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苏洄,苏浔是我的双胎哥哥,我从小在这峄山上长大。哥哥告诉我,我还有一双远在北越的父母。
那一日我不知怎得在山崖上摔伤了,便忘却了大多从前的事情,哥哥总是提醒我,让我不要忘了父母,我却连父母的经历和处境也不晓得,问起哥哥,他总是支支吾吾的,似有话瞒我。
峄山上有沢岄宗,宗里有我的师傅,师傅的剑术世称无二,可与当年的开国郡公元楚齐名,这剑法亦非常人可习,需得亲师授传。
师傅常说哥哥是个可造之材,剑法如神幻化,腾云起雾,身姿高挑伟岸,运剑自如。
我常见他不眠不休地练剑,是要比我刻苦许多的。
师傅还未传授过我剑法,只教习我几个防身的招数,常让我待在那房里,念着古书,习着字画,又捧来几茬针线,想让我描摹一二绣上一绣。
可我这天赋却是不比哥哥的,常看着飞鸟,绣着旱鸭子,看着花枝,绣着朽木头,久而久之,师傅也不足为奇了。
我最喜欢在院中伴着柔柔的日光儿行绣,师傅常来院中走动,走着走着,往往能碰到我。
“这是什么?”,师傅盯着我的绣盘看了一会儿,背着手思考了良久,不得其解。
“师傅可真是糊涂,洄儿绣的明明白白的梅花儿,怎的到了师傅这儿却成未解了。”,我作势嘟起了嘴,忿忿地说。
“小洄儿喜欢白梅花儿?”,师傅又问。
我撑起小脑袋,想了又想,才答道:“不知道,却总是觉得亲切,似乎从哪儿见过,又像是不记得了。”。
师傅轻哂:“那是为师同你说过的罢,你是没见过的。”
我总才豁然开朗,一拍脑袋,急急应到:“是了,师傅同洄儿讲过,那白梅花儿像峄山峰顶的雪一样的好看,也像雪一样只在冬日里出现,却是不大容易看到的,洄儿想去看看。”。
师傅没有应我,只酌了几点茶,许久,才慢悠悠地开口:“南陵木繁花茂,这么多花儿,还不够洄儿看?”
我一听,便不乐意了,“那些花儿,纵是五光十色,千姿百态,也是没完没了地开着,看久了难免会生厌,不比那白梅,只于冬日开那一隅,却是令人惊艳,我不管,我就要看那白梅儿,师傅应了我,我便好好习书作画学绣,再也不偷懒了。”
师傅笑着,叹了口气,“北越白梅最多,也最好看,但那北境近年却是战火连绵,民自担忧着,便是无暇顾及,想必白梅也落寞了。”,
我思量了一番,惋惜了许久,“那既如此,待到战火熄了,师傅再带洄儿去可好呀。”
师傅摸了摸我的头,趁着静寥的落晖饮起了茶,指了指远方,“好,就依洄儿的,赶那战事结束,我们就去山那儿边看白梅去。”
我笑着在院中撒起了欢儿,蹦蹦跳跳地向着落日的方向跑去,千奇百怪的山崖被夕阳下衬得格外凝重而瑰丽,远方的山勾勒起了黛眉,似要携人入画。
之后的日日夜夜,是不可细数的,日子过得可快,我也渐渐和这峄山融为了一起。
哥哥性子沉稳,他总是想得极多,每日里不见他眉头舒了几下,偶有舒展,也便是听了师傅的夸赞。
我则不同,每日热热烈烈的,凡事不喜欢去细想,是个沉不住气儿的,总有些个莽莽撞撞。
师傅总说我和哥哥是对调了性子的,装作愁眉苦脸的样子,说着我这性子,以后可怎么嫁的出去,好歹得有个将军才能压得住。
我便不乐意了,我这可是年方十二的小豆蔻儿,怎的就论起了婚嫁之事,论且就罢了,竟还说我这性子,得配个鲁莽将军,我才不要那一身臭汗的将军呢,习武之人便如哥哥这样的,多半是个闷葫芦,也不是个会疼人的样子。
师傅既不向着我,还要把我推给莽汉子,着实是气人,哥哥也不帮我说道,只是嘿嘿地笑着,难得他笑一次,竟是因为我的笑话,我便是更气恼了些,索性关起屋来谁也不理了。
夜色幽幽的,艾蒿熏着淡淡的香气,我隔窗望月,思绪却不明朗。
正如师傅所言,我是个热烈的性子,但独处的时候,却总是思绪万千的,我不知道北境发生了什么战事,我也不知道哥哥偶尔提起的父母又在战火中处境如何,更不知他们心念为何,是否又忆起了我和哥哥。
师傅说我是自小便被送到峄山上从师的,我和哥哥的生身父母是北越的一对平民夫妇,因对师傅有恩,使从不收徒的师傅破例让一双儿女从了师门,成了师傅的第一任弟子。
后因北境战乱,自顾不暇,便将我和哥哥留置南陵数载,我自八岁时不慎跌落山崖失了忆,以往的种种也便没有了眉目,哥哥只提到父母仍在,说辞也是与师傅一般,我便听之任之了。
只是数年来困扰我的梦境,却是真切的,那梦里有一双布满鲜血的双手把我狠狠一推,嘶哑着让我快走,地上淌着雨水,与鲜血聚凝着,四周是高耸的庭楼阁院,有一个人慌乱地抱起了我,来了好多人陪着我和哥哥向着与楼阁相反的方向跑去。
不知过了多久,那一些人竟都莫名倒下了,后来,抱着我的人也倒下了,我才在微光中看到她身上的箭矢,我看不清楚方向,只凭着本能向前奔跑着,后来我的脚下碰到了一个巨物,一个猛烈的前仰,我便跌入了无极的深渊。
这个梦境过后,醒来的我总是浑身湿漉漉的,在一片昏黑中,我大口喘着粗气,惊叫声引来了师傅,我披上衣服后,颤巍巍地打开了门。
师傅用大大的披风裹住了我的身体,轻声地说着“莫怕”,拍着我还在微微颤抖的后背。
我喝了一口师傅送来的清茶,方舒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望着师傅。
师傅总是在我被困于这个时时出现的噩梦的时候走来安抚我,后来,他干脆收了一个小门童住在我的隔间,看我夜深的时候屋里亮起了烛光,便会急急唤了师傅过来,这便成了我的一个习惯,总要在师傅脚步响起的时候才会舒坦些。
我问起师傅这可怖的梦魇,师傅说梦里的都不是真实的,只有亲身经历的才是真实的,梦只不过是看旁人的故事罢了,久而久之,我也便好了些许,只不过喜欢了晚睡,夜短了,梦也就少了。
山上的日子大多还是快活的,只不过宗门略大了些,师傅不多收徒儿,便显得冷清了些。
峄山北邻北越,正处北越和南陵的交界之处,是属于南陵的界山。
师傅是不常带我们下山的,一来路途遥远,二来人多混杂,我总觉得是因师傅胆子小,他是怕有心人把他绑了去,把他一身的武艺挖空,他恼了说不是,说我一身的鬼机灵,应当绑我才是。
师傅说这些话可是从不让我的,我喜欢师傅气恼的样子,瞪着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两个被胡子挤压的脸蛋飞上红霞,似是那胡子都要被吹到天上去。
欲是这样,我便愈想激恼他,他有时气急了,便把自己关在屋里,也不做夜飧,待到气消,也不过半个时辰,便嘟嘟囔囔地出来,做好了餐食,故意把多半给了哥哥。
我虽是瘦瘦俏俏的模样,吃起饭来也是不甘示弱的,别的是可以搜刮我的,这可是不成的,我便把小门童的那份抢过来吃进肚里。
那八九岁的小门童自然是抢不过我,便急急地哭了,师傅知道左右拗不过我,便拿回餐食分予了。
这小门童像个团子似的,我虽也长不了他几岁,却极是喜欢逗着他玩儿的,他名唤常衍,我多半叫他衍衍。
衍衍不喜欢练剑,也不喜欢习经,却总是喜欢跟在我身后到处乱跑,多半我是喜欢带着他的,有时我也会欺负他。
衍衍面团子似的脸儿常常被我掐的红红的,这也怪他总是坏事,只因我抢了他些糕点,他便偷着告诉师傅我悄悄摸摸地拿着宗里的剑乱练,师傅一生气,就锁了剑匣子,衍衍也因这个,被我追着从山上到山下连打了八天。
我是喜欢剑的,没有剑,我便掐了树枝儿,有模有样地学起来。
师傅说女孩子是不宜耍这些厉器的,力气小,容易伤着。
我却不听,我喜欢剑,这可比那些缠缠绕绕的针线活儿好玩多了,偷着学剑的时候,我便派衍衍去摘果子和菌子去,摘不够数,是要狠狠惩罚他的,他也见识到了几次我的威力,久而久之,便乖乖地背上竹篓走开了。
哥哥的剑练得很好,我便喜欢偷偷跟着他学。
平日里,哥哥总是安安静静的,不似我一般喜欢吵吵闹闹,他的眸子总是很深沉,像一潭避了风的水。
一日,黄昏正好,我正品着香茗,观着日落美景,屋外时断时续的嘈杂声却扰得我心烦意乱。
入了门厅,才看到一个陌生的男孩儿,精雕玉琢的脸面,金玉华服的陪衬,师傅正站在一群陌生的人中间,紧锁着眉头,微微地点着头。
许久过后,几个陌生的人离开了,只留了那个男孩儿在原处,师傅招着手让我唤哥哥过来,他将这个男孩儿推至我们的身旁,与我们说这是我们的小师弟,是南陵的淮安小世子,名唤白溱,要好好照拂他,莫不要总是欺负小师弟。
说完便有意无意地瞪了我一眼,我假乎乎地应承着,脑袋里却早已想好了如何“根治”这个小师弟。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