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降节。
大雪。
寒风伴梅,纷纷洒洒,落得个雪雾迷蒙,宛若天地倒悬,好似霜寒世界。
北方风俗,这一天吃大锅热食,因此葫芦村村长的老伴,一早便直奔大集出发,要买些猪肉豆腐。
大集离家不算远,但直到天色擦黑,老伴也没回到家,村长有些坐不住了,便扣上狗皮帽子,出了门。
月光如玉。
霜似雪。
出了小院儿,是一条蜿蜒的小路,小路不远处,有个人影,瞧身形像是自己老伴儿。
村长放下心来,咧嘴一笑:“咋才回来,正要迎你去咧!”
人影没有说话,脚步交替,步伐很快地往前走。
它动作有点怪,低垂这头,踮着脚,好像被一根无形的绳子扯住脖子,全身只有腿在动。
像是……上吊的人在挣扎。
村长活了一大把年纪,什么都见过,也没太当回事,只觉得可能认错了人,便眯了眯眼,试探开口:“老伴?”
“……”
没有回应。
小路不长,说话间人影已经走到近前,站住了脚步。
夜晚冷风凉嗖嗖,钻进村长的领口,不远处野猫发出哀怨的呼叫。
村长借着月光,由下到上细细打量。
黑面布鞋,黑衣黑裤,看着很新,像是刚做的衣服。
但怎么……像套寿衣。
呸!
太晦气咧!
再往上看。
“嗯?”
他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
“妈咧!”
吓得嗷唠一声!
无它。
只因对面的人,没有脸。
踏!踏!
他倒退两步,后背靠在土墙上,腿肚子发软。
人影动了,从脖子上颤巍巍地解下一个草绳套,慢悠悠靠近村长。
村长只觉得浑身冰冷,没有一处听使唤,虽心中惊恐万分,却动不得分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上吊绳越来越近。
绳子黑红斑驳,离近一闻,打鼻子的血腥味!
人影伸出蛆虫遍布的手,将绳套套在了他的脖子上,缓慢而用力地勒紧。
强烈地窒息充斥了村长的感官,血液涨得太阳穴跳着疼,眼前一阵阵发黑。
意识逐渐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
“老头砸!”
一声呼唤!
“呼……咳咳……”
村长一阵眩晕,跌倒在地,如濒死之鱼般大口喘息。
老伴背着个包袱,拎着一条子猪肉,颤颤巍巍地小跑过来,身后还跟着自家的大黑猫。
大猫正龇牙咧嘴,对着村长嘶吼。
“咋了老头砸,刚到家门口就看你不对劲。”
“咳咳……跑……快跑,这人……”
村长踉跄着起身,示意老伴这人不对劲,但再一抬头……
月光凄冷冷,小路空荡荡,哪有人?
他当场愣住,如遭雷击。
……
“稀溜溜……”
村长沿着碗边吸了口滚烫的茶水,开口继续说道:
“诶妈呀,可吓死俺咧,回到家之后啊,你猜怎么着?”
村长瞪着眼睛,把目光投向炕桌对面的两名男女。
青年带着兜帽,女人穿着长衫。
青年:“怎么着?”
“嘿!”
村长一拍桌子:“俺脖子上乌黑泛青地一对手印咧,但最怪的你知道是啥吗?”
长衫女人:“啥?”
村长:“俺老伴说呀,那天晚上,就看见俺自个掐着自个的脖子,根本就没有别人!”
“你说怪不怪嘛?”
兜帽青年与长衫女人对视一眼,能够制造幻觉的污秽啊,一级神秘事件,应该难度不大……
正事谈完,又闲聊几句后,村长嘿嘿一笑:“得咧,悬梁者事件就交给你们,有啥需要到上屋喊俺。”
说罢,戴上棉帽子离开。
……
天色渐暗。
女人此时脱下了长衫,凹凸有致的身体坐得挺直,手里攥着一支狼毫笔,在黄纸上写写画画,周身气流环绕,自成一方异象。
她边写边说:“白清明,把符篆贴身收好,你第一次接触神秘事件,一切要小心。”
被她称作白清明的青年,捻着一打符篆,开口问:“白露,这污秽,到底从何而来?又该如何杀死?”
白露闻言放下笔,揉了揉手腕,思考了一会儿:“污秽诞生于恶;能杀死污秽的只有【咒】。”
白清明拿起符篆,开口问:“这就是【咒】吗?”
白露:“我们的符篆,属于【咒】的一种;世上咒师无数,【咒】也如天上星辰,派系繁杂数不胜数。”
白清明:“如此多的咒师,能把污秽杀净吗?”
白露:“只要世上有恶,便会诞生污秽,杀不净的……”
白清明:“若是世上无恶……”
白露叠指,弹向他的脑门:“世上怎能无恶?”
白清明闪躲:“你无恶念,我无恶念,若世上人人都无恶念,怎的不能无恶?”
此话音落。
白露眼神有些暗淡:“弟弟啊,你可知【咒】,从何而来?”
白清明:“不知。”
白露:“【咒】凭借【灵】驱动,而【灵】,便产自污秽,因此,咒师本身,便是污秽的产物,也极易变成污秽啊。”
白清明:“那我便不做咒师。”
白露摇了摇头:“不做咒师,污秽谁来除?”
白清明:“……”
白露:“人性有恶,除不尽,因此我们咒师要做的,不是除恶,而是控恶!”
白清明若有所思,但还是撇了撇嘴:“说不过你。”
……
闲聊片刻。
二人吃了点干粮,带上装备,轻手轻脚地出了屋,打算四处看看,摸摸情况。
夜已经深了。
一轮玉兔,正值中庭。
顺着小路慢慢走。
村子不复白天喧嚣,一片静谧,就连风声都微不可闻。
临街的砖瓦房,家家门窗紧闭,看来遇到人影的,应该不止是村长一个。
白清明一家一家的打量,搜寻着线索。
等等……
他站定脚步。
前面模模糊糊的巨大阴影……
是什么?
细看之下。
原来面前不远,立着一颗枯死的大柳树,树干有一人合抱粗细,下垂的枝条密密麻麻,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声音。
而最奇怪的是,这枝条末端,都结成了一个个圈套。
他眯了眯眼,抽出匕首,就要上前,却被一条纤细的胳膊拦住。
白露抿了抿嘴唇,压低声音:“我来。”
说罢抽出随身的细刀,上前砍下两根枝条,拿在手里捻了捻,眉头紧皱。
白清明疑惑,接过枝条,没想到竟然有黏糊糊的手感。
定眼一看,毛骨悚然!
这哪是枝条,分明是染了血的上吊草绳!
下意识地甩开手中草绳,心里一阵恶寒。
白露摆了摆手:“这事件不太对,先走。”
二人弯腰小步,轻手轻脚离开,上吊绳树没有异常,直退到安全的距离,他这才松了口气。
大树挂着密密麻麻的上吊草绳,依然在微风中摇曳,宛若沐浴在月光下的骨肉曼陀罗,分外诡异。
白清明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好诡异的村子,这怪树,村民都没发现异样吗?
“吱纽……”
突然,左侧土屋的木门被拉开一条缝隙,黑暗中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窥探。
房子破旧,看似随时可能倒塌。
墙上生出了杂草,两扇窗户玻璃破碎,好像黑洞洞的眼窝,在夜风中不停开合,发出“呼哒……呼哒……”的声音。
他心脏狂跳,肾上腺素大量分泌,肌肉紧绷,精神紧张到了极点。
“呼哧……呼哧……”
门后传来一阵怪异地喘息,伴随着水滴的声音。
“滴答……滴答……”
他抿了抿嘴唇,压下心头的忐忑,抽出几张符纸,踱着小步慢慢靠近。
此时门缝里黑洞洞一片,隐藏着令人不安的危险,喘息声越来越弱……
他将身体尽可能地蜷缩,用匕首顶开木门,却被白露一把拉到身后。
白露等了一会儿,这才探身进屋,随即向他招了招手。
他碎步进屋,肌肉紧绷。
屋里杂草丛生,土炕已经塌了大窟窿,老鼠受到惊吓,快速地逃走。
角落里一口盖着锅盖的大锅,散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酸臭。
屋子正中间,摆着一把刷了红漆的木椅子,椅子上方的房梁上,悬着一根斑驳染血的绳套。
又是上吊绳!
绳套上正在滴落粘稠的液体,白清明小心沾了一点,贴近鼻尖轻轻一闻,一股腥气直冲鼻腔。
是脑浆!
来晚了,这里刚刚死了一个人,是村民吗?
尸体去哪了呢?
“扑棱……”
角落里的大锅一动,传来一阵怪异的声响,白清明一惊,他摸了摸脑门上的冷汗,轻手轻脚地来到锅前,深吸一口气,挑开锅盖。
“嗷!”
突然,锅里蹿出一道黑影!
“明目通真!”
他口中暗念,手中符纸瞬间燃烧。
同时慌忙弯腰后仰,黑影在他肩膀带出一道血痕,夺门而去。
他左眼中惨白一片,看清原来是一只瘦骨嶙峋的大黑猫。
黑猫却没有跑远,在门外呲嘴獠牙,绿油油的眼珠好像食人的污秽,在黑夜中烁烁放光。
“走开!”
白清明轻喝一声,黑猫受惊,惊叫着跑远。
随着黑猫的离去,一层难以察觉的淡薄雾气,悄悄钻了进来……
他回过头再看锅里,三只小猫尸体已经腐烂不堪,臭味的源头正是这三具猫尸。
而这三具猫尸,脖子上皆是一条深深的勒痕。
他皱了皱鼻子,翻动细看。
死很久了,不是刚才杀的,杀掉野猫作什么呢?
心里泛着不解,他又来到上吊草绳面前仔细查看。
……
在破屋的房顶上,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染血的草绳,如同无数的怪蛇般蜿蜒蠕动,一根绳头,正悄悄绕过房梁,慢慢爬上了他的肩膀……
……
白清明仔细的揣摩着草绳,人影不见了,只留下一根上吊绳,去哪了呢?
正想着,只觉得有人拍自己肩膀,他下意识地开口:
“怎么了?”
“……”
没人回应。
“姐?”
“……”
他心里一沉,猛然回头!
不禁大惊失色!
一个绳套,不知何时已经搭上了肩膀。
而姐姐,却不见踪影。
不等反应,一股巨大的怪力袭来,瞬间将他拉到半空。
绳子的另一头,原本空空的绳套里,慢慢出现了一个“人”。
白惨惨一张面孔,血淋淋半截长舌,好一副悬梁者模样。
草绳绕过房梁,一头是白清明,另一头是悬梁者,二“人”的脸,保持着不到十厘米的距离。
白清明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它舌头上溃烂的孔洞,要涨出眼眶的漆黑眼珠……
时间,宛若凝固。
“驱邪……驱邪避煞!”
白清明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双掌撒开绳套,向前平推!
符纸燃烧,一道不可见的气浪,翻滚着涌出。
这怪物挨到气浪,身体爆出一片火星,随着气浪向后飞散,宛若一朵盛开的烟花。
绳套另一头的白清明遭了殃,反作用力之下,他差点被直接勒断了气!
两秒后。
火星隐去。
悬梁者显露身形,周身火星飘散,并未受伤。
“完了!”
他心里“咯噔”一声。自己能够催发,攻击力最强的,便是这驱邪符。
但是,这咒术竟对悬梁者丝毫不起作用!
时间已经失去了概念,也许是一秒钟,也许是十分钟……
白清明的意识逐渐模糊。
情况危机万分。
濒死的恐惧袭来,他的胸腔里再没有一丝空气,仿佛沉入深不见底的海渊,而悬梁者化作巨大的鲸落,在更深处等待着将他吞噬……
就这样……结束了吗?
不甘心啊!
渐渐的……
随着意识的模糊……
他似乎看见了一个身披锁链的狰狞怪物,在他面前睁开了眼睛……
与此同时,一道同样的人形阴影出现在他身后。
阴影缓缓地睁开眼睛,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
“嘶!”
悬梁者宛若遭受重击,本就不凝实的身体骤然一散。
白清明脖颈间力道大减,他趁机拼命挣扎,抽出匕首,指弹刀刃。
“驱邪……避煞!”
霎时间刀刃黑光大盛,他甩手抬刀,一刀切断草绳。
悬梁者长舌一甩,被脖领间的草绳拽出窗户。消失在夜色里。
白清明“咣当”一声砸在地上,脑海中一阵眩晕,痛苦地大口喘息。
他的身后,一个模糊的人形阴影,正在慢慢溃散。
而房间内的薄雾,也悄悄散去……
刚才身后是什么东西,它似乎救了我?
来不及多想,他抓起匕首,挣扎起身。
等等!
姐姐呢?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匆忙四下观瞧。
这才看见白露就在三五步外,跪在地上,双手掐着脖领,一张侨脸已经血管暴起,却还在诡异地微笑!
白清明心急如焚,“当啷”一声扔掉匕首,一步迈到她到身前。
“姐!”
“姐,醒醒!”
用尽全力分想开她的双手,但无论怎么掰,她的手指却如铜浇钢筑,分毫不动。
怎么办?
为何唤不醒她?
白清明脑门上急得出了一层汗,脑子飞快旋转。
他思索片刻,从符袋里摸出一张符篆,凝心静气后开口:
“紫霄飞灵!”
微弱气流涌动,如清风拂面般涌向白露。
“咳咳咳!”
白露发出剧烈的咳嗽,如大梦初醒般瘫倒在地。
她浑身抽搐,从脖子上解着并不存在的绳套。
这么一会儿功夫,稀薄的雾气又从窗缝钻进。
“有……有草绳……勒我,这事件不对劲,弟……你快走……”
白清明没废话,一把拽住她手腕子:“离开再说!”
“我的【灵】污化了,这……这不是一级污秽!”
白清明急得脑门冒烟,一把抱起白露,转身就跑!
……
这么一会儿工夫,乌云遮月,天上竟纷纷洒洒飘起雪花。
临街的砖瓦房,家家门户紧闭,街上无一个行人,白清明护住白露,掖紧了斗篷,手搭在刀柄上,顶着风雪匆匆而去。
他们走过后,一扇扇木门纷纷拉开缝隙,无数双眼睛从门后窥探,密密麻麻如同巢穴中的蚂蚁,闪着诡异的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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