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谁家

君既明用御笔批阅着奏折,时不时按压着双鬓,只见眉头上一秒舒展,下一秒又皱起。元秉恩随侍在侧,勤换着茶水。九霄殿内只闻得风敲竹韵,殿外新来的小宫女侍弄着花草。

君既明停下了笔,喝了口茶道:“秉恩,传朕口谕,明日在泻芳园举办赏花宴,帝都五品官以上家中有适龄千金的皆可入宫赴宴。传旨的时候,顺便警醒那些官家千金几句,收起不该有的心思,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朕不想看到,否则不要怪朕不留情面。”

元秉恩应道:“奴才这就吩咐人传旨去。”底下小太监领了差事便出宫去了。

君既明补充道:“明日你挑几位机灵的小宫女,不经意间观察一下这些千金的言行举止,再派几位聪明的小太监,出宫暗访,看看品行都怎么样,一一记录下来,拿来给朕瞧。”

元秉恩笑道:“奴才晓得了。宫中花匠新培育出了几种花,如今秋花争相斗艳,正是赏花的好时节,陛下近日来忙于国事,正好借此机会歇歇,您心中的那根弦未免绷得太紧了。”

君既明摇了摇头道:“哪有那么容易,如今朕的儿子们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朕不得父皇重视,还是恭郡王时,父皇不过是随便赐了几个小官家的女儿予朕为妾,帝都中的名门世家,哪里愿意把女儿嫁给朕这无权无势的落魄皇子。

父皇又是最看重名声面子的人,朕虽不受宠,就算去求娶家世低的女儿家为正妻,父皇也绝不会应允的,一来二去没个着落,也就耽搁下来了,若不是朕的哥哥们福薄,哪里轮得到朕来坐这把椅子,林家和谷家要不是因着朕有望成为太子,哪里看得见朕,父皇还没下旨赐婚呢,两家便进宫向父皇请旨去了,打的那是一手好算盘。

对于皇后贵妃,朕也不是没有情意的,随着湖儿和凌儿的出生,她们眼里心里就只想着怎么让家族兴盛不衰,还有就是盯着朕这位子,本就不怎么深厚的情分渐渐也就淡了。

更可气的是,贵妃就连凌儿的出生时辰都要算计,那可是她的亲生骨肉,竟然忍心下得去手,朕是在意嫡庶长幼的人吗?天家的子嗣岂容她这般筹谋利用,湖儿和凌儿不过就差了半盏茶时间,朕若是遂了她的心意,让凌儿做了长子,后宫中要是人人效仿,恐怕就无宁日了。

儿子们大了,心也大了,大臣们各有各的心思,湖儿侧妃通房各有一位,凌儿侧妃侍妾各有一位,正妃之位都还空缺着,鸣儿一直不愿成亲,连个通房都没有。

东市简心巷的亲王府差不多完工了,赐婚之后等明年开春成亲,搬去宫外住去,朕也算眼不见心不烦,图个清净。湖儿封为润王,凌儿封为骁王,鸣儿封为安王。

祖宗规矩皇子加冠礼后,便要出宫建府,朕破例在宫中特意修建了婵娟殿,让他兄弟三人居于一处,时常也能见到,兄弟之情不至于淡薄。真的有一天兵戎相见,也能留彼此一条生路。哪曾想兄弟三人还是离心离德,在朕面前不过就是假装相安无事糊弄朕。

至于正妃之位,皇后和贵妃想必是心中早有成算,看出朕有赐婚念头,这段日子以各种名头召见命妇。皇后属意京兆府尹谢得韬的嫡次女谢灵雨,贵妃钟意国子监祭酒时池春的嫡出独女时蕴婉。

鸣儿的正妃就定御史大夫苏岁寒的嫡长女苏文茵。这么多年虽衣食住行不曾薄待了鸣儿,想着少关注几分能让他安稳一世,终究是妄想,投了天家的胎,路哪是那么好走的。

阿琰如果还在人世那该多好,假如朕没有接她入府,或许她就不会死了。朕那时还想着等朕成了太子,有了权利,便可护她周全,世间奇珍都捧于她手,没想到她还是离朕而去,与朕天人永隔。

父皇一生辜负了多少女子,心底唯一的柔情独留给了宸阳夫人,爱屋及乌对她的儿子,朕的六哥冀王荣宠有加,哪怕是冀王都死了,父皇也舍不得给朕一丁点亲情,对冀王幼子的宠爱远超冀王,亲自教导,从不假手于他人,甚至想立为皇储。

纵然母后被立为皇后,朕也不过是储君的备选,虽口头上有立朕为储君之意,不入主东宫,没有册封旨意,名不正言不顺,他人喊朕时再怎么恭敬,也只是恭郡王,不是太子殿下。他人就算心知肚明,太子之位早晚会是朕的又如何,朕想要的从来不是失去,便是不曾拥有过。

父皇迟迟不肯下旨,不过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立冀王幼子。皇祖父是圣明之君,所以他的那些兄弟们,见翻不起风浪,都只做出一副闲散模样,没有俗务烦扰,府中子嗣自然繁多。到了父皇执政,若无几位辅政大臣,还不知是何光景。皇祖父兄弟留下的儿子中,深觉能力在父皇之上的,在一旁对皇位虎视眈眈,父皇下定决心立朕为太子,不过是怕幼子驱赶不了虎狼,反被其吞食入腹。

再有就是如果幼子登位,辅政大臣必然要定,父皇极是厌恶还未亲政时的日子,就是臣下再怎么恪守为臣之礼,托付之责不会忘却,自然要事事提点。父皇是个随心所欲的性子,怎么受得了管束。大概是不想让冀王幼子重走他的路。

临死前都要留下旨意,冀王一脉,若无大过,世享尊荣。朕不过是父皇权衡利弊后的选择,多么可笑。

美人和皇位,父皇最终还是选择了皇位。曾经朕以为只要身处高位,想要的一切唾手可得,朕错得太离谱了,世上没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得到了一样东西,注定要失去另一样。得到越多,顾虑也随之增加。

朕知阿琰死得蹊跷,可动一发必牵全身,只能忍耐。原以为朕会做出和父皇不一样的选择,最后还不是成了和他一样的人,或许从选择的那一刻起,命运早就偏离了原先设定好的轨迹,注定了朕不能回头,只能一往无前。

拟朕旨意,为鸣儿的外祖家平反,萧家一事,说到底也是蒙受不白之冤,朕记得阿琰还有一弟弟名萧彬蔚,任命为工部水部司郎中,再给个三品伯爵,赐存毅二字,也算是抚慰。要是还顶着罪臣之后的名声,鸣儿肯定会被慢待轻视。

正妃之位敲定了,其她的随他们自己个心意挑去。林家和谷家的势力盘根错节,只盼秋闱和春试能选出几个有真才实学的,制衡朝堂势力,不能放纵外戚坐大。”

元秉恩斟酌道:“陛下是天命庇佑之人,福气还在后头呢,必能得偿所愿。”

君既明乐道:“你啊,就会拣好听的话哄骗朕,不过朕爱听。”

风凛打量着隐云阁,乍看平淡无奇,却将风水一道运用到了极致,没有半点奢靡之态,一应陈设无一不展现着不惧霜雪的傲然风骨,可隐云阁又深谙生财之道,赚尽金银,商人重利之质,淋漓尽致显现人前。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交织在一起,却又不觉得突兀。对于隐云阁神秘的幕后之主,愈发好奇了。

隐云阁用玉石铺就的中心圆台,缓缓而出一艳而不俗,媚而不妖的女子,淡漠疏离的气质,牵引着众人的心魄。

轻启朱唇道:“拍卖会正式开始,现在展出的是第一件宝贝,由千年浮沉木制成的寒山苍翠琴,价值在残月帖范围内,起拍价一千两银子。”

叫价声此起彼伏。

“我出一千一百两。”

“一千二百两。”

“我再加二百两,一千四百两。”

风凛看向晏鹤询问道:“鹤师兄喜欢吗?”

晏鹤惋惜道:“我们手中的是斜阳帖,不能竞拍。”

风凛轻笑道:“鹤师兄此言差矣,规矩是什么帖子只能拍什么价值的宝物,主要是在于价值二字,抬高价值不就行了。”

“曲和派大师姐,韶梅妆女侠出价一千六百两,诸君有要加价的吗?”

“既然是美人所爱之物,怎好相争。”

“所使武器不是乐器,想着拍来送人,再加价未免不值。”

“一千六百两一次,一千六百两两次,一千六百两……”

风凛淡然道:“五千两。”

云衍提醒道:“阿凛和曲和派的抢宝贝,她们的那些爱慕者可要对你口诛笔伐了。”

晏鹤扯了扯风凛的袖子道:“阿凛,别为我起了争执。”

风凛坚定道:“无妨,既然是鹤师兄喜欢之物,我何惧得罪他人,从小到大,都是师父还有两位师兄,护我宠我,以后换我护着宠着你们。”

云衍诧异道:“阿凛,怎的煽情起来了,师兄怪不习惯的。”

晏鹤妥协道:“阿凛,别闹太过,人心从来难测。”

“风少侠,您这不符合隐云阁的规矩,只有持有残月帖者才可竞拍。”

风凛意料之中道:“非也,非也。你们隐云阁又没说不能抬高价格,如今价格高了,价值自然水涨船高了,怎么不能竞拍了。隐云阁不是扬言要做尽天下买卖,送上门的金银,哪有拒出去的道理。”

“这恕我不能做主,请稍待我一时半刻,我问问东家的意思。”

“风凛,你这是不守规矩,隐云阁定此规矩,是为了尽量让每个人都能竞拍到中意的宝贝。”

“说得在理,你如此行径,简直就是想以歪理巧取豪夺。”

“君子不夺人所爱,你若不弄这一出,早已是韶女侠的囊中之物。”

风凛挑眉笑道:“说完了吗?你们看我像是讲规矩的人,我就是明抢,你们又能奈我何,看上的东西不想办法握在手里,人活这一辈子,图个什么,还争个什么劲。你们愿意让也罢,没本事抢也罢,可别想踩着我做人情。

有想英雄护美的,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砸银子,又或者和我打一架。做不到就给我识相闭嘴,英雄和狗熊可搞混不了,不要青天白日便做起美梦来。”

明艳女子生气道:“大师姐,风凛此举欺人太甚,一点风度都没有,哪里像是正道之人该有的做派。你竟然还喜欢他,他哪里比得上他的两位师兄,待人从来都是谦和有礼。”

说话的是曲和派掌门之女郁静淞。

韶梅妆不甚赞同道:“你啊,看人只看表象,轻易的去定义人的好坏,我相信能坦荡表达自己喜恶的人,心里自有一片净土。这世间有怀瑾握瑜的真君子,如晏鹤云衍之流,也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伪君子,真小人。

你总嚷着想凭自己的努力,去闯出真正属于自己的江湖,你这性子师父怎么放心,看人看事要用心。”

郁静淞不乐意道:“我不过说了风凛一句,师姐竟有这许多话等着我呢,果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可师姐不告诉他你的心意,他不知晓又怎么可能回应。”

韶梅妆落寞道:“像他这样的人,有可能为人停留吗?”

郁静淞劝慰道:“师姐,凡事不争取怎么知道结果呢,哪怕没能如愿,也不会生出后悔之意。”

韶梅妆藏起悲伤道:“或许你说得对,不说这不高兴的了。”

“风少侠,东家同意了,还说您是隐云阁问世以来,头一个提出异议的,说法独辟蹊径,有趣得很。便为您破一回例,今日不遵照旧例,所有拍卖的物品,只要出得起价钱,价高者得。”

众人听了此言,便不再说话了,碍于隐云阁的规矩,许多钟爱的宝贝不能竞拍,尤其是隐云阁早早便放出消息,到现在还没揭开庐山真面目的秘宝,现规矩破了,银钱足够也能争上一争。

“风少侠出价五千两,还有要加价的吗?”

在场之人大多想的是,浮沉木虽难得,理论上能利用其增加两成功力,但实际能做到的不过一掌之数。还是看看别的,谁知后面的宝贝会不会价值更高,毕竟第一件宝贝就这般价值不菲,默契地都没出声。

江湖中大多人都不能像风凛一样出手阔绰,想买什么买什么,想买多少买多少,哪样不得精打细算着过,东西再好,没有条件一切都是空想,只能选适合自己的。

有条件的,如今都被压轴宝贝勾起了心思,想留着银钱,万一钱不够争不过,世上可没后悔药,鬼知道会不会又杀出个如风凛这样不讲武德的。

“看来是没人出价了,那寒山苍翠琴便归风少侠。”

“拍卖继续……”

接下来拍卖的宝贝,除了洒砚斋收集的书画古籍类的孤本,往生谷寄卖的丹药药草,造化山庄打造的各式上中下三种品质的武器,还算得上是经过一番争夺之外。其它拍卖之物,并没有荡起涟漪。风凛三人对这些东西都不大感兴趣。

风凛昏昏欲睡时,唯有一件宝贝惊醒了他,让他看得上眼出手,为云衍拍了一把他山石制成的顾八荒刀,花了五千二百两,他山石是从九天之上落下,不知多少年月。

寒山苍翠琴和顾八荒刀皆是由不愿透露身份的神秘人所打造,铸造技艺堪称极品。

“最后是今天的压轴秘宝,已故战神温如玉的佩刀君莫笑。战神的事迹,诸君耳熟能详,我就不多说了。”

“温如玉的刀不知饮了多少人的血,单感剑中肃杀之气,便令人色变。”

“君莫笑杀戮太多,邪性太重,压制不住可是会失了心性。曾有不自量力的偷取后妄图掌控,迷了心智,屠杀一个村落后,引颈自刎。”

“温如玉创的河边骨阵,以君莫笑为阵眼,可横扫千军,刹那间灰飞烟灭。”

“温如玉征战多年,从无败绩,最擅长以少胜多,却因病早逝,云苍国痛失一大将之才。”

“只恨君生我未生,不能一睹战神风采。”

“传闻此刀可通神鬼,借来天兵阴兵。”

“君莫笑乃是上古流传下来的神器,只选有缘人为主,如若不获得神器认可,在手中也不过是一把普通的刀。”

“君莫笑起拍价七千两银子。”

“七千一百两。”

“七千二百两。”

“七千三百两。”

“七千四百两。”

“雷吟门少主兰轻舟兰少侠出价八千两。”

“风少侠出价一万两。”

“兰少侠出价一万二千两。”

“风少侠出价两万两。”

剑眉星目的男子告诫道:“少主,不能再往上抬价了,要不然雷吟门的弟子往后得有一段日子清汤寡水了,人心要是浮动,就不好管了。”

兰轻舟遗憾道:“可就这么放弃了,我不甘心。若有此神器在手,我雷吟门或许能成为江湖第一派,第一谁人不想要。”

男子不以为意道:“少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多少人的目光都在风凛身上呢,或许有人都已经在考虑怎么把东西抢到手了。以武功杀伐四方,远没有玩弄人心长久。

三千宗是上古时期就存在的门派,底蕴深厚,现在的我们不足以与其相争,江湖这么多年的平静无波,想来是各大门派都在积攒实力。此时成为众矢之的,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地狱门一战,五大派真的齐心协力吗?谁知道其中有没有掺杂着阴谋诡计?否则参与此战幸存下来的人,为何对这段可以称之为丰功伟绩的历史,讳莫如深,从不多谈。偶尔有只言片语,或许也是早就统一过口径的。江湖上大肆渲染出来的,可能真假参半。”

兰轻舟点头道:“爹说让我遇事时,多听听您的意见,刚才是我不冷静,多亏您及时制止。”

“两万两一次,两万两两次,两万两三次。君莫笑由风少侠竞拍成功。”

风凛将三万一千二百两银票,交给了隐云阁。包含一千两手续费。

风凛三人在此次拍卖会中收获颇丰,还探听到了墨城近几年来频繁发生的离奇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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