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居’是跟顾家老宅隔着一段距离的小独立居楼。
卓灼记忆里有四年没住在这里了,顾家倒是时常派人来打扫,绕是这样,俩人也捯饬了将近半个小时才各回各房。
‘‘你真的不准备跟我共享主卧的大床吗?我可以为你暖床噢。”
这是回房前安苏的最后一句话,回应她的是卓灼毫不犹豫拍上的主卧门。卓灼手上动作不停把保温杯里的水倒在杯盖里。
想到这里,总有些忍俊不禁。
精致而低奢装潢被卓灼整理后透着作为心理师所特有的一种自律、严谨。
原浆木质的地板铺成整个卧室,欧式的床旁茶几上微黄的床头灯隐隐泛着旧时光的味道。
卓灼随手将倒出来的一杯水放在灯下,又关了卧室的大灯只留下那盏床头灯,有些懒散的靠在床上。下巴微微抬着,眼神微滞,盯着那杯水,看不透眼底的情绪。
随后,像是天人交战一番后想通了,移开目光,顾忌着左手腕,将一早摊在床上的书勾在了手心,借着膝盖拱起的高度将书固定住,翻开了夹着金属书签的那一页。
然后,凝神细读。
窗台上乳白色精致香薰灯里,青柠的味道愈飘愈淡。
那一切再次清晰而又浓重的呈现到了她的眼前。
叫声,骂声,惊恐声以及枪声……
她看到自己被射中了心脏,那浓重到足以让她于睡梦中都要窒息的血腥起再次袭来,她辗转着、挣扎着,却也无济于事。
直到她看到那个疯癫的叫嚣着将子弹射入她心脏的人映入她的眼帘,她猛地撒开手。
最后的一抹绿色,浓郁到承担了她的生命。
然后,卓灼醒了。
她几近颓废的半坐起来,冷汗顺着绷紧的颈络滑下,眼底的血气翻腾着,好像下一秒就要破桎而出。
卓灼垂下了眸,呼吸渐渐平息。
她有些夜盲,即使此时子夜的月辉透着落地窗缝隙溜进了几缕,缓缓铺陈,在她看来,却还是黑压压的一片,于是听觉便格外灵敏,伴着她刻意屏住,却泄露了几丝的呼吸,她能听到汽车驶过‘悄居’的声音,接着响起的熄火声、关车门声以及若有若无的脚步声,而后归于寂静。
卓灼睁开眼,偏头看向落地窗,她突然有些感谢那人。
那些声音就像丝丝细线穿过她的身体,将心底按耐不住活络起来的毒虫硬生生的勒断。
于是她醒了过来。
蓦然,无奈一笑任命的翻身摸索着床头灯的开关,下一刻,昏黄的光晕亮起,卓灼闭眼适应了一会儿又从茶几抽屉里拿出一个白色药瓶,习惯性的伸出左手去拧瓶盖时,才回过神来——左手腕已经疼了很久了。
深吐一口浊气,卓灼把玩了一会儿药瓶才顺手放在茶几上,退回时看到了保温杯盖的旁边放着的半粒药片——那是睡前没吃的。
昏黄的灯光里有隐隐可见的细小绒毛在飞舞,被卓灼呼吸间的气流冲得支离破碎,眼眶有些灼热感。她原以为是因为身处那片伤心地,才会导致夜夜噩梦不断,甚至需要物理手段入眠。临睡之前她也抱了一丝侥幸心理,既然离开了,那么强制睡眠也该停止了,可现在……
卓珈蓝自己曾经是心理师,哪怕心存侥幸,也该明白了这情况怕是有些变故。
右手捏起那半片安眠药放进嘴里,就着睡前倒好的已经凉透的水顺了下去。
抬手将床头灯的开关拍下,清脆一响后,眼前又袭上了一层黑幕,缓缓合上了双眸。
少许温流潜入杯底,托起了几片黯绿,浮沉往返间略显慢滞。客厅里,顾老爷子双手搭在龙头拐杖上,沉着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睛,盯着已经冲泡的失了鲜活的茶叶,那架势颇有几分望眼欲穿之感,可余光却时不时掠向门口。
顾均霆在厨房帮着妻子和刘妈打下手,照看着小火慢熬的粥,在淬黑的陶锅里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泡。
偶尔透过隔离台看向沙发处,对老爷子这幅样子已经见怪不怪。从早晨晨练时收到‘悄居’那位发来的短信后,就一直在客厅里踱步,好不容易才劝他坐下。
大概是真的惦念那丫头。
这样想着,眼睛就瞅到了坐在小凳子上“帮”妻子准备中饭所用的饺子面的小家伙,再看老爷子心里忽然就明白了老话所说的“老小孩”。
小家伙谢梓昱一头雾水,站起来向着隔离台走去,同时拍了拍手里的面粉,还来回搓了搓左右手,眯着一只眼睛看向空气中的面粉粒,嘟嘴吹一口气,面粉粒被气流带动旋成了一个“小旋风”来回浮动。
小家伙看了看老爷子,又看了看门口,有些不明所以,跑到琉璃台看着顾均霆脆生问道“顾伯伯,爷爷为什么要偷偷看门口,爷爷是也想要出去玩吗?”那脸上的求知欲简直不要太强。
这倒是把一直专心于和饺子面,连自己的爱人都忽略的任女士给吸引了,招手让谢谢梓昱到自己跟前柔声问,“小梓昱怎么会这样问呢?”
小家伙白嫩的小脸上瞬间浮上了一层淡粉,“因为……因为我也会这样。”
夫妻两个眼里笑意渐浓,任女士是顾老爷子战友的女儿,打小也是被两位长辈踹到军区里打过滚儿的人,现在看着老爷子被童言戳穿一副无地自容的样子,心里很不厚道的笑了,面上却不显,只是拿着和面时沾上面粉的右手手指在小家伙鼻梁上轻轻一点“小恶魔”。
谢.小恶魔.梓昱眨巴着眼睛,想不通,然后干脆又投入到了面粉军团中去祸祸了。
而被顾老爷子惦念了一早晨的卓灼,因为时差的原因,几近颓败的将头埋进了新馨香软绵的被子,深吸一口气。
三月携着朦胧醉人的薄雾,窗户上昨夜氤氲的水汽已聚凝成水珠,顺着半磨砂玻璃的花纹缓缓淌下,模糊了周围的一切。
素纱窗帘偶尔随着缝隙里偷偷溜进来的风轻舞,掀起小小的帘角。
屋内陈设简约而舒适。
床旁茶几上的手机响了又响,卓灼却全当没听见。
然后,左手伸出被子,把自己滚成了蚕宝宝。
“砰砰。”
“卓卓,顾爷爷来电话了……”
啊,起床要命!!
卓灼出现在浴室已经是半个小时后,安苏拿着接通的电话敲门,愣是让她在半梦半醒间陪老爷子唠了20多分钟。
最后还是老爷子想到她有时差,主动停了话题,临了还嘱咐她多睡一会儿。
这会儿看着镜子里那双平日里清明的桃花眸上残余的几丝懵懂和迷离,大脑却早已高速运转着要如何让安苏在东南枝下排排坐了。
封闭的空间里翻腾着氤氲的水气,led的光线透过雾气争相洒落在白的晃眼的瓷砖上,银框装饰镜上聚凝的水珠一滴追着一滴滑落,像在玩一场没有结局的游戏。
扭曲了卓灼的五官。
未施粉黛的脸因为雾气的蒸腾,显出了几分往日里没有的娇稚和霏丽,鸦羽般的睫毛听话地在眼底投下一小簇月牙儿。
右手抚了抚用防水护具裹住的左手腕,食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护具。呼吸间,镜面再次蒙上一层薄纱,卓灼深吐了一口浊气,抿了抿唇,伸出右手擦拭着镜面,左右移动间那张翡丽的容颜时隐时现,眸子却失了焦距。
昨晚梦境里的片段像玻璃碎片一样在她脑中相互摩擦、切磋搅的一片血肉模糊。
视线渐渐恢复,卓灼愣怔着眨了眨眼睛,如果说昨夜她还尚存怀疑的话,那么现在看着镜子里自己的状态,她无比确定。
她病了。
周身弥漫的雾气仿佛因为它的静止而凝滞,但她恍若未见。
只是泄恨地胡乱抓了两下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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