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炎当空葬蛮夷,险象环生府尹帘

酷夏难耐,连知了也懒得再“知了,知了”的叫了,懒洋洋的趴在树干上,一边享受阴凉,一边贪婪的吸吮着树汁。

“禀军侯,消息准确,那些西戎流寇都藏匿于这大青山中了,只是如今草木旺盛,在外难以观测、入山作战又不是那些蛮子们的对手。西戎大概有约五百人,我们只有八百余人,围山也难以成势。”

李猛将手支撑在沙盘边缘,沉声道:“边境两军对峙,我们很难有援兵,这一战,我们只能靠自己。各位,说一下你们的想法吧。”

先前那名斥候见无人应声,侧身道:“禀军侯,属下有一计。如今正值盛夏,数日无雨,天气干燥。不如,围山放火,定教这帮蛮夷死无葬身之地。”

沉默,无声。

“围山放火,既过于残暴,又有损于天地,实为不妥。”思前想后,步千说道。

“那你又有啥别的锦囊妙计吗?没有那个脑子就别来装啥大聪明,你这个书生还是早些回家和你那些臭书筒子过得好,这个战场不适合你们这些穷酸书生。”

见自己的意见被书生驳倒,那名斥候一脸鄙夷道。然而出乎他自己意料的是,步千并未搭理他,而是依旧在沉思破敌之道。

“没话说了吧,你……”

“狗吠人,人岂能咬狗?”步千抬起眼皮,瞥了一眼斥候道。

“你……”

“闭嘴!”李猛锤了一下桌子道,“步千乃是行军主薄,是你的上司,你怎能无辜出言顶撞?来人!将他拉出去行军棍二十杖。”

“军侯!军侯!属下知错了,军侯!”

斥候的求饶声渐渐消失在帐门外,取而代之的则是此起彼伏的棍棒声,以及那愈来愈弱的哭喊声。

“书生,随我出去走一遭。”

大青山,南倚江水的支流別磐江,北望那座曾经人来人往的破戎镇。

往日里,绿水青山,是北面戍疆的将士们围猎的好地方。然而如今,走投无路的西戎蛮寇遁入大山,原本安逸的大青山消失得无影无踪。

“书生。”李猛席地而坐,随手折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中,开口道:“我还是习惯这样子叫你。你觉得这大青山该如何去破。”

步千站在李猛身后,望着不远处景色依旧的大青山,“说实话,围山放火契合天时与地理,既能取得最快程度的胜利,也能减少不必要的伤亡。只是这……”

“只是这人和方面确有不妥,对吗?”李猛接口道,“你觉得我会如何选择,书生?”

步千走上前来,挨着李猛坐下,“按照军侯的脾性,定然是不会做这些有损天道人伦的事情。”

“对啊,我以前的想法就是在军队上混几年,多挣些银子。然后就回到老家和青青开个小店,我呢,每天早上早起去进货,青青呢,就做她的老板娘,挣点小钱,再给孩子找个好老师。下半辈子就这样平平稳稳的过去了。”

李猛吐掉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低下头,双手扶额道:“什么家国大义,军功封侯。我都不在意。我们只是些平头老百姓,谁当权主政和我们压根没有半毛钱关系。”

看着步千欲言又止的样子,李猛不禁失笑道:“参军前大将军的那一通洗脑,我压根就没听进去。当时脑子里想得全是挣钱给青青花。我家青青也是这么说我的,‘猛哥啊,上了战场不要傻傻地闷头往前冲,要多读些书,做个小官,这样子就不用跑在战场最前头了,我还在家等着你回来呢。’”

“我还在家等你回来呢,我还在家等你回来呢……”李猛站起身子来,望着不远处的大青山呢喃道。

步千缩回伸出的手,没有去安慰李猛,他只在那站着。

他们两个在那站着,内心波涛汹涌,外表却没有流露半分,只是在那站着。

末了,李猛转身回营,“明日中午,围山放火。莫要再劝我了,书生。”

空旷背景下,仅留步千一人留在原地,呢喃道:“摆脱往日束缚的放纵,是对原先的改变还是对绝望的放手一搏,军侯。”

无人回应,只留燥热的夏风在倾听。

————

春雨时节当煎茶,宜驱寒、静心。而仲夏时节煎茶又该作何一解?

汴城尹府。

“钟大人,这大夏天的煎哪门子茶啊,不热吗?”

“回陛下,这煎茶一事,重要的不仅在茶的味道如何,更在于在这个过程中,去体会茶叶的翻转腾挪与茶水的一时三变。”末了钟大人又呢喃道:“微臣也是一样,翻转腾挪够了、变够了,也就该沉下来好好休息一番了。”

说是呢喃,只是年老耳背的钟大人自认为罢了,坐在他对面的年轻人听得反正是一清二楚。

屋内之人事,南云皇帝赵检正在与府尹钟澍行围炉恰谈,所为的,便是钟澍行意图告老还乡之事。

“陛下,你先前可是答应过微臣,待微臣主持完本次大考后,便允诺臣告老返乡一事。呐,君无戏言呢。”钟澍行曾为太子太傅,是以微笑打趣道。

“钟大人,朕确有此言,也必然不会食言。只是呢,若你离职,这汴城府尹一时没有人选啊。

呐,你也不希望自己这大半辈子的治理心血,因为得不到一个好的继任者而付诸东流吧。”

“哈哈哈,”钟澍行一扶美髯,大笑道:“你啊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古灵精怪。”

“这茶是不是好了?”赵检俯身用铁钳夹住茶壶,轻声道:“而且,我在朝中亲信本来就少,老师虽不在朝中任职,可毕竟还在这汴城内,威望还在。倘若老师一走,太后发难,学生该如何是好?”

钟澍行拿出自己所珍藏的那一套翡翠梨形茶具,叹道:“太后虽不是你的生母,可毕竟养育了你十几年。你对她的芥蒂何时才能消除呢?”

“何时消除?”赵检冷笑一声,“待她放权那日,我定会待她如生母一般。可如今?呵呵。我既已弱冠成年,她为何还是握权不放?你看看朝中大臣,不说附属,单是她那一脉亲戚便占据了十之二三。纵观先朝历史,因后宫掌权、外戚干政亡国者不在少数。”

“最是难断家务事,这皇家事,更是难啊,难。”钟澍行放下茶具,返身坐下。

无声,骤而屋外嘈杂乍起,继而又归于寂静。

“外头什么情况?怎地如此吵闹?”赵检站起身子,踮脚望屋外望去,“云蒙!”

声毕,门外进来一人,挎剑束腰,正是赵检的贴身护卫——云蒙。

“禀陛下,好像是有刺客闯入,不必担心,刺客已被拿下。”

“刺客?”赵检不禁笑道:“带上来看看。”

少倾,云蒙单手提着他口中的刺客,来到赵检面前。

“说,谁派你来的。”赵检独自拿起茶具,仅给自己倒了一杯新茶,“你的目标,是我,还是这位钟大人?”

被摔得迷迷糊糊的王耀祖眯起双眼,瞅了瞅眼前的人,“啥玩意啊,俺不是刺客,你快放开俺。俺告诉你啊,你要是弄伤了俺,俺大福哥定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赵检疑惑着抬起头来,看向云蒙。

“禀陛下,试过了,没有功夫,不像是刺客,可能是个偷东西的小蟊贼。”

“俺不是贼,也不是刺客!俺就是个老老实实的读书人!”

赵检抿了一口杯中的热茶,“你是个读书人?那你不在家好好读书考取功名,这身打扮,大半夜的跑来汴城尹府作甚?”

“俺也想考试做大官啊!可是俺误了考试的时间啊!于是俺就寻思能不能来跟府尹大人求求情。”

“哈哈哈,你这想法挺独特啊。”赵检走上前来,“还有,你这口音?你是江北来的?”

“对啊!”知道眼前此人的皇帝身份后,王耀祖连忙道:“虽然俺是江北的,但俺还是个汉人,是大云子民,俺死也不会替那些西戎蛮子做官的。”

“有趣,有趣。”赵检解开王耀祖身上的绳子,转身看向钟澍行,“主考官大人,你看,这该如何是好?”

“回陛下,国有国法,误了期限就是误了期限,万不能为一人之私开国之不法。”

“可我倒觉得这位老实的读书人很有趣呢。”

钟澍行趴在地上,赵检站在原地喝茶,二者没有言语,却已得出一个结果。

“行了府尹大人,权当给朕一个面子。这样吧,你不是想告老还乡吗?朕允了,你的这个位置,我想我也有了人选。嗯,就这样吧。”

赵检端详起手中的茶杯,“这杯子挺不错,钟大人不妨送我吧。”

“回陛下,这天下万物都是陛下您的,何来‘送’字一说。”

赵检将杯中余茶泼向一旁,转身道:“嗯,也对。这天下本来就是我的,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行了,”赵检扶起跪着的王耀祖,“跟我走吧,收拾收拾,等两天正好有一个案子考验考验你。”

“谢陛下,”王耀祖站起身子来,“对了陛下,俺叫王耀祖啊。”

“光宗耀祖?好名字。”赵检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别急着告诉我你的名字。说了也没用,我只是给你个机会。若你没有通过,一切都是白扯。”

看着一旁欲言又止的云蒙,赵检微笑道:“怎么了小蒙子,是不是觉得我这么草率的录用一个北方而来的傻子做府尹有点太糊涂了。”

“臣不敢。”

“哈哈哈,很简单呐。一来他没背景,二来他没站队。这对于我们来说比什么都重要。”赵检顿了顿,“还有,他的傻气,我总觉得不那么真实。”

看着一旁紧锁眉头的云蒙,赵检搂住他的肩膀,“别想了小蒙子,打小你就不适合动脑子。哎,对了,明日通知钟澍行去金华宫领人吧。毕竟是我的师母和师妹啊,我又怎么能下狠心呢。你说是不是啊,小蒙子。哈哈哈。”

————

同一墨色苍穹下,有人辗转反侧,有人呼呼大睡;有人眉头紧锁,有人破口大骂。

“唉,咱明天就要放火烧山了,好好的大青山么得了。”

“可惜啥啊,西戎那帮蛮子有啥值得可怜的,看看他爷爷我这次把他们烧个魂飞魄散,让这帮狗东西下辈子投不了胎。”

“你说咱军侯还真是狠啊,烧山这个法子,在我们老家那边可是要断子绝孙的。”

“军侯也是可怜,咱军侯一家子都在破戎镇被那帮蛮子给……”

“嘘,别让别人抓了咱的话柄去。军侯这阵子脾气可不好,小六子白天不知道为啥刚挨了二十军棍。”

听见有人喊了自己的名字,马六缓缓睁开眼睛。

“小六子醒了,正说到你呢。白天军侯为啥无缘无故的打你军棍?是不是又犯啥事了你,我说你收敛着点,咱军侯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眼睛里可容不得一点沙子。”

马六就是白天的那名斥候,他趴在床上,掀开被子,晾了晾自己那发肿发热的红屁股。“可别提了,我就跟军侯提了个放火烧山的计策,然后书生那个只会读死书的玩意说我什么有违天理人伦,我气不过就骂了他两句。结果军侯就说我顶撞上司,真够倒霉的我。”

“也就是说军侯没采纳你的法子嘛,六子。”

“可不是嘛,要咱说,除了这个烧山的法子外,还有啥别的么?压根没有!”

“六子,你是不是被打糊涂了?这放火烧山的法子真是你提的?”

“那能有假?”

除六子外的那两名士卒坐起身来,“可军侯已经下令明日午时围山放火。并且还着重声明这个计策是自己提的,与别人无关。”

“什么!”马六啪的支起半边身子,“他李猛是不是忘记自己怎么当上的这个军侯?那时兄弟们看他为人正直公选出来的,不是他自己凭本事搞来得。MD,现在都学会独贪军功了!”

“六子!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怕啥!我马六敢作敢当。”马六梗起脖子,大吼道:“咱不像李猛那玩意一样,把不该是自己的军功揽到自己头上。”

“六子!睡觉!”

苍穹与月亮依旧无言,平淡且习惯的看待这一插曲,毕竟天地那么大,它们根本无暇顾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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