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江家祖宅举行了一次难得聚会,虽说子弟没有尽数回来,到场的也有三分之二。江家祖宅地处岳阳市郊,但占地面积可不小。江家后辈因各种各样的原因分散在各地,但逢年过节或假期都会回来看望老人,住上个三五日。

江远豪回西安第二天就转回岳阳。一是家族聚会,二是老祖宗近来不大好,过百老人,随时说走就走了。再有三哥催他回来说有事,电话里也没肯说。

“幺幺回来了。”太阳偏西时候,院子里的风也凉爽了,江老太爷让人搬了躺椅,打着蒲扇在树底下乘凉。

“我回来了。”江远豪则在石凳上坐下,“太爷,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哎哟臭小子,一回来就管我,还专给我找不自在。”江老太爷摇着蒲扇笑骂,“我才不要去那个冷冰冰的地方。”

“太爷。”江远豪还想劝劝。

“臭小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江老太爷抬头看着头上的树枝,叶子翠绿翠绿的,“看到没,你就像这绿叶,在生命最旺盛的时候。我啊,过了一冬还没落,早就够本了。”

整整一个世纪,沧海桑田世事变幻;儿女都在他前面走了,留他一个又多看了几年日出日落。好在这些年里,有了几个愿和他亲近的后辈,偶尔过来陪他坐坐,这日子也就没那么难熬。说来他并不是江远豪亲曾祖,按祖辈的关系和江远豪曾祖是唐兄弟,只不过他那支凋零了;虽嫡系曾孙也在,却很少来看他。

“你小子,就是不爱说话,到三十了也没能骗个媳妇回来。别这样看我,没本事就是没本事。”江老太爷可不管小子高不高兴。“可有合适的对象了?”

江远豪摇头,“没有,找不到兴趣相投的。”

“看来我是没机会抱你的孩子喽。”

院子里静下来,树叶被风吹得簌簌响。

“咦,江为那小子没跟你回来?”江老太爷现在才想起身边缺了什么。那个小子可是时常跟在幺幺身后来这的。

“他成年了,放假就和同学去了西藏。”

“嗯,有了自己的想法,你也管不了他。那小子,比你还犟。不过好啊,年轻人就是要有闯劲儿!”江老太爷自顾摇着扇子,又问江远豪,“住几天?”

“两三天吧,学校还有事不能久留。”

“嗯,走的时候把我那些东西都带走。”没几天日子了,活着把事说清楚,免得那些崽子在他死后来争,闹得族里不安宁。

“太爷,我不要。”

“让你拿着就拿着。”活了大把年纪,他可没糊涂,他崽子的崽子,都是黑心肝的,自己不争气,还嫌他命太长,抢了后辈的命和运。“嗯,现在就去拿走。”

“太爷!”江远豪无奈,“你的东西留给宗祠可好?”

“好个屁,都说了给你。”老太爷脾气上来,骂起人来半点没客气,“你不知道那些东西都不是东西?一年半载的也没见着几个来我这院子,有好事才往上凑,留给他们还不如沉湖里去。”

“你别气, 我要就是了。”老爷子脾气不太好,有时候和人聊不到一块,点点事就起争论,然后把人骂走,一来二去,人家也懒得来看他。

“这还差不多。”老太爷又想到一出,“你去把我那木枕头拿来。”

“木枕?要不换个棉的,枕着软和。”江远豪想着太爷那木枕从他有记忆起就在用,好像还没怎么洗过,每次过来整理时味很重;说给他换个新的不但不愿意还挨了骂,害江为每次都怨他。

江老太爷摆手催促,他差点忘了大事。“让你去拿你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江远豪知道拗不过,乖乖将东西拿了来。

老爷子从摇椅上坐直身子,接过江远豪递来的木枕,轻轻将裹在外层有些发霉的灰棉套拉去。木枕因长年使用外表光滑油亮。

“紫檀木,可是好东西。”江远豪才注意到木枕的材质。虽知道老爷子看重这东西,也只是认为老爷子有念物癖。

“小子就这点眼光。”老太爷敲敲木枕,笑得如孩子,“空心的,鲁班锁,打开试试。”

江远豪接过来,左看右看,那花纹衔接没有一丝逢隙,更别说找锁芯;这分明就是一整块木雕的。他知道鲁班锁的神奇,可什么样的人又能做到天衣无逢。

“嘿嘿,就知道你打不开。”老太爷又将木枕拿了回去,轻轻的、留恋的来回抚摸,许久才对江远豪道,“看好了,这头、这个正中的位置按下去。”

正中的锁芯按进去,旁边的锁木就弹了出来。江老太爷一根根抽出来,木枕从侧面开口到中心是个比成年男子拳头稍大的空间。老太爷将木枕立起来,一个紫檀木的盒子滑了出来。

江老太示意江远豪打开盒子,“这东西是给江为的。”

“玉镯?”江远豪将东西拿起来看,是上好的昆仑白玉,通体清透,没有半分杂质;外层圆润,内圈有花纹刻印。

江老太爷摇头,“这可不是镯子。你再仔细看看。”

这就是小女儿的玉镯,江远豪想肯定,可老太爷一直笑看着他摇头。

“看不出来?”

“看不出!”

“还记得我送江为小子的那块琥珀么,那东西与这个是一起的。”

江远豪点头,江为很宝贝,之前还为此与同学起了冲突。

“那东西不是个吉利的。原本当时不想拿出来,可不知怎的又给了他,我后悔了许久,想要回来,那小子又不舍得还回来。”江老太爷现在依旧后悔,当年祖爷传下来的时候,将东西做了特别标记,不让后辈随意动用,也没说什么具体原因。后来还听人提了一嘴说是琥珀食人精魄,他也只当开玩笑。

“哪有什么不吉利的,你看那小子壮的跟犊子一样。”

“倒也是!”江老爷子点头,“不过我还是不放心。这东西叫血玉阳,是专门镇那琥珀的,你帮我带给那小子。”

不管传说真假,他还是要图个安心。大概是快到大限,心中总有不安,又不知从何而来;并不是惧死,而是事未了。

“血玉阳?与这材质不符。”江远豪将东西放回木盒,“那小子又该高兴了。要不等他回来你亲自交给他!”

“去了西藏怕是得玩些时候,还是你带给他。”他有预感,他见不到那小子最后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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