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少年

“咱们阿耶是不是兔子变的啊?”华浓好奇问阿姊。

彼时华浓只带着佛骨粗粗绕着宅院看了一围,便觉这处光景好生无趣,这处没有秋千,也没有蛤蟆,没有可以拔毛的鸡,也没有怕猫的狗,没有……奴仆婢子们更是个赛个的人精,个顶个的鸡贼,无论她如何哭闹,如何恶搞,终也没引出个人来同她说说话,被她耍一耍。难为了她特备着那一袋子巴豆来,恐是英雄再无用武之地了。

“这定是阿耶的意思了。他一直非常小气,必是记挂着我前日里藏了他的夜壶的事。”华浓如此朝着佛骨抱怨。

她素来皮实,又喜同着人闹,阿耶从没一刻能吵的过她,偏生女儿家娇娇,罚不得也揍不到,每每这时,他便没头没尾来上一句“华浓?这里哪有华浓?”

底下人立即心领神会,华府今日无华浓,来来往往,皆是对她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不疼不痒,却叫她平白难受得紧。

“小姐啊小姐。”佛骨无奈轻笑,却也只是笑,对着这事本身不置一词,只一味温声唤她。

华浓本是闲不住,佛骨又是话少,若再不去自己寻些乐子来,必会当下闷死。

便跑到阿姊这处夺了书逗她,实则也是为了躲避夫子那刻板教条,寻求庇护来了。阿姊每每,皆看破不说破罢。

“怎就这么说?”阿姊闺名扶槛,二人虽不是一母同胞,但自古美人惜美人,素日相处却也亲厚。

只一点,前者静若处子,后者动若脱兔。性子在当时人看来是一对迥乎不同的存在,以至有不少觉得二人只做表面功夫。具体如何,恐也只她们知道。

“就是那种话本子里的兔精兔怪,咱阿爹就像那种。”华浓见她怔楞,仍觉不够,便竖了手指起来置于鬓角,形象地手脚并用模仿起来。憨态可掬。

扶槛闻言初时微微讶异,恁的掩嘴笑开打趣她道,“果真是士别三日,更是胆大包天啊,这话若被阿耶听了去,可得仔细着点你的皮。”

“狡兔三窟嘛。”华浓咧嘴笑,不以为意,反是觉着自己说得句句在理,当下也不惧着她威胁,吐了吐舌笑得愈发欢实起来。

“相传兔子为了避祸消灾,往往会给自己留出条后路来,咱阿耶不也正是这样吗?而且不止三处,若真是兔,也必是只六耳怪兔了。”

扶槛忍俊不禁,笑得花枝乱颤,前仰后合“好好好,六耳……六耳……六耳那便只是怪不算不得是兔了。”

只是许多人不知,见着扶槛捧腹大笑,华浓却是好生苦恼,这便是华浓如何也想不明白的第二点——明明同是一般模样,又是动作相去无几,何故这笑放在她处就是两张皮。

索性想不明白也就不去想了,这样的事情,仔细了脑壳发胀。

浓华平日里被她笑惯了,倒也不觉有他,只是她这一笑,身后的佛骨便也开始跟着窸窸窣窣轻笑出声来,这就叫浓华深感羞赧了。

一时竟是不自觉两颊一红,方寸大乱,道“莫笑!不许笑!我说是就是了,阿耶就是六耳怪兔!”

“阿耶若是六耳怪兔,你我皆是成什么了?阿侬可是要想清楚啊。”乍然听闻身后有人笑吟吟言语,浓华双眼当即一弯,笑得见牙不见眼,忙不迭地转身朝着那处扑过去。

“三哥,三哥,你怎么才回来呀,我的墨宝呢?”浓华忸怩着,一叠声叫唤着同着他撒娇,一时喜不自胜。来人正是花克俭,家中三哥,伯城守将,也是这所花家宅院里头唯二一个浑身反骨的人。另一个不消说,华浓自是当仁不让的。

“行了行了,都多大了,还撒娇呢。”话虽是如此说,却还是顺道一把揉乱了面前人的满头额发,又是信手摘下了她发尾的那只红玉铃铛来顺便把玩。

华浓见此心内觉得好笑,暗道他就这处不好,自小的口是心非。

“三哥三哥,我好想墨宝和你啊!”

花克俭朗声笑起来,目光熠熠地附身同她平视,认真问她“到底是想我,还是想你的墨宝啊?”

“自是——”华浓狡黠眨眼,不过俄顷,便恶从胆边生,握紧手上“见面礼”,一番故作矜持后,拖长了调子,无辜笑着朝着他勾勾手指,“你再过来点,我就告诉你。”

若换做平日,花克俭便是知她这般恶趣味也会由着她胡闹,现今却只是颇温和地朝着她笑笑,轻咳一声便推离了她立定,道“华浓,莫要闹了,过来拜见客人。”

三哥说罢略略侧过身去,华浓这才注意到他身后原是还有一人的,也就是那位所谓“客人”了。

这人她并不认识,是个男孩,安静的实在过分,也生得漂亮得过分,叫她不由得想多看上他几眼。

如此想着,华浓便也就如此做了。朝前迈上几步,似笑非笑地抱臂歪头打量她,目光精亮精亮的。

男孩欲朝后退,她的步子也穷追不舍。

日光下撤,彼时被树影切割得支离破碎,打在他的面上,像是破碎的夜幕一般美,他狭长一对凤眸,荡漾着静静的波,细看之下会发觉其间泛着丝丝缕缕漂亮的冷茶色,这就叫华浓不由想起了书里头那句“万籁此都寂,但余钟磬音”来。初读只觉头大,如今见他用上正是合适。怎么说,乍瞧之下该是个娴静人儿。

若她是女子,必得是比阿姊娘亲更富盛名些,华浓看得有些怔怔然,一道打量,一边胡思乱想着。

“愣着作甚,还不快过来见过小公子。”三哥一句话骤然叫她回了神,竟是忽觉自己适才一番举动如做贼一般,心下正虚着,有那一时半刻心竟是同乱麻似的慌乱起来,却牙尖嘴利道

“这位妹妹我见过。”

惯是一套不知自何处习来的流氓味道。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在场人皆是变了脸色,对着她怒目而视,仿若她就是那“为老不尊”的色中恶鬼,恬不知耻一般,不难想象出这其中的义愤填膺。

自然,其中也不乏知她性情,窃窃自喜笑得花枝乱颤之辈。

这时候华浓骤然一凌,狠狠打了寒战——这是佛骨在戳她后腰间的软肉,一下,又一下,皆是又狠又准,直直可以逼出泪花来。

华浓当然明白她的意思,是想试图制止她再讲下去,莫要再口无遮拦,贻笑大方才好。

这便是佛骨那不怎么尽善尽美之处,她往往无法体味到华浓的趣味。总是在华浓正尽兴处从中作梗,狠心掐断,这次自也是不能例外。

其实华浓又能乱说什么呢?用着大哥的话来说,华浓能有什么坏心思,不过是打了几次流氓替天行道,怼了三四无所事事的小姐,闹了几次误人子弟的花楼罢,只不需女娲补天,便也不是什么要紧之事。

倒是那人听了华浓的话也不见恼,只淡笑着抬眼看她,意味深长,一副叫人颇琢磨不透的模样。

三哥开口训道“华浓,怎可如此没有规矩。这是年家小公子长昭,你该叫一声哥哥。”

“无碍的,孩子罢了,素履不必如此较真。”他嘻嘻笑起来,对华浓温声问道“敢问小娘子,是在何处见到小生的啊?”

听听这口气,端是一副小大人口吻,却是实打实地同我年岁相仿。

“啊?这……”华浓从未想到过他会如此反问她,一时不由吃瘪,抓耳挠腮好半晌方才期期艾艾接话道“梦里吧,对对对……就是梦里。”

那人不答,只是看着她笑笑,仿若,好吧,也许确是这样,不然为什么三哥和阿姊也跟着他笑呢。

自觉做了一件蠢事,也不待他们皆笑够,华浓便来到三哥身边,央浼他要一道去看墨宝,这也正是在我这处少有的正事——接妹子回家。

那小公子,也就是年长昭听闻此言,眼睛一亮,便插言道“不知是何大家的墨宝,得小姐如此挂怀于胸,可否让小生见一见,长长眼呢?”

“自是我的墨宝。”花华浓当即顺口一接,神色也是颇为傲据。

此言一出,三哥一时反应不及,倒是阿姊先他一步忍俊不禁,解释道“什么墨宝啊,莫要胡说,不过是三哥在伯城时豢养的一只黑犬罢了。倒是叫年公子见笑了。”

“我不管,就是墨宝,就是墨宝,那可是我的好宝贝呢。”我登时不服,不屈不挠地同着他们一众据理力争“墨宝不是黑狗,是宝贝。”

年长昭突然笑开,不同于先前的浅笑,此刻像是葳蕤绽放一般,叫人一时移不开眼,他慢吞吞地走近,花华浓亦威武不能屈,坚定地朝着他靠过去,若非三个隔在中间,她想,彼此距离十有八九就要血肉相连了。

“小姐,你有没有听过一句墨宝非宝呢?”他的声音不似看着给人来得宁静,而是透着一股子悠扬清越的意味,像是大哥日日吹的箫。

其实三***箫,不过吹得一直只合着他自己欣赏,实在衬不得这把好嗓子。

“那也可能是他们说错了啊,难道读书人说的话就一定是对的吗?”华浓如此辩驳,虽然其间不排除有着强词夺理的意味,但这斗嘴的功夫却也真不是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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