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释

大街上,舜铭和许彤恰好观见周航责骂手下——血迹处理得不干净,许彤眼神里满是鄙夷,她从未见过有人这样草菅人命。周航也发现了他们,也没有解释什么,任由他们想象和误解,继续自己的任务。

他们仍然没有找到怀羽,严舜铭心里慌得很,他怕她再也不会回到严府,甚至可能远走他乡,永世不得相见。无可奈何,只好和表妹回去了。

直至第二天,怀羽才回到严府,听守门的下人说,舜铭特意叫他们守夜留门。她昨晚却不想那么快面对狼藉的后续,也是畏惧严府的夜杀,索性和南之鹤痛饮至天明,当然,南之鹤不能多喝,他还得回军营归队。

她轻掩南之鹤送给她的另一个锦囊——内有两颗丸,大力掷于地有奇效,乌丸能发惊响;白丸可生烟雾。深吸一口气,公孙怀羽决定和严府的人开诚。

她先去了可儿那里,看她的伤势,然后才去找严古。

“小琅,你说公子一晚上去哪儿了?若是在客栈留宿,严舜铭和表小姐昨晚怎么会找不到她?”可儿的伤有所改善,说话也更有精神了。

小琅浅笑:“她没准爬到月老庙屋顶上喝酒去了。”

“喝酒确实闻得出来,月老庙你怎么看得出来,而且还具体到房顶?”可儿诧异,小琅观察力和记忆力不错她是知道的,可怀羽刚才仅仅来过这么短时间,能看出什么?

“衣服上的横印子、香灰、还有身上带着城南桂花淡淡的香气。”

可儿不禁佩服。

严古在书房,心里根本无心书法,字写得不尽人意。他眼看故人之女缓缓进来,态度绝对不是之前那样冷落、怀疑,也许她到严府来是天意,让他弥补之前的遗憾,也给了怀羽机会知悉杀父仇人的名单。

“你来严府,就是为了找名单的?”

“没错。”

“看来你已经找到了,可你为什么没有对我下手?”

“严老太君和我做了一个交易,用上卷换你的性命。再怎么说,你也算帮了我的忙,没有严府,我就无法在京城合理地立足,也不会将报仇进行得那么顺利。”

“其实...”严古本想将自己和公孙卫的交情告诉他,细想还是算了,朋友有难却无法顾及,无法救助,算什么朋友!

“嗯?”怀羽不解,今天对方的态度实在奇怪,比之前和善了许多,明明自己是想过要杀他的人,而且因为严舜铭和屠寨的事情,严古一直怀有成见。

“没什么,只是毕竟我和公孙大人相识于朝堂,有些东西,或许交给你更好,以便追怀,”他从柜子里翻出一卷竹简,颜色深旧,却没有潮湿的痕迹,看来他一直细心保存,时常烘烤干燥。怀羽翻开一看,是他爹生前最喜欢的文章,字迹显然就是公孙卫本人所写。她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看来你还记得关于你爹的事情,当年你还那么小,还有心记得旧事,学有所成,隐名报仇。他知道定会很欣慰。只是,秦氏宗亲那边还是作罢吧,一旦踏入,可能万劫不复。”

“你和我爹交好?”

“我们只是刚好喜爱书法而已。”

“能让我爹有心思写这篇文相赠的人,必定是心中值得深交的好友。”

严古惭愧,眼鼻有些酸涩。

“那你为什么和他们一起......算了,大概是政见分歧,既然我答应了不追究你,那也没有必要继续问下去。”

他庆幸怀羽没有逼问他当年的事情,“往事我确实不想再提,多谢你体谅。对了,秦海生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你还是继续留在严府吧,他们敢乱来,我还能以舜铭作藉口保你。”

怀羽并不觉得他是假慈悲,而是真心的,甚至她感受到对方在当年的事件中鲜有参与,握着书卷,她点头。“廷尉承诺替我翻案,想来不会有太大的变故,应该不会因我拖累严府。”

“翻案?”严古大惊,在她离开书房后,独自思索。

还没到偏厅,怀羽被严舜铭挡住。

“公孙怀羽,你不打算跟我说清楚吗?”他怒气冲冲,又带着狼狈的关切。

怀羽直视他的眼睛,略带歉意:“对不住,瞒了你这么久。但是这么大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你也算是我朋友,总不能把你牵扯进来。”

“还好意思说,你伙同祖母一起骗我,我还那么神气地傻乐、触犯你的禁忌...唉呀,回想起来我真是猪脑。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说服我爹留下你,外面太过危险,实在...”

“我刚刚就是去找你爹,他主动替我想好一切了。原来他和我爹是旧相识,我们关系反而比之前好多了。”

“真的!”舜铭大喜,那加上许彤在桑头的努力,取消婚约,扶正怀羽指日可待。

“我现在要出去一趟,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如果只有我,恐怕顺阳侯不同意。”

舜铭爽快答应。

公孙怀羽严肃郑重地盯着开锁的丫鬟,把对方吓得够呛,开了门就迅速离开。

周嫣看见光亮,无力却激动地赶到怀羽面前。她此刻比往常憔悴许多,头发有些凌乱油腻,桌上的饭菜分毫未动,房内的物品被她撒泼弄得一团糟。

“小雨,可儿她怎么样?”她握住怀羽的上臂,似乎还未收到案件的任何消息,只能胡乱猜测。

怀羽看见母亲慌张关心的样子,眼泪在周嫣面前毫无保留地大股涌出。

“她...是不是,被处死了?”她的声音颤颤巍巍,人也站不稳,怀羽为了迁就她只好和她一起跪下来。

她也握住周嫣的手臂,质问道:“你为什么不跟我走?”

周嫣愣住,被泪水裹着眼睛炽热的目光射在怀羽的脸上,她难以置信地犹豫着要不要抚摸怀羽的脸庞。

“你...你才是?你是我的怀羽!”

她强忍着不哭出声,用力地点点头。

突然,母亲晕倒,她吓坏了,呼叫求救。

怀羽静静地守在她床前,摩挲着周嫣依旧光滑的手。顺阳侯知道周嫣心结已解,醒来一定不会再用绝食反抗自己,看望过后安心离开房间。

过了好一会儿,下人喂了糖水和药,卧在床榻的周嫣才醒来。

“我刚刚好像做了一个梦,我居然梦到小雨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女儿。这不是梦对不对?”她的语气是那样温柔。

“我是怀羽。”她也是温柔地笑着,即使脸上仍有泪痕,“娘,当年在教坊司,为什么没有守约和我一起逃走?我都等到亥时了。”她依旧耿耿于怀,认定周嫣为了保命与富贵舍弃了自己。

周嫣吃力地坐起来,捋起左边的衣袖,几乎半条手臂都是烧伤的痕迹。

“为什么!”她心疼得很,也清楚果然是变故才让她们母女误会分离。

“那天晚上......”

万惜珏满心欢喜地打扮好自己,头发整整齐齐地梳上去,金色夺目的头饰都掩盖不了她美艳的容颜,天庭饱满,媚眼如丝,身姿婀娜,有着爽朗不羁的气场。在房间里和自己在教坊司交好的几个姐妹一起闲谈,顺道怂恿她们喝酒。

“住手!你呀!大白天的,没有客人作陪还敢喝酒,要是被上师发现,少不了责罚。”

“对啊,而且今晚月吟会你要上台唱歌,小心误了你这把金嗓子!”

惜珏不以为然,不顾劝阻先饮尽一杯,还得意作倒杯状炫耀自己的酒量,笑起来多了一分孩童般的天真。

“干了!你们胆子也太小了吧,怕什么,平日上师都得给我几分薄面,喝点酒高兴高兴,才没那么容易倒嗓子。临时换人的事之前才发生过几桩,不就是其他别有用心的贱蹄子色诱掌司谋求的吗?现在查得严,已经很少见了。”

外面闹闹哄哄的,惜珏光着脚就开窗探头观望。原来是一个小奴仆不慎打翻茶水,来客女眷的衣裳湿了脏了,一名上师当场对那个犯错的孩子打骂。

万惜珏看不过眼,让自己的侍婢跑腿。

婢女凑到王淳耳边:“王上师,别动怒,眼下最要紧的是解决客人的麻烦。我们惜珏姑娘一点心意,上师在这教训小奴婢,还不如尽快补救,到京罗坊买新的赔给她们,得罪官员事大啊!”

王淳笑着朝惜珏那儿点点头,偷偷接过了婢女传达的“好意”,这些钱,除了赔衣服,剩余的作为打赏也不菲。万惜珏一向快言快语,风风火火,为人爽辣,她生来就有倾城的美貌和细腻的嗓音,心怀大志、自命不凡的她将自己一生倾注在一位将军身上,不料那人因为贪一时之利,刚有功绩、根基未稳就作威作福,连累一家。惜珏沦落教坊司几年,与大部分姐妹交好,也有相好的官员,内外吃得开,要不是里头规定不能自赎,她早就出来了。

救下了一个小姑娘,她也没放在心上,继续和姐妹们胡闹,坐等晚上的表演。

“这几年的重头戏都是惜珏唱歌儿,打赏确实多,但也不见得有人来赎她。”叶掌司苦恼究竟要不要更改演出的名单。若是有官伎因月吟会出彩,被官员看上,被赎身成为夫人,教坊司有得是好处和人情。

“谁让她偏偏是直性子,有时候做事还不顾后果。有阶级和教坊司的间隔,可比成为自家夫人更为千依百顺。当年她家被抄,泼妇训夫的事传遍京都,在押送之际还狠狠地咬了丈夫脸颊一口。你说,有谁敢?一直以来,没人敢明说,心照不宣就是。”

“嗯...那看来,得换换,不能把赌注压在她一个人身上。”

“我看,不如换周嫣,虽然她来得不久,但是很多人青睐于她。”

“未必吧,恐怕有很多人还是忌惮和公孙卫扯上关系。”

“顺阳侯也对她关心得紧啊!每次来眼睛都直了。”

“那......”俩人相视一笑。

接下来,便是周嫣得知的事情了。

“明明是我!为什么换成了周嫣!”万惜珏怒扫桌上的酒具,眼里满是不甘的泪珠。

她狠着心,拿起一坛烈酒跺向周嫣的房间。

此刻,毫不知情的周嫣还与掌司商量推脱,却又不能过于明显,不然太不合理,反而会引起别人怀疑她们母女今晚的计划。

喧嚣热闹的大厅,整个教坊司灯火通明,万惜珏踹开房门,二话不说就顺手拿起屋内的蜡烛。

“贱人!我的东西你也敢争!”

她想烧毁周嫣的脸,但在周嫣和其他人的抵挡下,酒洒在她的衣袖。万惜珏一看好时机,还没等到周嫣脱下衣服,就用明火点着了。大火在周嫣手上燃起来,表情痛苦万分,惜珏举着蜡烛畅快地大笑着。

周嫣的婢女多言道:“每年寒冬,夫人的伤口都会痛痒难耐,有时甚至会皲裂流脓。”

“又不是你想跟她抢的!疯女人!”怀羽恨不得把那个万惜珏碎尸万段。

“只能说是天意弄人。比起这道疤,跟我的女儿分隔多年才是痛苦!”母女二人释怀相拥,怀羽心里后悔多年对母亲的误解和怨恨,心里立马想着日后如何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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