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耀祖居于公堂之中,想来可以拍桌定案了。
李猛有罪,但罪不致死,受个十年牢狱之困便可。
心里如是想着,王耀祖却还是瞥了眼正在微微笑的年轻皇帝,见其面容无甚变化,也便明白了一二分。
该结束了。
可是,有人却不想就如此结束。
“启禀陛下,”礼部尚书陈庭突兀站起身来,说道:“依微臣拙见,这王大人似乎是被这重犯李猛的花言巧语迷惑了内心,好巧不巧,微臣寻得一名人证,想来能帮助王大人解惑一二。”
哦?
年轻皇帝歪过头来,淡然道:“既然如此,那便有劳陈大人了。”继而用手肘顶了一下站在自己身后略有怒容的步恒,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陈庭得了允诺,站起身来喊道:“带人证马六,上堂觐见!”
在这过程,陈庭低头看了眼已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李猛,而后者的眼光却对他丝毫没有理会,依旧木讷的发散。
少许,马六便被带上台来。没见过大世面的马六紧张得看着四周的王公贵族。也许马六一辈子也碰不到一个,没想到今天一下子碰到三四个,而且还有那传说中的皇上,便顿时有点手足无措了。
“启禀各位老爷大人,小的,小的,小的名唤马六,之前乃是李猛帐下的一名斥候。”起先马六还紧张结巴着讲话,后来见这些的王公贵族并不像传说中那般一样杀伐无眼,便放松几分,继续说道:“大破石宕山之后,西戎蛮子遁入大青山,我提议围山放火,没想到李猛却贪我军功,不仅将我杖棍二十,还把军功独吞了。”
王耀祖与年轻皇帝,都感到莫名其妙。
这,与本案有什么关系吗?
但只有陈庭自己明白,一切都在自己,或者是在太后的预料之中。
皇帝终究还是太年轻,王耀祖终究还只是个初入官场的愣头青罢了。
黑与白,是与非,哪里会有明显的界线。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即使会有十全十美的人,但凡他敢犯一点错误,那么这点错误就会在他的敌人眼中无限放大。
举个例子,一位两袖清风、廉洁半生的地方明官,仅仅因为与一家混沌摊的摊主关系好,摊主大方挥一挥手,说这顿算我请了,不用给钱了。放在有心人眼中,这便是贪官横行乡里,欺压百姓敢怒不敢言。再者,即使自己能够坚守本心,不为浊污。那么家族子弟们呢?管己管心,难管他人。
是非对错,分分合合,相互混淆。
想毕,陈庭翻手拿出一纸黑字,上面写着马六亲口承认的关于李猛的六条罪状。
一曰独贪军功;
二曰滥用刑罚;
三曰放纵士兵欺压百姓;
四曰临阵怠敌;
…………
当王耀祖一句一句读出这份马六亲手画押的罪状后,马六蒙了。
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些?大青山一战,马六虽然觉得李猛有愧于自己,但另外那些子虚乌有的罪名与李猛没有半分关系,自己也从没有讲过这些。
马六怔怔地看着王耀祖手里的罪状,又蓦然瞥到陈庭嘴角掩饰不住的得意笑容,顿时明白了。
什么会给李猛一个小小的惩罚,并还他马六一个公道;什么进京要签一个名字。
都是假的。
马六因为不识字,被陈庭哄骗着在那份足以决定李猛是生是死的罪状纸上签了字。
李猛虽有愧于己,但罪不致死啊。
须臾间,马六回想起以前李猛还没当上军侯的时光。站岗巡逻时,李猛总是习惯站在自己的身前,傻傻地用自己高大的身高挡住边境的狂风黄沙;作战时,李猛一边陪着自己往前冲一边说“六子小心点,把眼珠子放后面一个,别到时候被人阴死了也不知道是谁杀的”;闲来无事时,大家聚在一起,烤着篝火喝着酒,那个酒量不大的白面书生总是喜欢在喝酒后讲一些文绉绉的话。
好像,一切都没变。
李猛调任军侯,在其位谋其职,自己总不能一直要他跟以前一样。
突然,马六弓起身子,一个箭步往前冲去,想要将那张能决定李猛生死的白纸抢过来,然后吞到肚子里,这样一来,猛哥就安全了。
对,即使他是军侯,他也是我的猛哥。虽然猛哥一直不让这么叫,可当时一个营寨的兄弟又有几个没收到过猛哥的照顾。
这一声猛哥,他李猛担得起。
可冲着冲着,马六渐渐觉得没有了力气。是昨晚没吃饱吗?不对啊,自己第一次来汴京,已经吃了好几家馆子,那一次不得干十个饼,吃两三斤肉?
怎么回事?
血滴答滴答,一点一滴顺着马六胸前的宝剑流下来。
公堂之上,皇帝跟前,怎能没有侍卫保护?
早在马六躬身的一刹那,年轻皇帝身边的云蒙便侧身一步,拔出剑来。
只是深陷回忆的马六丝毫没有察觉罢了,自己傻傻地撞了上去。
云蒙有些迷惑地回头看了看年轻皇帝。自己真没打算杀他,本来只想拔剑恐吓一番而已。
年轻皇帝微微摇头,似乎有些失望,他站起身来,对着身后的王耀祖和陈庭说道:“证人已死,无所对证。就按方才王大人的判决,今日案已结。”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带着一众侍卫向大门走去。末了,年轻皇帝似乎是想起来什么,转头道:“陈大人,按照法令规定,地方长官审案之时,这朝中官员是不应该干政的吧。”
赵检饶有趣味的自顾自笑道,:“我虽不是太后,却好歹也是个皇帝。陈大人,给朕个面子嘛。”
陈庭连忙跪下,“微臣不敢。”他自己虽是太后的人,但皇帝终究是皇帝,除了太后与步相,谁敢与之顶撞?
赵检没有理会陈庭,转身跨门而出,像是在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道:“小蒙子,你说这南云到底还姓不姓赵啊?”
权力斗争下,似乎根本没有人去注意刚刚身死的马六。
一介平民罢了。
除了李猛。
早已木讷的李猛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捶足顿胸,他只是呆呆地望着躺在地上的马六。
除了自己,似乎根本没有人在乎这个反复横跳、言出无信的马六。貌似他是既污蔑了李猛,又没有按陈庭的计划行事。
“李兄?”
像是一座尘封已久的山间老屋突然受人造访一般。王耀祖单腿驻地,看向李猛。
中间隔着马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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