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爷子的书房是从主客厅穿过玻璃走廊才能抵达的一个小隔间,得走几十步。
装修的时候家里人多,怕扰了他的清净,而且书房距离后门近,出紧急任务时也方便。
阳光清浅地洒在玻璃上,像积蓄了一整个冬天,柔和却极具穿透力。
卓灼迈着不急不缓的步伐来到了这里,精致的五官在日光下美化的近乎失真,藏蓝色风衣被搁置在了客厅,乳白色的针织衫的袖口被折在了距手腕五厘米处,于是白色石膏就格外显眼了。
抬手,右手食指关节力度均一的叩在了木质的门上,发出沉闷厚实的声音,像巨大的石块被扔入水中,只能惊起低低的水圈。
三声,不多不少。
“进来吧,”原本就算不上洪亮的声音被门一隔更显苍暮。
卓灼动作一顿,曲起的手指有些凝滞而后滑至把手处,握住。
冰冷的金属触感激得卓灼心里一阵哆嗦,无力感顺势攀升。
顺时针转动。
“顾爷爷”,反手关上门,转身径直走向书桌。
卓灼走进先看到了相框,老爷子应该是打算收起来的,只是不知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仅仅把它反扣在了桌面上。
视线停顿了片刻便离开,她如果猜得不错照片上的人合该是卓灼的生父,已经去世的卓枫。
卓灼记忆里七岁以后便被收养在了顾家,t她记得自己刚刚醒来的时候,负责她的医生给了她一副项链,成色久远。
想来,应该是卓灼一直随身戴着的“遗物”。
顾老爷子沉着眸,显然已经看到了卓灼左手腕的伤。他年纪大了,看过太多的人情世故,所以能理解卓灼对家里人依赖却谈不上亲近的态度。
可毕竟也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心里又怎么会一点儿难受都没有呢。
想罢,重重地叹了口气,将桌前站着的卓灼引得抬起了头。
“顾爷爷,怎么了?”卓灼纯属随口一问,她这人天生没有什么好奇心,只是对其中包裹的情感格外敏感。
这种情感她没有体会过,因为她没有亲人。
倒是以前老听莫熙叹气,不过无奈居多。
顾老爷子将背部缓缓离开椅子的靠背处,把照片拿出来,招呼卓灼到他身边来。
卓灼绕过书桌走进,入目便是一张同卓灼有三分相像的脸,卓灼倒有些不知所措了——她能猜到是一回事,可真正摆在她面前又是另一番情形了。
“手腕上的伤还疼吗?这是我以前在部队的时候经常用的药,家里还剩着这些,你拿着。”
说着,把拿在左手的一个小药瓶放在卓灼的面前。
看着卓灼把药瓶攥在手里,才转头看向桌上摆着的照片。
“这张照片是新兵连编部队的时候用的,你父亲牺牲后我复印了一份,”顾老爷子说到这里悄悄停顿了一下,他年轻时,有对国家、民族的大义,但老了之后发现,当那些激情澎湃的岁月远去了之后,留下的是对亲人、爱人的满腔愧疚。
当年他瞄好了卓枫这颗好苗子,想让他进海军部队,便申请让他参加边境海防实战。可惜申请还没下来时,边境就遭袭了,卓枫在那场战役中牺牲了,但却因为他没被实战名单录在册,所以尸骨无存也只落得一个连申请“烈士”都处处受制的结果。
所以,他悔。
看着身旁的丫头,乖巧的令人心疼,他动了动喉咙,开口一字一句重的像铅块,压的卓灼喘不过来气,“丫头…我们都是你的亲人,”所以不必患得患失。
顾老爷子说着,看着照片上过了这么多年依旧年轻的脸庞,那双饱经沧桑的眸子突然就混浊了。压在他心上这么多年的重担,第一次让他觉得说出来反而释然了。
卓灼觉得心里突然有座高墙在一瞬间坍塌了,滚轮的碎石断壁砸的她呼吸都有些不稳。
她意识到,也许是这次飞机事故让顾老有了危机感,他害怕自己如果真的再不说,会让双方都留下遗憾。
可这些感觉该是卓灼的啊。
为什么,她也能感受到伤心?卓灼并没有完全离开?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命运恶意缠系在她的心上的丝绳,时松石紧,毫不吝惜。
甚至于,她的感官在一瞬间被无限放大,能清楚的感觉到那些情绪顺着血液爬满全身、爬进她的脑子里,开始肆无忌惮的舒张着,结成一张密不透隙的网。
渐渐收紧。
药瓶硌的手心生疼。
禁了她的呼吸,锢住了她的心跳。
狂妄叫嚣。
连什么时候走出了书房也没感觉。
只是一味的向前走,再次穿过玻璃窗走廊,前后短短十几分钟,阳光没什么变化,依然和煦,依旧普照大地。
卓灼抬起头,直视,却刺的眼睛生疼。
明明太阳很暖,却怎么也捂不热她见不得人的心渊。
那里藏了一个秘密,一个足以击溃她所有防线的秘密。
她有些疲倦,却怪不得任何人,因为若众生皆无辜。
卓灼就那么游荡着,走在回往“悄居”的路上。
脚步的虚妄被身后的铿锵所覆盖,然后肩上多了一件熟悉的藏蓝色风衣,被人半拥着拐向了另一个方向。
-
两件风衣垂在沙发边上,藏蓝,粹黑格外相得益彰。
厨房里不算小的流水声持续着也没能让卓灼脱离沉默的状态。
顾裔琛站在流理台前,水流划过他的手落在池底,溅起的水珠时不时会打湿他的衬衫,晕开一小块深色的水渍。
偶尔抬头瞥一眼沙发处从被“拐”来就一直保持着静坐的卓灼,然后垂眸。
反反复复。
直到双手再也感觉不到水流的冷意后,顾裔琛将墙上挂着的毛巾够到手中,轻轻擦干手上的湿意。
抬步,走向卓灼。
直接坐在小茶几上,将尚未回过神的卓灼扳正。
右手直接就摁在了她的后颈处。
嘶——
霎时,凉的彻骨。
卓灼闭着眼睛,蹙眉,过了半响,才将那么冷意压下。
吐尽一口浊气。
“清醒了?”刚睁眼,就听到顾裔琛着这意味不明的问话。
微微斜着身子想摆脱顾裔琛挂在她脖子上的手,却赌气不跟他说话。
顾裔琛偏头,嘴角扯着一丝意味不明,顺着她的动作,想把左手挨近她的脖颈。
“够了,够了……够清醒了,”卓灼猛的往沙发后背一靠,急忙开口。
这人可真是……
“呵-”顾裔琛收回手,见好就收
卓灼半靠在沙发上,抬眸撇了一眼正低着头的顾裔琛,右手突然拽住就近的抱枕,朝着顾裔琛扔了过去。
没砸中,这也在卓灼的意料之中,她只不过是想过把手瘾,一泄气开口道“顾裔琛,你是从幼稚星球来的吗?”
顾裔琛看了眼突然放飞自我的卓灼,舌头抵着上颚,勉强压下想捏她脸的冲动,将接到的抱枕塞给她,请嗤一声“没大没小”。
卓灼气势被压了一局,右手食指摸索着手里的抱枕,突然笑了,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顾裔琛。
“这抱枕可真丑”。
顾裔琛:“……”
有本事你把手放开,再跟我说话。
卓灼vs顾裔琛,平局。
-
从上次扳回一局到现在一个星期了,卓灼再没见过顾裔琛,听舅妈任女士透露,是被调去执行秘密任务了,
连夜走的。
卓灼无端想起那天在路上碰见顾裔琛的时候,他正在打电话,隔那么远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烦躁。
清明节将至,安妈妈唯恐到时候寺里香火太过旺盛,硬是提前十几天动员全家去上香、祈福。
因为卓灼上次出了事,所以也被强烈建议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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