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车被停在屋子的前方,钟离昧不知道屋子里发生了什么,只听到其中传来起伏的惨叫,“嘭”的一声,屋子的门被老张一脚踢开,老张失魂落魄地跑出来,钟离昧害怕之中带着好奇,朝门里望去,便看到屋子里好像有一条巨大的蟒蛇,一条尾巴上卷着一名差役,有几个年轻气盛的差役绝望地拔出佩刀,朝蛇身砍去,然而蛇身非常坚韧,被佩刀砍凹下去的蛇皮又迅速恢复原状,蟒蛇却被激怒了,一摆便将尾巴上缠着的人甩飞出去,那可怜的家伙一下撞破前窗,浑身是血地跌落在囚车前。
钟离昧赶紧凑到那人前去看,那差役已一命呜呼,连佩刀都还没来得及拔出来——钟离昧突然心跳加快,伸长手臂才勉强抓住刀柄末端,抓稳后一下拔出佩刀,偷偷压在屁股下坐着。老张本想把马从囚车上卸下直接逃掉,看了看钟离昧,又想到自己回去若是把重犯弄丢了恐怕也难逃刑罚,便一下跳上车,带着钟离昧驾车逃跑。
“张大哥!等等我!”又一名老差役跑出来想跳上车,老张却生怕再晚一刻走便要葬身蛇腹,头也没回地赶车离开。那差役猛地向车奔跑,最终没追上,眼看无望,刚想大骂,一条长长的蛇尾又将其卷了回去,只留下一阵极其悲惨的叫声久久回荡。钟离昧最后看了那屋子一眼,那长蛇也正好低下头看向门外——那是一张人脸!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狞笑,脸上的鲜血一滴一滴地落下,钟离昧仿佛在远处都能听到嘀嗒声,钟离昧刚看见那“人蛇”,便很快被村内错杂排列的建筑遮挡住,若不是还传来几声痛苦的惨叫,这小村从外表看上去与刚来时完全一样。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只有马匹奔跑的蹄声,囚车晃动的吱呀声,车轮滚动声与老张的喘息声。老张已吓得说不出话来,钟离昧面无表情,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村子大概已从视野中消失了很久很久了,这一晚上对两人来说都是很漫长的。老张一边赶车,一边回头,那幅血腥的画面应该还在他脑海中不断闪过,他不敢停下,也许那个怪物就藏在两边不断倒退的树林中。他只想立刻赶到烟山城,在那里把这囚犯带去斩首示众后好好地去喝上一杯,再找个姑娘,让这噩梦快快过去,到时上报知府,让知府派人把这怪物捕杀!这怪物就再也兴不起什么风浪了。正心不在焉,本来就脆弱的囚车的车轮突然撞到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一下车身倾斜连带着马也打了滑,整个车子滚了两圈,囚车的囚笼压向一块尖石,一下便散架开来。拉车的马颤抖着站起,嘶叫着逃向远方,老张心中只剩绝望!他们仍可以走到烟山城——路程已不远,但他已丧失了所有的勇气,在这黑夜包裹着的林间大道行走的勇气!老张艰难地推开压在身上的断木,正想起身,转头一看却又不敢再动。一个黑影拿着刀站在他面前,他能感受到那黑影锐利的目光——虽然看不见。眨了眨眼睛,他勉强才看清,那正是自己押送的囚犯。“别动,否则我就一刀宰了你,我问你几句话。”钟离昧说这句话时声音都有些颤抖,语气中充斥着难以掩饰的激动。
“你不过是一个丰衣足食的富家子弟,放在外面跟个废物没什么不同,你会用刀?”不知是因为对钟离昧这类人的仇视还是因为这接连发生的惨事让他心中升起一种不再畏惧死亡的感觉。老张此时竟冷笑两声,轻蔑地盯着钟离昧。刀光一闪,老张的左耳被削掉了一半,钟离昧本想削掉他整只耳朵的,可这是他第一次用刀。老张一时没反应过来,左手摸了一下,看着满手的鲜血,猛地发出杀猪般的惨叫,终于,他又生出了对生的渴望。
“那个......蛇,到底是什么。”钟离昧没有再说什么威胁的话,也不知应说些什么威胁的话,只是用刀面拍拍老张的脸,他也不知自己如此熟练是因为遗传了父亲的性格还是自己本性如此。老张也没再嘴硬,也没说求饶的话,他不敢。“那......那是......啊不一定是那个,我是指有可能是......”老张浑身发抖,口齿不清,钟离昧做了个挥刀的姿势,老张求生的渴望才压过了恐惧:“我们本地有种传说,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啊等等!虺就是蛇,别杀我,别杀我......本来一条蛇若是好好修炼,吸天地之精华,最终便有机会成龙......但若是生性残忍,食人无数,那些死人的怨气便会附着在那蛇上,渐渐变成不人不蛇的怪物,成龙无望,这类生物有了自己的灵智,自知无法成龙,怨气更是不断堆积,最终成了狞虺。狞虺因是怨气所化,虽有灵智,却极其凶狠残忍。所以我们本地人常用狞虺来吓唬小孩子。”钟离昧讽刺地说:“你是说,刚刚那个怪物是吓小孩子的狞虺?”“不瞒公子您,我虽然看上去是个粗人,年轻时也是个读书人,只可惜屡次不中......”说着陷入了沉思。钟离昧冷冷地提醒他:“我不是来听你讲故事的。”吓得老张赶紧回过神来接着说:“我是说,我只在一些前朝的书中读到过有关狞虺的记载,但在现实中......所以我只是觉得这生物可能是狞虺,不敢确定。”钟离昧点点头,突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你以后怎么打算?”老张想也不想就回答:“还能怎么样,继续当差役,直到老死......”
钟离昧趴在石头边呕吐,这是他第一次杀人。他并不害怕,他只是感觉恶心,他感觉自己很像他的父亲——他尊敬自己的父亲,但从心底不喜欢父亲这样的人。但他不这样的话,死的也许就是他了,老张之后绝对会把这些事如实上报,不只是那“狞虺”的事。他十九年的枯燥人生让他不甘死去,他常常羡慕曾经府上那些杂役,他们白天忙着活碌,晚上聚在一起喝酒谈天说地,似乎无忧无虑,而他却总是充满愁绪,他从来都是一个人,他的父亲总是忙于事务,他与父亲很少有相聚的时间,他的人生充满迷茫,父亲对他要求很严厉,也教了他很多,但却不允许他参加科举,也没有告诉他应该干些什么。如今,他又再一次陷入了迷茫。钟离昧不敢再去看自己的呕吐物,他从未如此狼狈,他突然感到十分劳累,于是他静静躺在大石上,他闭上眼睛,听着自己的喘气声,这声音让他感到舒服。
黑夜过去了,狞虺仍然没有来,太阳从远方升起,光芒照在他的脸上。“烟山城......本应是我的埋骨之地,会是什么样子呢。”他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前往烟山城的欲望,不知是不是有先见之明,他在老张临死前询问过前往烟山的路,他换上老张的服装,沿着大路向前走,不再回头看身后的一堆烂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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