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历八月一日，龙江省春小麦进入成熟期。
在自家地头，陈波揉搓着麦穗，吹去稃子，一颗颗查着麦粒。今年风调雨顺，就像为小麦生长量身打造的一样。陈波挑的是一个中等麦穗，个数比往年多了五分之一，个头也比往年大，增产是肯定了。粮库收购即将开始，价格很快也会公布，陈波虽然有信心，但还是非常紧张。
省政府小会议室里，几位老年人正在商议秋粮收购，每年无比轻松的工作，今年却异常艰难。
黑龙江省是小麦生产大省，不但能满足全省工业生产和人民生活的需要，而且还能支援国家。今年一切都变了，据下面汇报上来的春小麦播种面积只有往年的十分之一，即使增产，小麦的缺口也是巨大的。几个与会者纷纷打电话向几个小麦生产大省求援，结果那几个省虽然农业改革早，但人口多，能支援的粮食非常有限。大家只好向中央求援，结果得到的答复是国家也没粮食，让他们自己想办法，还说过两年农民聪明了就好了。花白头发的老省长罕见发起了牢骚：“还过两年，今年怎么办？省里不想‘分家’，你们非让分，出了问题又不管。”
老书记敲敲桌子说道：“老伙计，稍安勿躁，还是接着研究吧！”
这时一个稍微年轻一点的老人道：“两位领导，我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书记道：“当然能讲，今天畅所欲言，说得对更好，不对也可以开阔思路。”
刚才说话的老人道：“今年收购价不能再按往年了，要提高，争取把农民手中的粮食都收上来，甚至是口粮，先保证城市供应和工业生产，至于口粮，可以吃玉米，甚至是土豆，我听说今年土豆种的多，争取让大家将土豆当主粮。”
虽然这个方法不太好，但也确实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法，最后会议决定将小麦价格提高2.5倍，土豆价格降到原来四分之一。
在讨论甜菜收购价的时候，有人提出按土豆收购价来，但老省长提出了不同意见，他心忧地道：“甜菜不像土豆，不能当粮食，如果收购价太低，农民不但连本收不回来，生活都成问题。”
老书记也道：“老伙计说的对，农业是根，动摇不得，这样，甜菜就按去年一半收，有损失省里担着，会后大家都联系一下其他省糖厂，尽可能多预定出去一些，如果可以，再提高点儿收购价。”
几天后，泰平粮库贴出了春小麦收购价，整个佘家沟炸锅了，很多人都后悔没种小麦，但更多的人想的是：小麦收购价都这么高，甜菜和土豆肯定更高。慢慢的，这种情绪感染了越来越多的人，每个人都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陈波也让这个价格惊呆了，虽然他预料到小麦价格会上涨，但没想到会上涨这么多。至于很多人都说土豆和甜菜也会涨价，陈波不屑一顾，心想：不降价就万幸了，还想着涨价，真是太能想美事了。
陈波还去了趟乡里粮库，找了个认识的老大爷，向他请教小麦收购对水分的要求，老大爷为了解说形象，特意拿了四粒小麦让陈波感受湿度，前两粒湿度大，达不到优等，第四粒太干，卖了吃亏，只有第三粒刚好达到优等，出售最划算。陈波非常感谢，临走给老人留了盒烟。老大爷高兴得很，直说以后有事找他就行。
小麦打完晒好一过称，居然有两万三千多斤，全部卖掉就是一万五千多元，佘家沟二队人亲眼见证了第一个万元户的诞生。几天后，“周小抠”家的粮食产量也出来了，接近两万斤，全部卖掉也将近一万三千元，又一个万元户。
卖粮的时候，“周小抠”除了种子都卖了，邻居问他怎么不留粮食，他胸有成竹地道：“土豆肯定便宜，到时吃土豆。”
这话传到陈波耳里，陈波微微一笑，刘丽问他为什么笑，他也不说，只是小声嘀咕了一句：真是“小抠”，吃一年土豆，也不怕“烧心”。
第二天，陈波借来李援朝家马车去卖粮，刘丽的大弟弟刘刚也过来帮忙。装车的时候，陈波和父亲又产生了分歧，父亲主张只留口粮和种子，其它都卖了，陈波却只装了四分之一，刚够交任务的，土地虽然承包了，但农民还要按指标交售一定的粮食，当然种类已经不限制了。父亲问陈波留那么多粮食干什么？陈波只说留着有用。父子二人争执不下，最后还是陈母拉住丈夫，让陈波赶走了马车。
佘家沟共六个生产队，其中一到四队从西到东沿着公路一字排开，四队东面是泰平乡政府所在地，五队、六队都在乡政府以南，独立成村，相距较远。
陈波赶着马车顺利过了三队，前面是一段较陡的上坡路，坡上就是四队。这时突然一条黑狗窜了出来，直奔马车。枣红马受惊，一边抬后腿踢狗，一边扭头往回跑。陈波一看急了，如果任由枣红马狂奔下去，不是翻车就是撞树，他死死拉住马缰，不断高声喊着：“吁、吁、吁……”。那时的车把式，就是靠着“嘚”、“驾”“喔”“吁”四音来驾车的，分别是快跑，走或用力拉，转弯和停的意思。枣红马在和陈波对抗了三百米后才停了下来。陈波擦擦头上的冷汗，又看看同样惊魂未定的刘刚，半天才缓过劲来，想把马抹过弯儿重新上路，结果一碰缰绳，手掌火辣辣地疼，摊开一看，手心都是血，原来刚才为拉住奔马，皮肤都磨掉了。陈波恨恨骂道：“我说今天怎么这么听话，原来在这儿等着呢！”又对刘刚说道：“大弟，你去李哥家，让‘大小子’赶紧来，我看车。”
等叫来李爱中，又把车赶到粮库，已经快中午了，幸亏卖粮的不多，很快就轮到了他们。
负责过称的正是前面指导过陈波的老人，称全车的时候多算点儿，称空车的时候少算点儿，于是毫无察觉地让陈波多卖了一百元左右。临走的时候，陈波要给他留二十元钱，老人不敢要，只留下了一盒烟。刘刚看出了门道，回去路上对陈波说：“这真是个发财的好办法！”陈波立刻制止他道：“这是违法的，偶尔一次没什么，次数多了难免出事，再说这次老人是答谢我上次给他的那盒烟，以后肯定就不会了。”
卖粮回来，陈波和刘丽赶紧拿着钱去还给岳父、岳母，老两口很高兴，赶紧让女儿、女婿进屋。
刘父感慨道：“你们终于熬出来了，爸替你们高兴，看以后谁还敢说我姑娘‘眼神不好’？”这些年，要强的刘父承担了太多的压力。刘母拉着姑娘的手道：“我我姑娘这些年受苦了。”刘家四个姑娘，刘丽最漂亮，性格也最好，一直是老两口的掌上明珠，她得到了最多的爱却命运最波折。
刘刚一看姐夫脸红了，赶紧劝道：“爸、妈，今天是高兴的日子，以前的事就别提了。”又转头问陈波：“三姐夫，留了一多半儿粮食，是不是有更好的主意啊？”
陈波一看岳父脸色不对，赶紧解释道：“爸，我相信小麦以后还会涨价。”
刘父忧心道：“今年粮食价格这么不正常，谁知会不会掉价，还是卖掉更保险。”
陈波接道：“今年小麦价格高是因为种的少，等新小麦下来还得一年，在这之前，价格只会涨，不会降。”
刘丽也跟着劝父亲：“是啊爸，我也同意陈波说的，你就放心吧。”
刘父看看夫妻二人，叹了口气道：“好吧，我老了，也帮不上你们什么了，不过你们一定要小心，否则白挨累了。”这大概是每个父亲的宿命，盼着儿女长大，等儿女们真的长大了，又有很多的不舍和不甘。
陈波忙道：“我们会的。”
刘父一看女婿表情，知道他不会改主意，就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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