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清晨,当太阳跳出地平线,将和煦的阳光洒满大地的时候,人们聚集到生产队,等着分牲畜和农具。

李援朝先组织人把牲畜和配套农具放在一起,并在牲畜和农具上贴号码,很快人们发现那匹枣红马和那头耕地最好的黄牛并没有编组,也没有贴号码。

准备好后,李援朝开始讲话:“兄弟姐妹们可能看到了,有没贴号码的牲畜和农具,这里要说明一下,大家知道陈波家是咱队出名的困难户,每年要靠队里接济才能勉强度日,所以把最好的耕牛分给他们,但又不能太让他家占便宜,就不给他家犁了。”

社员们还没想明白陈家是否吃亏,李援朝又说道:“还有那匹枣红马,咱队没人用得了,我家大小子用的时候还偶尔踢他一下,所以我家就替大家分担一下,把它接过来,作为补偿,多分给我家一副犁。”

社员们愣了,这不是明目张胆欺负人嘛?于是齐刷刷看向陈波。

陈波第一次做这种不道德的事,非常心虚,现在大家一看,他脸腾地一下红了,为避免露馅儿,他转身走了。

这一幕落在大家眼里,变成了陈波“敢怒不敢言”,都在心里骂他“怂”,却没人站出来替他说话。

刘丽也以为陈波面子上挂不住才离开的,立刻跟着他回家,等看到他拿出两歯钉耙收拾,才放心了,但又疑惑地道:“你怎么走了?牛还没牵呢。”

陈波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道:“牛没不了,我中午去牵,第一次弄虚作假,怕露馅,就赶紧走了。”

刘丽心里一松:“让走后门的是你,心虚的也是你,真是的。”

陈波赶紧岔开话题:“再去李哥家的时候,一定要好好谢谢他,为了咱,哥背了恶名。”

刘丽点头道:“我会的。”

李爱方刚五岁,从外面玩耍回家,一眼就看到拴在杨树上的枣红马,他看了看绿油油的杨树叶子,感受了一下微风扬起的土腥味,心里莫名兴奋起来。

进到屋里,刘丽姑姑也在,李爱方感到很亲切,甜甜地叫了声:“姑。”

刘丽摸了摸爱方的小圆脸问道:“去哪玩了?”

爱方靠着刘丽的腿,脆生生答道:“去周小抠家了。”

李援朝瞪了小儿子一眼道:“这孩子没大没小的,那是你周叔。”又问刘丽:“打算好种什么了吗?”

刘丽道:“还没,这是大事,得陈波拿主意。”

李援朝不以为然地道:“听哥的,土豆和甜菜选一样,不但产量高,收购价也高,我每年往粮库卖粮,知道。”

刘丽点头道:“我会告诉陈波的。”

李援朝看看刘丽渐渐显怀的肚子,暗叹口气:看来今年还得帮帮他们啊!

刘丽已经怀孕四个月,当初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刘丽想打掉孩子,但公婆不同意,陈波是家里的独苗,三代单传,而刘丽前两个生的又是女孩,公婆盼着抱孙子,刘丽只好放弃,心想:一直到临产都能挣工分,出了“满月”可以接着劳动挣钱,不会耽误太多事,日子再苦,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回家后,刘丽问陈波种什么?陈波说还没想好,刘丽就把李援朝想法告诉了丈夫,陈波只是说:“我想想吧。”就没了下文。刘丽只好作罢,毕竟大事还要男人拿主意。

晚上,陈波久久无法入睡,想着低矮的草房,年迈的父母,年幼的孩子,深感责任重大,好在“分家”了,不用再指着那点儿死“工分”,至于种什么就要好好琢磨一下了,自己初中政治老师,一个被打倒的清华大学生,在佘家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他上课的时候不讲马列主义,不讲毛选,专讲经济,古今中外,各个国家,就是在他的课上,陈波知道了美国、苏联、英国、法国等国家,不过他讲的工业革命啊,第三次科技革命啊,陈波实在理解不了,不过当他讲到农业集体化的时候,陈波倒是懂了,老师讲道:“我们现在粮食收购价格都是国家定的,每年变化不大,这是因为国家把粮食生产任务下达给地方,地方在逐级下达到生产队,生产队在完成下达的生产任务后,也就几乎没有多余的土地种植其它粮食作物或经济作物了,这样全国每年各种粮食的总产量基本维持稳定,收购价格自然变化不大,而国家一旦不再具体管理农业生产,不再下达具体种植任务,而是由农民自己决定种什么,情况将大不一样,因为每家都想种价格高的,必然导致某一种或几种粮食产量剧增,远远超过本年全国需求,国家自然会调低收购价格,同样也会有一种或几种被大家忽略,导致产量大幅下降,连基本需求都无法满足,国家自然会调高收购价格,以此来将粮食掌握起来,以备不时之需,这种情况会在国家取消集体生产的前几年起作用,时间长了,百姓自然知道‘跟风’危害,粮食种植也会呈现多元化。”

老师第一次犹豫了,半天才说道:“无论是工业还是农业,国家组织生产已经困难重重,疲惫不堪,到了该改变的时候了。”

陈波听着老师的话,想着佘家沟社员被动劳动的情况以及焦头烂额的生产队长,有点明白了。当然他更深切体会是在参加劳动后,挣“工分”的制度颠覆了千百年来中国农民“勤劳致富”的传统,每天生产任务多少,记几个“工分”都是固定的,想多劳动也没任务给你,也不会给你多记“工分”,私自开垦荒地,出售家禽家畜,都被视为“资本主义尾巴”,是要“被割掉”的,总之就是尽一切可能消除贫富差距,防止剥削阶级出现。当然,这个政策也并不是都吃亏,像李援朝家七口人,四个劳动力,收入就是四份儿,每年都是分钱最多的,而陈波家父母年纪大了,不能参加劳动,只能靠他自己,再能干,也是一个劳动力,所以每年收入是全小队最少的,偶尔还要靠队里接济,为了节约粮食给父母,陈波经常吃不饱,同时也是跟可恶的“工分”置气,陈波劳动的时候经常拖在后面,没有“工分”的活,哪怕再小他也不干,所以队长和组长们都看不上他,久而久之,他懒惰的名声越传越远,全乡都知道“佘家沟”有个“二溜子”,这事的直接影响是到了结婚年龄迟迟找不到对象,当他自己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耽误下来了,要不是刘丽“心气高”,要不是刘丽用自己的眼睛而不是人云亦云发现了他,他可能真就打光棍了。婚后,随着两个女儿出生,家里负担更重了,陈波经常把自己的口粮匀出大半儿给两个正长身体的孩子,那时候,每个家庭都吃不到肉,油也很少,所以两个孩子经常吃完饭不久就饿,所以陈波只能减少自己的饭量,为了怕父母和刘丽知道心疼,他也一直瞒着家人,能不少挣“工分”就行,至于名声,他早已不在乎了。现在好了,他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至于种什么,他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想法,这几年甜菜和土豆价格高,产量又大,会有很多人选种,至于这两种种起来麻烦,需要下力气种植和管理倒不是问题,农民最不缺的就是干劲和力气,所以这两种是千万不能种的,而有一种粮食,这几年每个生产队都大量种植,产量尚可,但价格一般,比较符合老师说的容易忽略的那种,有了这个判断,他还要等等,看看其他人家种什么来验证他的判断,这种粮食不用像甜菜和土豆一样需要提前准备,这也给了他验证的时间。

其实,陈波能如此沉得住气儿,还有一个原因,他家是佘家沟最穷的家庭,对改变现状也最渴望,当机会到来时也最慎重,不像李援朝,因为生活尚可,就把这一次选择看得没那么重,于是轻率地做出了决定。当然这一点,陈波和李援朝不会明白,他们将按照自己的想法走向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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