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兽口逃亡

悬挂于天顶,灌铅浓密的云彩如四处游荡的幽灵,时不时冷不丁的挡住苍穹倾泄下的银光,给远处的林海蒙上一层似墨的灰,在漆黑的深夜仿若一张怪异的嘴脸正在冲人发出惊悚骇人的诡笑。

呼呼呼,哼哼,呼呼哼。

毫无规律急促的喘息声从树林某处响起,宛如轻敲装有不同分量水的玻璃一般,音量由高到低,还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

顷刻后,一道人影从灰暗的树影中跑出,惨淡的月光下,少年身着破败不堪的褐色麻衣,汗珠混着尘土凝成一层淡色的角膜,使看不清少年的面容。少年步履踉踉跄跄,瘦小的身躯在奔跑时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因体力不支跌倒,可总是能在最后一刻稳住身形,继续穿梭于参差不齐光影当中。

‘‘呜呜呜。’’

低沉的怪声从黑暗深处传出,凉风阵阵,吹得阴色的叶片娑娑作响。

少年猛地顾盼,灵动的眼瞳中充斥恐惧,脚下的动作却丝毫不减,似乎怕一停下就会被身后未知的生物夺走性命。

不一会儿,黑暗处陡然亮起两团火焰,随着视角拉近,窥看其全貌。似狗似狼,身长十寸,厚密的毛发如钢针般根根倒立,亮着银光,口角时不时蹿出火星,而刚才凭空出现火焰其实是它如炎的兽瞳。

没有半点迟疑,孙烜几乎是刚与那双如火如炬瞳孔的对视一秒,就拼命地扭头加速,快得仿佛感觉不到腿的存在。明明相隔几十米,却依旧感觉后颈仿佛有冷气吹过,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个哆嗦。

‘‘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明明昨天还一切正常,奶奶,我现在该怎么办。’’

身体机能马上达到极限,孙烜渐渐神志不清,不久前发生的噩梦冲破理智的控制,重新浮现于脑海。

今年五岁的他,由奶奶一人独自抚养至今,在这五年光阴里,奶奶教他识字,做饭,整理内务。

奶奶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喂他吃五颜六色的小药丸,说是能强身健体,然而味道总是让人不恭而敬。

在他印象里奶奶温柔亲和,即使他犯了错,奶奶也不会随意惩罚,只是笑容亲善地把督促他日常锻炼的柳条换成木棍,无论他怎么求饶奶奶依旧笑眯眯地举棍落下,每当这时奶奶眼中都是饱含深意看着他,直到身上又多出一块青紫相间的棍印,才会心满意足地收棍然后给他准备药浴,锻炼完后的泡澡成为了孙烜一天之中最放松的时段。

‘‘啊。’’

孙烜惊呼,一根枯枝不恰时候地绊住孙烜的脚踝,导致他顺势向前一扑,即使他很快反应过来,抬起双臂当作缓冲,身上还是无一不疼,他试着以手中的木棍为支点,帮助他站起。

换做平常,孙烜一定会远离这个奶奶用于加罚自己的木棍。

可是,此时的孙烜唯有在握紧木棍,感受到掌心因摩擦产生的温热才能让他麻木的大脑保持清醒,仿佛快要溺水的人抓住的浮板。

因为这是奶奶最后交托给自己的东西。

木棍扑哧一声插入土层中,孙烜一咬牙,身体因用力过猛产生痉挛,奋力站起,也幸好周围的土质偏软让木棍能插入,否则运气不好的话还会消耗更多的体力。

‘‘呼呼呼呼。’’

孙烜半倚树干,有意识地调整呼吸,不留痕迹地透过树隙观察那只追了他至少一个时辰还没放弃的野兽,先前危险来的太突然令他措手不及,没有丝毫准备。

都怪那只大蛇,如果不是它忽然袭击,奶奶也不会为了保护他而分神,也不会被那群自称天引的人偷袭。

想着奶奶被围攻时,哪怕被打得五官出血也要拼命将他传送走的举动,委屈和后悔的情绪使得鼻子一酸,孙烜差点流泪。

孙烜使劲一抽鼻子,现在没有时间伤感,当务之急是得想办法摆脱身后那只野兽。

野兽原地环视发现不见孙烜的身影,于是前身下伏,尖鼻一抽一动似乎想通过气味来追寻孙烜的踪迹。

蓦然,野兽这个举动忽然与孙烜大脑中某处画面重合,这时孙烜攸然想起这只野兽的来历。

从他识字开始奶奶就给了他一本名为万兽录的画册当做他的启蒙书,那时候每晚看图解读成为了他很长时间的噩梦,他甚至动过想把万兽录悄悄撕掉几页的念头,结果哪怕用火烧这本画册仍旧保持原样连书面都没熏黑。

而现在这本画册正静静躺在他怀里,这是奶奶在最后时刻拼死将其塞给他的,说是不管发生什么都一定要保护好。

现在细细一看,此兽很像是位于万兽录里荒兽卷阳篇第四兽炽狼,画册上写此兽性格暴虐,习惯先与猎物周旋,消耗对方体力,趁对方体力不支时,再发起猛攻,还极其记仇。

正当孙烜使劲回忆是否有遗漏时,骤然,炽狼兽躯一扬,头颅转向孙烜藏身的方位,火红的兽瞳充斥残暴之色,像是在无声宣告这场狩猎该结束了。

孙烜只看见红光一闪,炽狼的身影就已不在原地。

锐风突现,孙烜迅捷地跃起,长棍向前一推,棍梢卡入树枝的间隙中,身悬半空,躲过炽狼这致命一击。

这一跳孙烜早就准备好了,在炽狼搜寻他足迹时他就暗暗储积力量,奶奶曾教导过战斗中一定要提前做好万全的准备以防止突发状况。

炽狼一击不成,扑了个空,火红的兽瞳尽是恼色,在它看来如此弱小的猎物应该是手到擒来,怎会出现失误。

兽颅陡然扬起,喉咙一滚一动,口中溅出的火星将四周的翠草烧焦,一团火球逐渐成形。

‘‘吼。’’

半径一米宽的火球散发着惊人的热度,在黑夜里如同小太阳般刺目径直飞向孙烜。

热风吹起衣角猎猎作响,火球在瞳孔中放大,孙烜想也没想下意识地单手横握长棍,另一只手朝棍身猛拍一掌,犹如蒲苇一样借力荡起。

火球与左肋擦边而过,即使没有触碰到肌肤,皮肤处还是传来一阵阵火辣的灼烧感。

‘‘砰。’’

火球击中孙烜身后的大树,年久的古树树皮坚固,被火球击中也只是树身剧烈晃动几下,没有动摇根基。

火球与大树碰撞后所产生的劲气爆发,孙烜拧身拔棍,将其高举过头,趁着炽狼喷射火球会凝滞几秒的这段时间,孙烜双手持棍把,青筋暴起,力透棍梢,直击炽狼。

孙烜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他的体能已经接近极限,可炽狼明显还有余力,如果此击不能将其击杀,那么自己必将横尸荒野,这是他算准一切的一击,也是他最后的一击。

不成功,则成仁。

然而,炽狼却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它猛然低头,迎着棍梢撞去。

孙烜心中疑惑大作,这是在干嘛,但当相碰时他才后知后觉。

长棍仿佛不是打在脆弱的头骨上更像是打到坚硬的花岗岩,反震之力差点震得长棍离手,孙烜倒飞回来,沿着树梢滑落,虎口裂开。

然则炽狼只是后退半步,摇了摇脑袋,头顶的毛发犹如推土机碾过压塌一片,却不见血,便又雄风再现。

铜头、铁骨、豆腐腰,孙烜此时终于回想起先前遗漏的记忆,怪不得长棍击中它的时候表现那么淡然。

这也只能怪孙烜心急才让炽狼钻了空子。

孙烜倒在地上,身体一抽一痉,后背血肉模糊,在滑落过程中麻衣衣质的粗糙反而增添更多的伤口。

此时的孙烜已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兽宰割,他死死地盯着炽狼嘲弄的眼神,眼中爬满不甘与恐惧。

‘‘吼,吼。’’

全身瘫软的孙烜眼睁睁地看到两团火球先后破空袭来,纷纷落到距他不远处,枯草遇烈火,不一会儿火焰往四周蔓延,刺鼻的黑烟弥漫开来。

‘‘咳咳咳。’’

孙烜感觉自己的喉咙仿佛着火了,呛得发不出声。火焰的高温使空气扭曲,宛如一面投映现实的镜子,孙烜从其中仿佛看到了自己狼狈的现状,看到了炽狼脸上的藐视,看到了自己眼中深深的不甘。

人总是在濒临死亡时刻,才知道他心中最渴望的事物是什么。

力量。

为什么,我会这么弱小,如果我也有类似那条大蛇可以搬山的伟力,奶奶就不会被坏人抓走,我想变强,我要活下去,我要去找奶奶。

起来啊,孙烜,难道你忘记你还有亲人在等着你去解救,你还不能死,你还没成为奶奶口中的男子汉,不要让她失望。

所以,给我站起来。

‘‘啊。’’

强烈的求生欲与信念支持着孙烜从火海中起身,他口中发出一声仿若野兽嘶吼,黑白分明的眼瞳深处仿佛有火焰舞动,一股不知何处来的暖流从他丹田处扩散,流经四肢百骸,身上的疼痛不知不觉中消退,比过去还要强劲的力量犹如冲堤河水般迅速充斥每一块肌肉。

此刻如果可以从高空俯视,就可以很清晰的看见孙烜身上金光流转,荧光划过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最后汇聚成光束涌向他的瞳孔。

晃神间,孙烜好像看到了尸山血海,白骨成林,一个人持棍而立,神采飞扬,仰望鲜血浸润的苍穹,身上的战铠残缺不全,但依旧难掩那直冲凌霄的战意,宛如战神般盖世无敌。

这道背影所带给孙烜的感觉犹如整个天都要压下来一般,不,更准确地说,他身上仿若背负着一整个世界的重量,所见者不由得心生渺小之感。

可是,那孤身一人的画面让孙烜心中无缘生出一股悲伤,像是各种不明的痛苦杂糅在一起狠狠地冲击他的心神,让他迷失在充满痛苦的心海中,越沉越深。

这时背影仿佛若有所感,虎躯微转,孙烜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其面容,却不料一道璀璨金光打来,不由分说地直接刺瞎孙烜的双瞳。

整个世界失去光明变得一片漆黑,不过,在眼睛失明的前一瞬,孙烜看到了那人的眼睛里有神焰流淌,亮如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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