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把转动的声音尽管细小，仍然让面容肃穆咧开了嘴，眼角被时光光顾的地方，褶皱叠加了一层又一层，搭在龙首拐杖上的双手难自禁地握着拐杖在木质地板上敲了敲。卓灼落后顾裔琛两步，等到顾裔琛站住卓灼才快走两步上前在老爷子座前，蹲下身子，语气轻柔的一塌糊涂。
“顾爷爷，我是卓灼”。
看着小姑娘的笑颜，顾老爷子心下欢喜，连声说了几声“好”。
抬头看向垂眸站立的顾裔琛，骄傲又嫌弃的滋味在心里百般交织。
面对自己的老子，也拽得一副二万八千五的样子。
顾裔琛倒是没多大感触，从他28岁后仍是“孤家寡人”一个，老爷子在他面前就是剩下吹胡子瞪眼了。
只是卓灼哄顾老爷子的调调让他眼底一片墨色翻涌。
“爸”一个字，简洁明了。
“哼，还知道有我这个爸，我还以为你打算跟你那杆子枪搭伙过一辈子呢！”
语气里的火气不小，却也不真。
顾裔琛明智的选择不说话，他要是真回答了，怕是老爷子拄着拐杖都能从东院追到军区。
拦都拦不住的那种。
任女士端着餐具从厨房出来经过客厅到就餐处，听着老爷子的话，内心一阵诽腹。
前两天还在跟老战友吹嘘的人不知道是谁？
放下餐具顺便摆了摆椅子，又返回了厨房。
卓灼虽然蹲着，心思却没定，单凭她对顾裔琛的第一印象来看，那可绝对不是一个甘于示弱的人。
于是一侧头抬眸，突然便撞进了一片墨色，呼吸窒了窒，毫不吝啬的展露笑颜，就看到那片幽深霎时浓郁，铺天盖地侵袭而来。
她好像有些看懂顾裔琛。
譬如现在，
他……对她很感兴趣。
这个认知让卓灼猛的一烫，收回了视线。
紧接着卓灼又被引着向其他人问了好。
被打趣后，眉眼染上的笑意层层铺陈，仿佛灵魂天生就契合于这具身体。
“这是？”目光所及就剩下个陌生的稚嫩面孔了，记忆里可没有他。
卓灼眉眼舒展着，周身泛着柔和，在Z国整天在机构里忙除了患者没时间接触小孩儿，而且Z国人的长相不同于东方人，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小小的一团，自然格外亲情。
那双“罪恶”的双手已经捏住了小家伙脸上的软肉。
好软乎……
任女士还以为卓灼在感念自己是顾家的最小辈，没什么人陪她，便主动解释着“小家伙叫谢梓昱，是北院谢家的宝疙瘩。”
宝疙瘩……
原来是这么称呼的吗？
“怎么了？”任女士看出她的异常，出声道。
思绪被打断，这事儿本就不值一提，被人问起自然也没有解释的欲望，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吐字“没什么。”
顾钧霆招呼着大家准备就座准备吃饭，顾老爷子“圣颜大悦”连带的走向餐桌都是“脚底生风”，卓灼在后面跟着，谢梓昱在前面带路。
等顾老爷子在上位就座，龙首拐杖被卓灼顺手接过搁置在了老爷子伸手就能够得到的地方转身又调整了餐具的位置。
动作流畅而自然。
顾老爷子凝眉看着卓灼的动作和垂在身侧的左手袖口处微微露出的半截白色，眸光沉了沉，却没再说什么。
谢梓昱年纪小，对大人们的情绪格外敏感，上前拽了拽卓灼的腰带一时忘了手上还有留下的面粉，情急之下就又用手去“销毁证据”，惹得卓灼回头看他，目光触及蓝色风衣腰带上罪魁祸首遗留下来的醒目“罪证”时，摇头失笑。
那眼尾处的玫红美人痣添的一丝娇意。
“顾爷爷，我带他去洗手。”
得到首肯，卓灼右手牵着蹦蹦跳跳的谢梓昱出了就餐处。
顾裔琛站在二楼的楼梯口，褪下风衣的他好似五官棱角都染上了烟火气，不再凌冽地让人高攀不起。
只是当他顺着顾老爷子的视线看去，触及那抹身影，那一向幽深的眸子猝然燃起一豆灯火。
忽明忽暗。
-
因为就近的厨房正在被顾钧霆和任女士“征用”，所以谢梓昱硬是领着卓灼穿过大半个空间到了洗手间。
推开门就是个半面镜，黯紫色的洗手台泛着典雅厚重之感。
卓灼没顾上打量，就先被镜子里自己的影像夺了目光，那左手袖口处露出的白色纱布看得人扎眼。
再结合最后顾老爷子说话时的神情，卓灼的眉眼霎时袭上了点点倦怠。
强撑着给小家伙洗手，擦干净后招呼着他先回去，右手有些无力地撑在洗手台上，低着头半阖双眸，听着自己的心跳声。
一声一声，沉重而滞缓。
卓灼垂着头。
所以自然也错过了。
镜子里的，另一道身影。
吃饭的时候如同卓灼猜测的一样，顾老爷子格外关注她的左手，只是什么都不说。
卓灼可以理解顾老爷子心里的想法，大多数老人都希望晚辈可以报忧也报喜。
但她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来组织措辞。
－
老宅的客厅新迎来几盆绿植，是老爷子看着欢喜特地给她送来的。
卓灼闲来无事，来来回回地拨弄着离她比较近的一盆吊兰，权当复健了。
手机铃声的响起引得卓灼垂眸你，那鸦羽般的睫毛在卧蚕处形成了一簇乖巧的月牙儿。
“临阵脱逃。”
卓灼右手在屏幕上轻点了几下，便瞧见了页面上显示的已发送的字样。
见许久没有回复，卓灼便退出了聊天界面，点开了浏览器。
划到‘纵观世界‘内容范围，目光触及那高居首位的新闻时，仿佛掠过了最凌厉的刀锋，呼吸猛的压重，眼底的血色漫天卷地，咽喉处深深凹陷。
攥着手机的关节处、指尖处都用力到泛白、泛紫。
“怎么了？”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像一滴清水溅进了滚烫的热油里，惊得卓灼手臂一阵痉挛，手指猛的一摁，原来亮着的手机屏幕瞬间拉上了谢幕。
同时也让卓灼看清了自己的神情，那一刻如同梦中人夜游失足之际戛然而止，硬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明知道来人什么都不会看到，卓灼还是下意识的扣住了手机。
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充斥着卓灼的大脑，胡乱地钻着，搅乱了她的神经还毫无章法的牵了结。
“我，没事。”
顾裔琛迈开了步子，走到她面前，刚才就是看她不对劲才开口问她的，对于她的矢口否认，顾裔琛自然不会相信。
不过，他原本没想过多的过问。
只是看着眼前人残余的惊慌顺着脉络爬上了那鸦羽似的睫毛，小月牙儿颤颤巍巍。
“没事， 嗯？”顾裔琛也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只是看着卓灼抗拒表达的神情，那些不明的情绪顷刻间以星火态势燎原。
“嗯。”
忽略那扬翘的眉毛，谁都会以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回答。
但是顾裔琛分明看到了她掩藏在眼底深处的抗拒。
卓灼没心思揣测眼前人，避开顾裔琛的视线，坐在了就近的沙发上，一伸手就揽过了一旁的抱枕。
回过神的顾裔琛放下举起的手，平静的像是从未曾挑起那句话，只是幽深的眼底像是被投进了一小枚石子，渐渐晕开圈圈波漾，半勾着唇角看着陷入沉默的卓灼。
“呵－”浸染着笑意的声音，愈加低沉，像陈酿了数载的红酒，一经开封醇香而醉人，“生气了？”
尾音撩拨。
卓灼分出一丝视线给他，心里确实越来越看不懂这人了。
顾裔琛目光如炬，被他这么盯着，左手腕的伤处都恍若传来了阵阵酥麻，惹得她低头。
又想起刚才的一番动作，心下无奈，这石膏怕是要再多存两天了。
低头，借着余光，将顾裔琛的动作竞相敛尽眼底。
以及突然闯进她视线范围内的小药瓶。
目光向上，是不再凉薄的深邃。
“什么啊！”这人总是出其不意，她想。
顾裔琛目光汇聚到她左手腕上，开口道：“伤药。”
“我知道－”软语呢喃中夹杂着小矜贵，“给我这个干嘛？”
看着卓灼脸上的小表情，顾裔琛像是不满他们之间的距离，硬是弯下了身子让自己的视线与卓灼持平，无视她猛的向后一靠的动作不紧不慢地开口。
“老爷子给你的，会用上的。”
然后直接把它放在了卓灼抱着的抱枕上。
徒留卓灼一人盯着那瓶伤药，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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