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这一年的盛夏比往年来的更早也更加炎热,午后南国滨海泉州湾的海面烟雾缭绕,似乎海水也要煮沸了一般。

海滨不远有一座两千多户人家居住的海滨大镇,位于泉州城南不到二十里。此时已为清末,两次鸦片战争后泉州早已成为中国主要对外通商口岸之一,白云镇也随之繁荣。

但在江湖上白云镇实则于百年前已成为闽南武林重地。镇中一处江南园林式的宅院便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武林剑术世家“胡家庄”后人所居之所。

胡家庄原本只是一方小有名气的武林剑庄,约一百年前第五代庄主胡东远的次子胡岸因自创了极为上乘的“白云天华剑法”三十六式而使得剑庄从此威震江湖。

这套剑法融合了华夏西域回疆各派乃至洋人的剑招精髓而集大成,在江湖上可谓独树一帜,于中原武林大放异彩。自此剑庄后辈均专练此剑法,虽然他们较之天赋异禀的前辈胡岸尚有不及但即便小有成就也足以威震一方。

这天前半夜暑气似乎仍未消退,直至午夜后海上风起才有所缓解。

时近黎明,天空中繁星点点,万籁俱寂中远处传来阵阵鸡鸣。胡家庄第九代庄主胡安逸正独自在练武厅中来回渡步。他已在厅中来回走了整整一夜。天气虽已不再那么酷热但他内心的灼热之感却丝毫未减。

粗白的胡须不停抖动,喘息之声亦如耕地的黄牛一般粗壮,浑身上下早已大汗淋漓。胡安逸已六十多岁,在外人面前一向是个沉着稳重,剑术高明之人,遇事一向从容不迫,或者除了追求安逸生活外对其他的事情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但这时焦急的表情却难以掩盖。

原本昨天傍晚,他正在院落大榕树下的躺椅上面哼着小曲,啃着冰镇西瓜纳凉,忽然一个男子闯入剑庄并在自己的居所门框上用飞刀留书一封。那黑衣男子轻功甚佳,飘然来去,胡安逸并未看清他的模样。

拆开书信看时,令他一惊非小,嘴里的西瓜汁差点把自己呛到。原来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邪派头领烟云帮帮主“无怒老人”苏拜天亲自书写。

竟是邀请胡安逸于八天后参加自己的七十寿辰,书信中附有一枚弯月形的银色耳环,耳环上镶嵌着三颗蚂蚁头大小的宝石,胡安逸见这耳环正是自己幼女胡兰兰之物!

胡安逸深知烟云帮势力甚大,乃江湖第一邪恶帮派,苏拜天更是无恶不作的大魔头。此刻女儿落到他的手中,他意在以此威胁让胡家庄屈服于其麾下。

二十多年来苏拜天统治下的烟云帮先后征服或者逼迫数十个大中门派屈服,但绝大多数是两广的帮派,没想到如今他们竟向地处闽南的自己剑庄下手。

胡兰兰是胡安逸中年所得的幼女,比他的两个孙儿也大不了几岁,因此对她尤为痛爱。而胡兰兰自幼玉雪可爱,长大后更显得娇艳动人,乃是闽南武林首屈一指的美貌姑娘。

苏拜天虽已七旬但一向无恶不作,视江湖道义如狗屁,淫人妻女之举在所不戒。胡安逸想到自己年芳十六的女儿落到这淫贼魔头的手上心中不免大为酸楚和担忧。

如果单是他一人为了女儿屈服于烟云帮,英名就算尽失又如何。但他一个人屈服于烟云帮就相当于让胡家庄从此听命于这江湖第一邪帮!

想到自己先祖立庄不易,数代庄主虽不见得个个武功超凡但均是江湖侠义道上的豪杰,先辈中更有胡岸这等威震一时的剑术宗师。岂可因为自己而让他们英名尽丧!

一时间想到女儿正处水深火热,一时又想自己剑庄名声。更想到既然烟云帮已向自己发出威胁,自己一庄势单力薄恐怕也难以与之相抗。到底是妥协屈服还是拼死拒敌,一时难以决策。

胡安逸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其中两个女儿已出嫁。他的几个儿子除大儿子胡伯权外其他几人均略显庸碌。可惜的是胡伯权在十八年前离家后再未归来,传闻已死去,一时竟然无人能够向自己出谋划策。

仲夏的黎明来得好早,胡安逸一咬牙,终于决定了下来,心情却更加沉痛,推门而去,信步走到了剑庄大门外面的空地上,眺望远处东方海平面已泛白,潮湿的空气令人充满压抑。

胡安逸虽然心情郁闷,但仍似平常一般,清晨要从剑庄门口走到两三里外的沙滩上然后折回吃早饭,这是他坚持了二十年的习惯。

待他从海边沙滩上返回剑庄途中,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汉子正快步走来。

这身形好熟悉,胡安逸心头大震,待来者再走近几步时,胡安逸看到竟然是失踪十八年,自己牵肠挂肚的长子!但转念一想又不对,因为长子失踪时已二十二三岁的年纪,此刻若在世应当四十出头的年纪。

那少年步法好快,胡安逸仔细一看,这分明便是长子,还未开口。来者少年已到他跟前,此时胡安逸方彻底看清,这少年毕竟不是长子,他更加英俊,脸上挂着微笑,与长子平时一向严肃的表情不同。

但相貌竟似也有六七分的相似,当然这少年可能正巧与长子脸型太过相似之故,又或者自己太过思念长子。但不论如何他对眼前少年已是顿生好感,颇有几分亲近之意。那少年向胡安逸抱拳道:“敢问老伯,贵庄主胡老先生在吗?”

胡安逸也算人如其名,自年轻时便喜安逸,连平时的衣着打扮也十分随意,只是他素来爱干净,并不显得邋遢,但看上去也并不似江湖成名人士,更像一位老庄仆。他回答道:“我便是这剑庄庄主,敢问少侠贵姓,来此有何贵干?”

那少年道:“晚辈姓张。”胡安逸听后略有失望,随即听张姓少年又道:“晚辈奉我恩师屠虎者黄先生之命,求见老先生。”说着向胡安逸躬了躬身。

胡安逸一喜,急忙扶着张姓少年,双手都微有颤抖,说道:“少侠不必多礼,原来是黄大侠的高徒,快快进山庄说话。”

“屠虎者”黄门义是居住于雁荡山的侠义高手,在二十多年前因为徒手一人铲除了浙南为祸一方的天虎帮,从而名声大噪。如今也已年近六旬,功力日深。胡安逸早年曾与之有过数面之缘,二人谈论之间也颇投合。但那时二人名气尚相差不大,如今黄门义名声日大,二人也已十多年未有联络。

来者少年正是黄门义的关门弟子张驰骋,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武功已自不弱,深得师父器重,这次带了师父重要口信来拜访胡安逸。胡安逸邀请他进庄后急忙传下厨房,让他们制作十六味精美早点,称自己要之与贵客共用早膳。

胡安逸平时饮食十分讲究,专门重金从泉州福州一带邀请了大厨来到山庄。他的早餐一向配置六味至八味精品小吃,几乎从不与他人一起吃饭,连他的儿女一年间也不过与之一起吃一二顿饭而已。这次传令做十六味早点,并与张驰骋共进,那是将其以平辈贵客对待。

张驰骋拍了拍自己的包袱,称自己带了干粮,方才路上已吃过早餐,直奔主题,说明了自己的来意。胡安逸听说黄门义已启程往烟云帮而去,名义上是为烟云帮帮主祝寿,实则联合了几位江湖朋友与苏拜天为难,张驰骋称他师父打算劝烟云帮日后不可再无故兼并欺压其他武林门派。

胡安逸听后大喜,若非张驰骋在自己面前他几乎要跳了起来。听张驰骋说起他师父黄门义的分析:苏拜天自知年纪已大,他虽已是江湖大门派的掌门但并不满足,希望自己成为武林中首屈一指的霸主。这两三年来加快了兼并其他门派的步伐。

这次借七十大寿之期,对岭南武林以外的几个大门派下手,分别拿他们的亲人为要挟,让几大门派头目听命于自己。苏拜天虽身处邪派,但毕竟也是武林中的大人物,这么做殊不光明,有失江湖高人的身份。

但他几乎没有做人的底线,他甚至为了一时之欢可以将自己侄儿一掌打残对侄媳妇侵犯,也可以将冒犯自己的属下当着他们的面将他们儿女手脚折断打残来惩罚,诸如此类,不胜枚举,早已引起江湖侠义道的公愤。

张驰骋分析完说道:“胡前辈,我师父希望你能够同去,以壮声势,逼迫苏老魔头就范,如果他不从,嘿嘿。我们正好将这为祸江湖的恶帮除掉。”

胡安逸忙道:“实不相瞒,就算黄兄不邀请,我也要去烟云帮,没想到你师父这么看的起我,他所挟持之人中正有我的小女!”张驰骋装作惊讶表情,问:“原来胡庄主也是这次被苏老魔头威逼邀请祝寿之人,贵庄并非江湖门派,他竟然也打算兼并,实在是可恶!”

胡安逸点了点头,又问:“不知尊师请了多少高手前往?”张驰骋道:“我们师兄弟一共八人,每人邀请一位前辈高手,如果所邀的前辈高手都支持,那么加上庄主和我师父一共是九人。”

胡安逸脸色微变,心中嘀咕:“一共九人,黄门义的武功自比我为高,其他人不知如何,想来应该跟我差不多少。就算加上另外几个与我剑庄一般被逼迫的门派掌门前往,估计也不过十几个好手,而烟云帮却有近万之众,卧虎藏龙,单是江湖上第一流的高手就不下十人。何况还是在他们的地盘上,如何可以与之相抗!”

张驰骋似乎看出了胡安逸的担忧,心中颇有几分鄙视。其实他和师父知道胡安逸的小女儿胡兰兰落到了烟云帮手中,所以其师才派他前来胡家庄连夜邀请胡安逸同仇敌忾,只不过张驰骋不便出口直说而已。

心想:“你这老家伙的女儿都被苏老魔头挟持,还顾前顾后,胆小怕事,真是可笑。我且激你一激。”笑道:“老先生有什么顾虑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论前辈同不同意,我师父都让我不可失了礼数,毕竟烟云帮势力太大,这次师父也没有十成的把握,只能尽力而为。不论结局如何,不失豪杰本色。你老放心,晚辈师兄弟也要前往烟云帮,定当相救令爱胡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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