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西戎南下以来大云帝国势渐衰微,其都城更是被迫不断南迁。西戎铁蹄所过处尸横遍野,难觅活口,在百姓眼中,以枪挑婴儿、马拖活人为乐的西戎蛮人一时间成为地狱阎王的代表。
大云帝国都城,汴城。
“西戎已集结五十万大军陈兵在北,众爱卿可有应对之策啊?”朝堂之上,一位身着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的威严皇帝问道。
可怜诺大的朝堂之上并无回应之声,可怖的寂静充斥着朝堂的每一处角落。
“众爱卿可有应对良策啊?!”年轻的皇帝再一次发问道 ,“西戎铁骑虽不可阻挡,那我大云帝国的百万雄狮又岂是表面文章?”年轻皇帝微笑道。
“启禀陛下,依老臣愚见,我等应暂避锋芒。那西戎蛮贼所求,不过是几分不值钱的土地与财帛罢了,不妨且让他一让,以求来日东山再起!”朝下发言者,乃当今丞相,亦是三朝元老,先帝所留的肱骨之臣步陵。
“若不是你这昏庸老臣苟且偏安,提议南下,我大云帝国又怎会落得如此境界?”年轻皇帝在心中怒骂道,却也不敢发作,毕竟,如今的大云帝国真正的掌权者可不在自己这个九五之尊的皇帝手上。
“丞相所言虽有道理,但我大云帝国的江山岂有不值钱,拱手 让与他人之理?”小皇帝站起身来,抖了抖宽松的绣袍,“不知还有哪位爱卿能为朕解除此祸?还是我堂堂大云就无一人敢挺直腰杆,对这屠戮无数的西戎蛮贼开口说一个 不 字啊!”
无音,无声,无人侧步。
“西戎五十万铁骑已然陈兵在大江北岸,而我大云男儿何在?何在!”终是有人肯扣破这份寂静,然而,循声望去,不是那亮银寒甲的护国将士,而是凤冠彩霞的大云皇后。
“长江北侧旌旗遍,云雾南岸怎偏安?大云将士脱战甲,举国无一是男儿!”年轻皇帝站起身来,哈哈笑道。
“明日,朕将亲征,收服我大好河山!”
朝下依旧无言,只不过朝中绝大部分臣子都将目光投向了丞相步陵。
"陛下,前线传来捷报!我军于石宕山大破西戎。”步陵拱手上前,不急不慢的缓缓说道。
“禀陛下,确实如此。我军杀敌一万五千有余,斩甲一百一十四人。”朝下中央将军何魁拱手进言。
“哈哈哈,好一个大胜仗,好一个大破之。”小皇帝狂笑着走下龙椅,一步一字道,“那为何,朕到现在才刚刚知道,而你们,却比朕要这个一国之主要早早知道。敢问步相,敢问何将军,这,是为何啊?!”
“这是哀家的旨意,不必追问。行了,退朝吧!”循声望去,何太后踱步而出。幼帝初立,自有太后垂帘听政。但几年过去了,新帝和太后都仿佛有了自己的野心,一个拼命想要受权,一个牢牢把持朝纲不肯放权。二者之争,愈发浓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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匾名“养心斋”的书房内,年轻皇帝赵检将桌子上的灯盏、书卷、笔砚统统忿忿然地扫下来,“气死朕了!这偌大的大云,难不成要全部听一个女人的话不成?!”
琉璃色的灯罩触地即碎,星星点点的火苗洒落在满地的泛黄书页上,却也只是些稀碎星火。
赵检重重一脚将蔓延求生的火焰踩了个窒息,歪头喊道:“云蒙!今夜造访京都尹府。”
地面上被印着硕大脚印的泛黄书页上,依稀能辨认出几个大字——贺母后礼,只是“母”字的上半部分被烫掉了些许,失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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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后的石宕山没有载歌载舞的庆功酒,只有无声的压抑。
西戎流寇遁入荒山野林,搜捕起来又是麻烦事一件。再加上破戎镇惨案一事,不少将士的家属遇害,更使得此次战争的胜利暗淡了不少光芒。是啊,战争本就这样,从来没有什么十全十美的胜利,何苦呢。
“李猛哥,上头来指示了,说让你负责这次围剿西戎流寇的行动。”书生找到蹲坐在一处小山丘的李猛说道。
“书生,你为啥要来参军。”
“李猛哥,咱之前不是谈过吗。当然是为了证明我辈书生不仅仅只有酸掉牙的迂腐之气,更有策马横金刀的血性骨气!”书生一遍慷慨激昂的说着,一遍摆动双手比了几个刀斩敌寇的动作。
“然后呢?有了这军功之名,回朝邀功,为自己求一个高官俸禄颐养天年?我不懂,真不懂,你们这些孩子本该读读圣贤书,做做大官,为什么就是不听劝非得梗着脖子往战场上跑?非得带着官宦子弟的纨绔作风到这战场上来不听劝阻,来害死别人吗?”
书生沉默了,他也知道破戎镇惨案,同时他也是少数几个知道破戎镇惨案真相的人——蛮贼于石宕山大败,本可就此收手,秉公邀名,可偏偏有几个官宦子弟为了多取点战功,竟笼络了一帮士兵赶尽杀绝。本来蛮族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即便赶尽杀绝也无可厚非。可这些个官宦子弟既无统兵作战的经验,也没有学过什么兵法之道,死死咬在蛮夷流寇的尾巴后面,直到破戎镇。
违抗军令,当战!可他们是官宦子弟,族中长辈有财有权。这违令一事,便从此在军中销声匿迹,无人再敢谈起。
“书生,我记得你看的书中有这么一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那时我不懂,还以为老天爷把咱们每一个人都当做小狗一样来看待,便问你何意。”
书生坐在李猛身旁,说道:“意思是,天地看待万物是一样的,不会对谁特别好,也不会对谁特别坏,一切随其自然发展。表明事物都有自己的规律,就像万物的枯荣,天地的运转,谁也没有办法将其破坏,最终还是要选择不加以干预的无为的态度。”
“有些人读得了圣贤书,却不懂圣贤意、不做圣贤事。普天之下,众生平等,这是圣人说得;违抗军令,致人生死,这是他们做的。”李猛拈起一小撮沙土,缓缓道:“我家青青说过,书中的圣贤之道是教人如何做人的,而不仅仅是读着玩的。”
“违抗军令者,当枭首示众,以正我军规、竖我军威。”李猛站起身子来,望向远处正在打扫战场的士卒以及训阴纳凉的那几位官宦子弟。
“书生,传我命令,集合士兵!”
夏日的烈阳依旧如同往日般毒辣,照耀在黑黝黝的冰刃上,反射出令人胆寒的白煞光芒。
“兄弟们,参军第一日,我们学到的不是疆场厮杀的格斗技巧,也不是行军打仗的方法谋略,而是听从军令!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军规是军队的根本所在。如果有了这么一些人,他们触犯了军规,牵连了许多无辜的人不幸死去,但他们并没有受到什么惩罚,反而依旧逍遥法外。”李猛伫立于高台之上,顿了顿道:“你们心中服气吗?”
台下士卒自是心知肚明,知道李猛所说的违反军规之人,自是那几位军中的官宦之子。但他们并不敢应声附和,权贵与平民之间,并不只是锦衣珍馐所能区分的,其中的区别大于天壤与山川。
“我知道你们怕,怕现在出声遭到他们的报复,怕日后的生活遭到他们的报复。说实话,要放在以前我也怕。”
台下发出几阵嗤笑,“军侯,你怕你还说个锤子呀?别等到真报复你的那天再哭爹喊娘的求天跪地!”
李猛瞥了一眼台下,说话的正是这帮官宦子弟的头头,当今礼部尚书陈庭之子陈无涯。
“是啊,我以前真的会怕。我有妻子,有孩子,有家人,我有所顾虑,怕你们这些有权有势的人欺负我不够再去欺负她们。可现在,我不怕了。就在据此三十里地左右的破戎镇,我的妻女再也不能和我见面了。”
“违抗军令,伤及无辜,陈无涯、韩松、张平、张亦,你们可知罪?”
看着高台之上的李猛,陈无涯等人愈发感到不安。陈无涯慌慌张张的走到台前,结巴道:“李,李猛!我爹乃是当朝礼部尚书陈庭,而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地方军侯,就凭你,你敢动我吗!”
“你是礼部尚书之子又如何?开国先帝制定法律之时就已然明确——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你陈无涯不过是个官宦子弟,难道还要凌驾于天子头上吗?”李猛身旁的书生侧步向前,喝问道。
言辞之争,向来不是李猛的特长。
“你是?步千!你我父辈都是官宦贵族,你怎会替这种尘民说话!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台下陈无涯目眦欲裂道。
“前朝圣人有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先帝更有法令昭示,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你身为贵族却无视礼法,嚣张跋扈;李军侯虽出身尘民却是依律办事。谁有理谁无礼一看便知!安是汝等纨绔子弟所能颠倒黑白的!”
“好你个步千,我动不了你,我还动不了李猛这个小小的军侯吗!李猛!你等着,今日你若动我一根汗毛,我便立即修书告我爹爹,让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尘民生不如死!”
李猛再无言语,而是拔出腰间利刃,大喝道:“我再说最后一遍,违抗军令者,斩立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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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云若想入朝为官大致有五种途径,科举考试、恩荫补官、胥吏出职、军功补授及纳钱买官。仲夏,街上行人路匆匆。
王耀祖擦了擦额头上的大汗,看着眼前高悬的石质“汴城”牌匾,心里感慨万千。
“格老子的,总算是到了。”王耀祖猛喘几口大气,来到城门处,“军爷,咱这考试啥时候开始啊?”
守城士卒瞥了王耀祖一眼,像看傻子一样问道:“咋滴啊,你啥时候考试,俺这个看大门的咋知道?你乡试过了木人和你说嘛?”
“老乡!你也是江北滴嘛?”王耀祖听到熟悉的家乡话,激动地抱住守城士卒问道。
“干嘛呢老乡,咱俩等会再拉。俺站岗呢,你这样让俺头儿瞅见,他又得扣俺月饷了。”守城士卒连忙抖开熊抱着的王耀祖,并且四处望了望,见没有异样,连忙松了口气。
王耀祖连忙侧身到一旁,身后进城的长队又缓缓挪动开来。
“老乡,你先进城,等到申时俺换岗的时候你再来。俺做东,可得和你好好啦啦。”背对着王耀祖的守城士卒,一边盘问着过往行人,一边说道。
王耀祖抬起头来,看着守城士卒黝黑的面庞和厚厚的嘴唇,“得嘞老乡,你先忙着,俺先进城逛逛,俺这还是头一回来编程嘞,俺等会再来找你。”
太阳转了个小半圈的功夫,汴城某处小酒馆。
“老乡,俺叫王大福,徐州滴。恁老家哪里啊。”守城士卒褪去甲胄,穿着粗布麻衫,憨憨笑道,乍一看真像刚刚下地归来的农夫。
“恁说这不巧了嘛,咱俩是本家啊!俺叫王耀祖,青州滴。”
“耀祖,”王大福低头沉吟道,蓦地抬头拍手道:“好名字啊,光宗耀祖,真是个好名字。”
王耀祖低头吐出方才不小心喝入嘴中的茶叶渣,略有尴尬道:“大福哥也不赖,有福气!在这汴城里寻了个好差事。”
“啥好差事啊,也就比在家种地强。不过来到这江南,俺在徐州的那些地可就没喽。”王大福捡起掉在桌面上的一粒花生米丢入嘴中,“对了老弟,晌午头子你和俺打听的那些事俺问着了。不过俺也是挺纳闷的,你为啥不在青州考试,非得跑来这汴城考啊。”
“大福哥,俺和你说实话吧。”王耀祖抓起桌子上的酒碗,猛灌了一大口,“恁老早就来这了。不晓得老家的情况啊。咱这些原本的汉民,人家根本不给咱考试的机会啊!”
小时候算命的事,王耀祖相信就算说出来也木有几个人信啊。
“那完蛋了老弟。你在这边也木有考试的机会了。”
“难道咱这边还有不让北人考试的规矩。”
王大福吸溜了一口黄酒,“好像是木有像你这种从江北跑过开考试的。但重点不是这个,人家考试的在今天未时就考完了。”
“啥!”王耀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似乎又觉得过于声张,便连忙坐下,“大福哥,你咋不早说啊。我总不能再等个三年吧。”
看着王耀祖失落的样子,王大福似是自责道:“俺还寻思你是来找人的嘞。”
“那咋办啊。”
无音无声,只有王大福大口大口的咕噜喝酒声。
沉默片刻,王耀祖抬头眯眼道,“大福哥,这次考试的主考官是谁啊?”
“好像是咱汴城的府尹,咋了,恁问这个干啥。”王大福一遍用衣袖抹去嘴角的油光一边回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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