心心的活下去，作为人上人获得最好的待遇——也正是在她的话语之中，我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名的支配感，即便我不认为我与她之间有任何的归属关系，我却竟然会愿意为她而努力加油...对，那就是我那时候作为孤军来到西芒山的原因~~请您，不要太过惊讶。”
母亲吗？
或许卡奥斯根本没想到吧...宣阳并非惊讶于她的遭遇，他所惊讶的，就仅仅只是那两个字——
**
诶？
他分明听到了，想要说出来，但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无从出口，即便想要理解，想要作出什么关心的举动，一旦联系到那个莫名的词汇时，便不知为何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整个人就像是呆住了一般慌慌张张的目视着面前的少女求解——而那少女却根本会错了意，满目羞惭无奈的样子，深深的低下了头。
“抱歉啊...您也不会想听到这样的事呢。”
不对——
刚才...刚才我不是还吐槽来着？！
那个词...究竟是什么东西剥夺了我刚才的记忆？！
没有人会回应他，没有人会知道他在想点什么。
当卡奥斯一脸寂寞的离开他的身边时也冷落了他的心，可即便想要挽留，想要将心中的想法说出，他的言语已经不可能再说出口——
他，毕竟已经试过很多次了。
那双寂寞的眼睛终究闭上了，他没法强求他人理解自己，倒不如说...此刻的自己完全对不起卡奥斯刚才流下的眼泪，自己，也同样什么都没有帮上忙啊。
就这样吧，姑且还有委托要完成呢，最晚明天，自己就该出发了。
纠结的心绪并未舒展，倾诉的欲望也在那一刻高涨——
“对不起啊...萝丝小姐，明明你已经睡着了，请原谅我的吵闹吧。”
少年并未张开双眼，但凭他的感知力也能分辨出少女此刻的状态乃是轻度睡眠，如果只是极小声极小声的说话，应该是不会吵醒她的...
拜托了，真的拜托了...
他的身体缓缓的翻过了身子，面向了萝丝。
“请您，听我说完吧。”
......
从前，有一个寂寞的少年。
也是一个卑微的少年。
从小，他便被告知将作为一名战士，去披坚执锐，去冲阵灭敌。
同行人为此话颤抖，同龄人为此言战栗，唯有他一人独自挺起胸膛，慷慨向前。
那是巨人的战场，刀兵光影，他匍匐于巨人的脚下寻找着每一处掉落的刀刃——那周围，到处都是敌人，他们和自己长的明明一模一样，然而，他们的眼中却只有满满的杀意~~
很奇怪吧~~他们对于我而言也是巨人，我们对于我而言也是巨人，匍匐于巨人的脚下，在每一次寂寞的夜色之中突袭暴动，斩杀灭绝——而这一次也是一样。
因犹豫而迟疑的家伙轻易的被我斩下了大拇指，剑刃轻轻甩动，对方的刀剑也随之飘舞飞走，我啊，就站立在那小小的空间之中，在人群的乱流之中恣意杀戮，宛若一只飞舞的蝴蝶一般。
那翼即是刀刃，那触角即是头颅，纷飞之影穿梭在花朵之上，摘取，触击，飘飞，仅此一次接触，就完成了一次任务——杀人，而非授粉。
掠夺，随后屠杀——
人群接二连三的在我的面前斩下头颅，我的眼中却毫无兴奋可言。
战斗——
唯有战斗能令我开怀大笑，
唯有战斗能令我慷慨激昂，
唯有战斗。
能令我稍许安慰。
而那时候。
曾有一个声音。
我已忘却了她的姓名，我以忘却了它的性别，我已不去想他的指引。
“至少，请不要忘却自己生而为人的事实，你我，永远不可能成为赤冥的。”
那眼神是否温柔，那笑容是否甜蜜？
可我记不得它的名字，不记得她的长相，不了解她为何能安然的处在杀人魔的身边——
可我——
可我无数遍寂寞的看向的那个地方！
那里...
那里总该有个人才对！！
我哭诉忏悔，可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我祈祷哀鸣，可我的身边毫无依靠。
我依稀记得的是那个声音，可它的源头却消散无形，永远的隐藏在我记忆的最深处...
我是为了她，和那些赤冥浴血而战的吗？
我是为了他，和讨伐赤冥的人类决裂的吗？
还是说...我只是一个无能的傻子，白白执着一个不存在的东西呢...
可那...
可那总该有一个才对...
我...我最为亲切，最为热爱，最为接近的，哪一个存在才对！
......
他的话戛然而止。
他已经不可能再说下去了。
所有的一切在那一瞬间戛然而止，所有的一切都被彻底遗忘！
他的双眼渐渐暗淡，在那寂寞的深夜之中沉沉睡去，只有一人醒着，用那充斥着同情的眼神哀悼着一个寂寞的孩子，用那柔软的双手轻轻拂过少年的头发，嘴角却被咬出了一个浅浅的血口。
“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她轻轻的抚摸着少年的头，眼角，亦滑下了同情的泪。
“乖乖睡去吧，孩子~~在你梦的彼端，你所珍爱的那个存在，一定会在那边等你的，一定！”
......
良久，良久。
少年罕见的没有做梦。
他恍惚的安静的躺在床上，随意的让眼泪淌流着，
因为他没能继续忍耐，他已被剥夺了最后的，那最后的零星记忆。
孤独的悲伤在一瞬之间充盈了他的全身，甚至影响了少年的身体，让他几乎是瘫痪在了床上，只有那双眼睛还在轻轻的眨动着，无神的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团长大人？”
门口处，传来了哒哒哒的敲门声。
“请进吧。”
会称呼自己为团长的只有一个人。
“团长大人今天身体好些了吗？在下特意准备了一些粥点~~应该能对您的伤口有好处的~~”
“嗯，多谢了。”
宣阳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泪水，佯装困倦的伸了伸懒腰打了个盹，迷迷糊糊的看着卡奥斯的方向...“话说，那位也是你的客人吧，虽说认识，这种场合姑且还是要再介绍一下吧。”
真是的——
宣阳悄悄的握紧了绑在腿上的飞针，脸上的困倦与笑意也在一瞬之间全部消去了。
“阿拉——果然你和卡奥斯完全不是一个水平线呢，这孩子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可是一点点准备都没做哦...破除龙威也好，控制魔晶也好，突袭暗杀也好。”
那双眼睛挑逗一般的掠过宣阳谨慎的面容，但在宣阳的视野之中，那身体却相当诚实的握住了腰间的短刀，并无一丝懈怠。
那人，自然就是德莱亚。
除去状况外的卡奥斯，剩下的二人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对方的相互行礼，入座，无时无刻不死死的捏着手中的利刃，随时准备着对方突如其来的进攻——
二人所擅长的方面各不相同，宣阳以体力战术见长，而德莱亚则以魔道修习为长，与方圆几丈的小小房间之内相互斗争，所需要的就只是区区一招而已。
“二位，请用茶。”
卡奥斯的茶刚刚放下，宣阳与德莱亚便瞬间一饮而尽，随后二指轻轻将茶杯放下，此间，安静的连周遭的风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行吧行吧...”
德莱亚的嘴角微微一抽，终于将伸向腰间的手抽了出来，高高的举过了头顶。
“我投降，今天我只是来和卡奥斯履约的，请您不要太过见疑——我与卡奥斯约定之事乃是共同帮助宣阳的队伍，直到你们成功讨伐全数的哥布林之后停止，考虑到你们这边应该彼此没有互相沟通的时间，我就姑且说说我个人的方案。”
...宣阳的眼神幽怨的盯了盯一旁傻哈哈笑着的卡奥斯，身体放松，也不免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无奈的点了点头，同样将手从刀刃的位置放下了。
“您请说。”
“首先，我会向您提供哥布林驻地的情报，目前据我所知，哥布林的数量大约在五万到六万之间，其装备水平虽然逊色于人类，但是完全普及了铁质装备，绝大部分的哥布林都能做到身穿两到三件的铠甲，因此实际作战能力完全不亚于普通成年男性，而按照其对赤冥的交换比20：1，也可以说属于极强的精锐，这是其一，请问有无问题？”
精锐么...
宣阳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窗外，心中也渐渐有了底细。
“不，请您继续说。”
“好的，第二，哥布林驻地处于衔水港之核心高地，但实际上是雪明商镇的一个分驻地，如果进攻这里，雪明附近的哥布林大概率会倾巢而出，因此在作战之时要预先算计哥布林的援军方向，不可轻敌。”
“明白了。”
宣阳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而德莱亚脸上的戏谑也渐渐消散。
“此外...此处，乃是我罪炎修士团的职责所在，希望您不要妄想抢占首功，一旦您有这样的想法，在下会随时取你性命。”
“明白了明白了~~”
妨碍我的理由也好，帮助我的理由也好都讲的明明白白。
正是如此快意才配得上佣兵的名号啊。
宣阳当即起身，微微颔首低眉行礼，而德莱亚也并不客气，随手放下了一瓶金疮药之后便不紧不慢的离开了房间——
“此外...卡奥斯，就拜托你了。”
“好的~~”
宣阳微微一笑，朝着门外站立着的德莱亚，再度深深的鞠了一躬。
“多谢，您的全力以赴。”
“啧——走了！”
房间之外忽而传来咔吧咔吧的声响，想必这一回，德莱亚是真的走了吧。
只是...就算这样宣阳却还是无法完全放松下来，即便表面上风平浪静，可直到他缓缓跟到窗户前面死死的盯着，用手中之阴火确认了此并非敌人所制造的虚像之后才缓缓的熄灭了手心的阴火，安静的躺回了床上。
“您，真的和她打了个平手啊，宣阳。”
“嗯，姑且算是这样吧，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抱着必死之心前来决斗——正是因为觉悟和意志上的差距，像她那样精通魔法的人才会输给我一个门外汉...想说什么就直说吧，差点被你引开话题了。”
“嗯...”
安坐在床边的她眺望了一下极远处的方向。
“你所需要的帮手，已经集合在楼下了。”
“诶...姑且算是做了点正事呢~~卡奥斯前辈~~”
宣阳从被窝之中伸出手来轻轻的拍了拍卡奥斯的肩膀，而卡奥斯也不觉羞惭的低下了头。
“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话，您本不用受到这种伤害的，真是对不起...”
“对不起么...”
宣阳突然从床上猛然坐起，就连身上的被子也被弹到了一边去。
“在下还没有作为团长的自觉，接下来还请多多指教撒~~”
“啊，嗯！一定！”
“嗯嗯，那得先去找件衣服~~”
“啊，团长大人我这边有带...”
......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