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十六年八月初一卯时,北邙山大营,凉耻将军董越见洛都上空浓烟滚滚,知道宫中必是发生了重大变故,正惆怅之间,忽然听到有人在营外急呼:“二颖救我!”。
二颖这个名字对董越来说既熟悉又陌生,二颖是他的小字也是他原来的名字,董二颖年少微时曾在羽林营中做执戟郎,常被宦官同僚欺辱,他便暗暗下定决心日后定要出人头地,把欺辱他的人赶尽杀绝,为了这个机会二颖苦苦等了十年,命运之神此刻眷顾了他,董二颖在“党锢之争”中作战勇猛,受到蹇肃的赏识,二颖又顺势认了只大了自己五岁的蹇肃做义父,董二颖一夜之间从一个看门的大头兵升为越骑都尉,董二颖尽用谄媚巴结之术把蹇肃哄的心花怒放,又趁机将自己的妹妹送到宫中侍奉天子陈宏,董妹倒也替他争气,怀胎十月生下了二皇子陈贺,受封贵妃,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董二颖更是被天子赐名董越,恩宠有加,仕途自然平步青云,如日中天,就这样一晃过了六七年,天无百日晴,花无百日红,一向受宠的董贵妃莫名死在宫中,悲愤之下的董二颖又在平定凉州叛乱的战役之中指挥失利导致天汉精锐全军覆没,单人单马逃回洛都的董越被百官弹劾,天子陈宏更是震怒,将其下狱待审,性命不保之时,董越的女婿牛肃,李辅倾尽家财贿赂蹇肃,蹇肃出面替董越求情才幸免于难,夺了董越的车骑将军之位,赐给他“凉耻将军”的耻辱名号,将董越发配到北邙山大营监修皇陵,这一修便是十年,这十年间他看透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十年了,哪怕是自己暗中积蓄力量,哪怕是洛都近在眼底,却连个故人都没有见到,包括那些知道他小字的人。
“二颖救我!”一声声的急呼将董越带回现实,董越急忙出营查看,来着正是那个自己认作义父的蹇肃,除了蹇肃的拥趸以外,蹇肃身边还多了两个孩子,董越看出了众人的狼狈,迟疑了一下问:“义父,我见雒阳宫中浓烟滚滚,可是生了什么变故?”
听到董越叫自己“义父”,几个时辰前还如日中天,如今兵败如山倒的蹇肃鼻头一酸,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哽咽许久没有说出话来,众宦官也跟着抹起了眼泪,过了一会儿,蹇肃才用袖子拭去眼角泪水道:“何司徒和袁家小辈发动宫变意图谋反,逼死了天子。我等抵挡不住,便护了二位皇子投奔至此!”
“罪臣董越叩见两位皇子!”董越连忙在两皇子面前跪下施礼,两皇子此刻惊魂未定,躲在蹇肃身后木然的看着董越,蹇肃脸上恢复了平静道:“起来说话吧!”
董越仔细看着两位皇子,指着年幼的问:“他便是我那可怜的外甥陈贺吗?”,蹇肃点了点头,董越笑着便要来抱陈贺,陈贺对这个素未谋面的舅舅并不感冒,惊恐的钻进了一个宦官的怀中,蹇肃见状道:“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先把皇子迎到营中再说!”,董越这才将众人领进营中安置,又命守营将士严阵以待。
董越知道这是自己重回中枢,甚至是抵挡权利顶峰权倾朝野的好机会,安顿好皇子和众宦官之后,便又在大营中招来所有亲信紧急议事。
董越道:“何司徒与袁氏深夜发动宫变意图谋反,中官不敌,护送两位皇子至此,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们飞黄腾达的时机到了!众将听令!整顿兵马随我杀回洛都肃清反叛!”
“得令!”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戴罪之身,都像董越一样渴望这一天的到来,这一天来了,他们早已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了。
“且慢!”李辅叫停了众将道:“如今情形,阉宦与何袁谁真谁假还没搞清楚,不可妄下定论!”
董越面露不悦道:“天子已薨,中官护卫皇子到此哪里还需要分辨孰真孰假啊!”
李辅道:“正因为天子驾崩,那阉宦又逢兵败,已然失势;况敌军人数多寡虚实未知,我等贸然与之交战,即便得胜,也要与阉宦共享救驾之功,若是败了,等待我们的必是身首异处,夷灭满门!”
李辅的话点醒了利欲熏心的董越,董越道:“贤婿所言甚是啊!那依贤婿之见,我当如何啊?”
“这…”李辅心中其实早就有了主意,董越与蹇肃的关系特殊,这话不能由他来说,他环顾众将,把目光投向了董越最得力的都尉聂文远身上问:“文远,你以为如何?”
聂文远看出了其中玄机道:“以末将之见,应趁机诛杀阉宦,迎两皇子回宫,一来可以独享拥立之功;二来,可凭诛杀阉首平息叛乱,为主公在朝堂之中立威。此上策也!”
董越大喜道:“文远的话说进了老夫的心坎里,老夫有你两个一文一武,左膀右臂,何愁天下不得啊!哈哈哈哈,好!就这么办!文远!牛傕我命你二人现在就去诛杀阉宦!”。
“不必了!”帐外传来了蹇肃的声音,他走进了帐中,众将见是蹇肃纷纷的抽出了腰间的剑,十几把剑抵在了蹇肃的肩上,蹇肃冷笑道:“杀一个糟老头子,还用这么多人吗?”,众虎视眈眈就等董越一声令下。
董越眼含杀意道:“你都听到了?”,蹇肃面如死灰道:“事到如今,我也算是罪有应得,无话可说,冥冥之中我跑到这邙山来看来也是上天注定,我只求你一件事情。”董越没有说话,在他看来此时蹇肃已经没有资格和自己提条件了,蹇肃也是心知肚明,便直接开口:“希望你念在往日交情的份上,我只求一绢白绫让我吊死在树上,留下个全尸,免得我身首异处的下去伺候大行天子的时候,吓到他老人家。”,“交情”二字深深的刺痛了董越,在董越的心里他和蹇肃只是各取所需罢了,他对蹇肃的请求嗤之以鼻。
“好!我答应你!”董越违心的做出了选择,众将将剑挪开,牛傕站在了蹇肃身旁,蹇肃扭头要走,又想起一件事,又说:“还有,给我那几个儿孙准备几碗热汤面,吃饱了身上热热乎乎的好陪我上路!”,董越点头,蹇肃正了正衣冠朝董越郑重的深施一礼。
和光十六年八月初一卯时七刻,破晓,邙山大营山脚下的桦树下,十余宦官哀嚎着:“爷爷!我不想死!”,蹇肃将白绢扔过树杈耳边响起了宫中编钟声,想起了自己陪主子唱的乐府歌,忍不住小声的哼唱起来:“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少年见罗敷,脱帽着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蹇肃把脖子放进了白绫之中笑道:“孩儿们!爷爷先走一步!”,蹇肃没有一丝的挣扎,任由微风和惯性摆布着自己,耳边传来了箭矢的呼啸声和“儿孙”们的哀嚎声,慢慢的,慢慢的,直至自己体面的死去。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