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悬梁之绳

寒降节。

大雪。

寒风伴梅,纷纷洒洒,落得个雪雾迷蒙,宛若天地倒悬,好似霜寒世界。

北方风俗,这一天吃大锅热食,因此葫芦村村长的老伴,一早便直奔大集出发,要买些猪肉豆腐。

大集离家不算远,但直到天色擦黑,老伴也没回到家,村长有些坐不住了,便扣上狗皮帽子,出了门。

月光如玉。

霜似雪。

出了小院儿,是一条蜿蜒的小路,小路不远处,有个人影,瞧身形像是自己老伴儿。

村长放下心来,咧嘴一笑:“咋才回来,正要迎你去咧!”

人影没有说话,脚步交替,步伐很快地往前走。

它动作有点怪,低垂这头,踮着脚,好像被一根无形的绳子扯住脖子,全身只有腿在动。

像是……上吊的人在挣扎。

村长活了一大把年纪,什么都见过,也没太当回事,只觉得可能认错了人,便眯了眯眼,试探开口:“老伴?”

“……”

没有回应。

小路不长,说话间人影已经走到近前,站住了脚步。

夜晚冷风凉嗖嗖,钻进村长的领口,不远处野猫发出哀怨的呼叫。

村长借着月光,由下到上细细打量。

黑面布鞋,黑衣黑裤,看着很新,像是刚做的衣服。

但怎么……像套寿衣。

呸!

太晦气咧!

再往上看。

“嗯?”

他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

“妈咧!”

吓得嗷唠一声!

无它。

只因对面的人,没有脸。

踏!踏!

他倒退两步,后背靠在土墙上,腿肚子发软。

人影动了,从脖子上颤巍巍地解下一个草绳套,慢悠悠靠近村长。

村长只觉得浑身冰冷,没有一处听使唤,虽心中惊恐万分,却动不得分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上吊绳越来越近。

绳子黑红斑驳,离近一闻,打鼻子的血腥味!

人影伸出蛆虫遍布的手,将绳套套在了他的脖子上,缓慢而用力地勒紧。

强烈地窒息充斥了村长的感官,血液涨得太阳穴跳着疼,眼前一阵阵发黑。

意识逐渐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

“老头砸!”

一声呼唤!

“呼……咳咳……”

村长一阵眩晕,跌倒在地,如濒死之鱼般大口喘息。

老伴背着个包袱,拎着一条子猪肉,颤颤巍巍地小跑过来,身后还跟着自家的大黑猫。

大猫正龇牙咧嘴,对着村长嘶吼。

“咋了老头砸,刚到家门口就看你不对劲。”

“咳咳……跑……快跑,这人……”

村长踉跄着起身,示意老伴这人不对劲,但再一抬头……

月光凄冷冷,小路空荡荡,哪有人?

他当场愣住,如遭雷击。

……

“稀溜溜……”

村长沿着碗边吸了口滚烫的茶水,开口继续说道:

“诶妈呀,可吓死俺咧,回到家之后啊,你猜怎么着?”

村长瞪着眼睛,把目光投向炕桌对面的两名男女。

青年带着兜帽,女人穿着长衫。

青年:“怎么着?”

“嘿!”

村长一拍桌子:“俺脖子上乌黑泛青地一对手印咧,但最怪的你知道是啥吗?”

长衫女人:“啥?”

村长:“俺老伴说呀,那天晚上,就看见俺自个掐着自个的脖子,根本就没有别人!”

“你说怪不怪嘛?”

兜帽青年与长衫女人对视一眼,能够制造幻觉的污秽啊,一级神秘事件,应该难度不大……

正事谈完,又闲聊几句后,村长嘿嘿一笑:“得咧,悬梁者事件就交给你们,有啥需要到上屋喊俺。”

说罢,戴上棉帽子离开。

……

天色渐暗。

女人此时脱下了长衫,凹凸有致的身体坐得挺直,手里攥着一支狼毫笔,在黄纸上写写画画,周身气流环绕,自成一方异象。

她边写边说:“白清明,把符篆贴身收好,你第一次接触神秘事件,一切要小心。”

被她称作白清明的青年,捻着一打符篆,开口问:“白露,这污秽,到底从何而来?又该如何杀死?”

白露闻言放下笔,揉了揉手腕,思考了一会儿:“污秽诞生于恶;能杀死污秽的只有【咒】。”

白清明拿起符篆,开口问:“这就是【咒】吗?”

白露:“我们的符篆,属于【咒】的一种;世上咒师无数,【咒】也如天上星辰,派系繁杂数不胜数。”

白清明:“如此多的咒师,能把污秽杀净吗?”

白露:“只要世上有恶,便会诞生污秽,杀不净的……”

白清明:“若是世上无恶……”

白露叠指,弹向他的脑门:“世上怎能无恶?”

白清明闪躲:“你无恶念,我无恶念,若世上人人都无恶念,怎的不能无恶?”

此话音落。

白露眼神有些暗淡:“弟弟啊,你可知【咒】,从何而来?”

白清明:“不知。”

白露:“【咒】凭借【灵】驱动,而【灵】,便产自污秽,因此,咒师本身,便是污秽的产物,也极易变成污秽啊。”

白清明:“那我便不做咒师。”

白露摇了摇头:“不做咒师,污秽谁来除?”

白清明:“……”

白露:“人性有恶,除不尽,因此我们咒师要做的,不是除恶,而是控恶!”

白清明若有所思,但还是撇了撇嘴:“说不过你。”

……

闲聊片刻。

二人吃了点干粮,带上装备,轻手轻脚地出了屋,打算四处看看,摸摸情况。

夜已经深了。

一轮玉兔,正值中庭。

顺着小路慢慢走。

村子不复白天喧嚣,一片静谧,就连风声都微不可闻。

临街的砖瓦房,家家门窗紧闭,看来遇到人影的,应该不止是村长一个。

白清明一家一家的打量,搜寻着线索。

等等……

他站定脚步。

前面模模糊糊的巨大阴影……

是什么?

细看之下。

原来面前不远,立着一颗枯死的大柳树,树干有一人合抱粗细,下垂的枝条密密麻麻,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声音。

而最奇怪的是,这枝条末端,都结成了一个个圈套。

他眯了眯眼,抽出匕首,就要上前,却被一条纤细的胳膊拦住。

白露抿了抿嘴唇,压低声音:“我来。”

说罢抽出随身的细刀,上前砍下两根枝条,拿在手里捻了捻,眉头紧皱。

白清明疑惑,接过枝条,没想到竟然有黏糊糊的手感。

定眼一看,毛骨悚然!

这哪是枝条,分明是染了血的上吊草绳!

下意识地甩开手中草绳,心里一阵恶寒。

白露摆了摆手:“这事件不太对,先走。”

二人弯腰小步,轻手轻脚离开,上吊绳树没有异常,直退到安全的距离,他这才松了口气。

大树挂着密密麻麻的上吊草绳,依然在微风中摇曳,宛若沐浴在月光下的骨肉曼陀罗,分外诡异。

白清明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好诡异的村子,这怪树,村民都没发现异样吗?

“吱纽……”

突然,左侧土屋的木门被拉开一条缝隙,黑暗中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窥探。

房子破旧,看似随时可能倒塌。

墙上生出了杂草,两扇窗户玻璃破碎,好像黑洞洞的眼窝,在夜风中不停开合,发出“呼哒……呼哒……”的声音。

他心脏狂跳,肾上腺素大量分泌,肌肉紧绷,精神紧张到了极点。

“呼哧……呼哧……”

门后传来一阵怪异地喘息,伴随着水滴的声音。

“滴答……滴答……”

他抿了抿嘴唇,压下心头的忐忑,抽出几张符纸,踱着小步慢慢靠近。

此时门缝里黑洞洞一片,隐藏着令人不安的危险,喘息声越来越弱……

他将身体尽可能地蜷缩,用匕首顶开木门,却被白露一把拉到身后。

白露等了一会儿,这才探身进屋,随即向他招了招手。

他碎步进屋,肌肉紧绷。

屋里杂草丛生,土炕已经塌了大窟窿,老鼠受到惊吓,快速地逃走。

角落里一口盖着锅盖的大锅,散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酸臭。

屋子正中间,摆着一把刷了红漆的木椅子,椅子上方的房梁上,悬着一根斑驳染血的绳套。

又是上吊绳!

绳套上正在滴落粘稠的液体,白清明小心沾了一点,贴近鼻尖轻轻一闻,一股腥气直冲鼻腔。

是脑浆!

来晚了,这里刚刚死了一个人,是村民吗?

尸体去哪了呢?

“扑棱……”

角落里的大锅一动,传来一阵怪异的声响,白清明一惊,他摸了摸脑门上的冷汗,轻手轻脚地来到锅前,深吸一口气,挑开锅盖。

“嗷!”

突然,锅里蹿出一道黑影!

“明目通真!”

他口中暗念,手中符纸瞬间燃烧。

同时慌忙弯腰后仰,黑影在他肩膀带出一道血痕,夺门而去。

他左眼中惨白一片,看清原来是一只瘦骨嶙峋的大黑猫。

黑猫却没有跑远,在门外呲嘴獠牙,绿油油的眼珠好像食人的污秽,在黑夜中烁烁放光。

“走开!”

白清明轻喝一声,黑猫受惊,惊叫着跑远。

随着黑猫的离去,一层难以察觉的淡薄雾气,悄悄钻了进来……

他回过头再看锅里,三只小猫尸体已经腐烂不堪,臭味的源头正是这三具猫尸。

而这三具猫尸,脖子上皆是一条深深的勒痕。

他皱了皱鼻子,翻动细看。

死很久了,不是刚才杀的,杀掉野猫作什么呢?

心里泛着不解,他又来到上吊草绳面前仔细查看。

……

在破屋的房顶上,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染血的草绳,如同无数的怪蛇般蜿蜒蠕动,一根绳头,正悄悄绕过房梁,慢慢爬上了他的肩膀……

……

白清明仔细的揣摩着草绳,人影不见了,只留下一根上吊绳,去哪了呢?

正想着,只觉得有人拍自己肩膀,他下意识地开口:

“怎么了?”

“……”

没人回应。

“姐?”

“……”

他心里一沉,猛然回头!

不禁大惊失色!

一个绳套,不知何时已经搭上了肩膀。

而姐姐,却不见踪影。

不等反应,一股巨大的怪力袭来,瞬间将他拉到半空。

绳子的另一头,原本空空的绳套里,慢慢出现了一个“人”。

白惨惨一张面孔,血淋淋半截长舌,好一副悬梁者模样。

草绳绕过房梁,一头是白清明,另一头是悬梁者,二“人”的脸,保持着不到十厘米的距离。

白清明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它舌头上溃烂的孔洞,要涨出眼眶的漆黑眼珠……

时间,宛若凝固。

“驱邪……驱邪避煞!”

白清明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双掌撒开绳套,向前平推!

符纸燃烧,一道不可见的气浪,翻滚着涌出。

这怪物挨到气浪,身体爆出一片火星,随着气浪向后飞散,宛若一朵盛开的烟花。

绳套另一头的白清明遭了殃,反作用力之下,他差点被直接勒断了气!

两秒后。

火星隐去。

悬梁者显露身形,周身火星飘散,并未受伤。

“完了!”

他心里“咯噔”一声。自己能够催发,攻击力最强的,便是这驱邪符。

但是,这咒术竟对悬梁者丝毫不起作用!

时间已经失去了概念,也许是一秒钟,也许是十分钟……

白清明的意识逐渐模糊。

情况危机万分。

濒死的恐惧袭来,他的胸腔里再没有一丝空气,仿佛沉入深不见底的海渊,而悬梁者化作巨大的鲸落,在更深处等待着将他吞噬……

就这样……结束了吗?

不甘心啊!

渐渐的……

随着意识的模糊……

他似乎看见了一个身披锁链的狰狞怪物,在他面前睁开了眼睛……

与此同时,一道同样的人形阴影出现在他身后。

阴影缓缓地睁开眼睛,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

“嘶!”

悬梁者宛若遭受重击,本就不凝实的身体骤然一散。

白清明脖颈间力道大减,他趁机拼命挣扎,抽出匕首,指弹刀刃。

“驱邪……避煞!”

霎时间刀刃黑光大盛,他甩手抬刀,一刀切断草绳。

悬梁者长舌一甩,被脖领间的草绳拽出窗户。消失在夜色里。

白清明“咣当”一声砸在地上,脑海中一阵眩晕,痛苦地大口喘息。

他的身后,一个模糊的人形阴影,正在慢慢溃散。

而房间内的薄雾,也悄悄散去……

刚才身后是什么东西,它似乎救了我?

来不及多想,他抓起匕首,挣扎起身。

等等!

姐姐呢?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匆忙四下观瞧。

这才看见白露就在三五步外,跪在地上,双手掐着脖领,一张侨脸已经血管暴起,却还在诡异地微笑!

白清明心急如焚,“当啷”一声扔掉匕首,一步迈到她到身前。

“姐!”

“姐,醒醒!”

用尽全力分想开她的双手,但无论怎么掰,她的手指却如铜浇钢筑,分毫不动。

怎么办?

为何唤不醒她?

白清明脑门上急得出了一层汗,脑子飞快旋转。

他思索片刻,从符袋里摸出一张符篆,凝心静气后开口:

“紫霄飞灵!”

微弱气流涌动,如清风拂面般涌向白露。

“咳咳咳!”

白露发出剧烈的咳嗽,如大梦初醒般瘫倒在地。

她浑身抽搐,从脖子上解着并不存在的绳套。

这么一会儿功夫,稀薄的雾气又从窗缝钻进。

“有……有草绳……勒我,这事件不对劲,弟……你快走……”

白清明没废话,一把拽住她手腕子:“离开再说!”

“我的【灵】污化了,这……这不是一级污秽!”

白清明急得脑门冒烟,一把抱起白露,转身就跑!

……

这么一会儿工夫,乌云遮月,天上竟纷纷洒洒飘起雪花。

临街的砖瓦房,家家门户紧闭,街上无一个行人,白清明护住白露,掖紧了斗篷,手搭在刀柄上,顶着风雪匆匆而去。

他们走过后,一扇扇木门纷纷拉开缝隙,无数双眼睛从门后窥探,密密麻麻如同巢穴中的蚂蚁,闪着诡异的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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