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王家的贫困超出了陈梅的想象,没有一分钱存款,结婚的钱都是借的,紧挨着房山墙的小仓房都快散架了,里面堆着一些破化肥袋子,很多都被老鼠咬了,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窟窿,仅有的两个半袋面,其中一袋还捂了,陈梅闻了闻,味道酸臭,这就是新婚第二天陈梅看到的情景。陈梅在感到苦闷的同时,又倔强地想到,自己家当年也是这么困难,父母还是能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父母能自己也能,新婚之夜,王东已经答应不再赌博,好好过日子,她相信他会做到,即使做不到,她也会帮他做到。

三天后回门,陈梅用自己以前攒的钱,给父母买了两只活鸡。父母迎出来的时候,陈梅明显感到了父亲眼神中的别扭,好在母亲帮衬着才没让王东难堪。

饭桌上,王东非常拘谨,如坐针毡,这让陈波更加不喜。陈梅注意到了丈夫的窘迫,在下面拉了拉王东的衣袖,王东这才好了一些。

家里的饭菜是丰盛的,但陈梅只吃了一点儿,她怕自己的吃相暴露一些东西,他更怕父母替她难过和伤心。

王东第一次感到吃饭是如此煎熬的事情,满桌好吃的却尝不出是什么味道,所以匆匆吃了点儿就放下了筷子。

饭后,一家人磕着瓜子聊天,王东基本不说话,都是陈梅和父母在说。过了一会儿,陈波突然问道:“王东,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王东立刻道:“小梅说您收黄豆太苦,太累,让我帮您。”

陈波点点头:“收黄豆可非常遭罪,你能吃了苦吗?”

王东道:“我不怕吃苦,您放心吧。”

陈波脸色终于好看点了,不管怎么说,王东至少态度可以,也许他真的会转性吧,陈波心想。

这时陈梅说道:“爸爸,今年是不是就能用卡车收黄豆了?”

陈波点点头说:“我后天就和你大舅去黑河买车,你们后天来吧,一起看看新车。”

陈梅高兴地道:“卡车驾驶室密封好,再也不用像开小四轮一样挨冻了。”

第二天早晨,王东正在和泥,经常跟他一起赌博的柳得志来了,叫他去打麻将。王东摇了摇头:“今天没时间了,我得赶紧把仓房抹完。”

柳得志开玩笑道:“着什么急,明天再抹也一样。”

王东道:“明天我老丈人家买车,我和陈梅都要过去。”

“她家不是有个小四轮吗?难道要换新的?”柳得志问道。

王东显呗道:“什么小四轮,是卡车。”

柳得志惊讶了:“你说的是那种高高的,车斗长长的,天蓝色的那种?”

王东点点头。

柳得志又问:“那得多少钱啊?”

王东道:“听我媳妇说最少十万块。”

那时的农村能见到一万元都算多的了,更别说十万了,柳得志想象不出来十万到底有多少,心想:王东走了什么狗屎运,找了这么好的媳妇。于是酸溜溜地说:“就算买新车,跟你也没一毛钱关系,你去干什么,还是今天去打牌,明天再抹墙,这样也不用明天去遭罪。”

其实王东也不想去,倒不是眼红老丈人家买车,主要是他还没适应新角色,在陈家总感觉到拘束和别扭,再加上和陈梅定亲后,已经一个多月没玩牌了,实在有些忍不住,于是进屋跟陈梅说:“大哥找我有点事,中午才能回来,我下午再抹吧。”

陈梅并不知道柳得志是王东长期牌友,还真以为是王西让人来叫他,赶紧道:“快去吧,别让大哥等急了。”

王东忍者兴奋赶紧道:“那我去了。”

陈梅赶紧又叫住他:“别在大哥家吃午饭,回来吃。”

王东痛快地道:“放心吧,肯定不在大哥家吃。”说完就跟着柳得志走了。

李援朝和妻子正在园子里拔草,看到王东跟着柳得志走了,不禁嘀咕道:“狗改不了吃屎,白瞎了陈梅这么好的孩子了。”

李妻白了丈夫一眼道:“本来是咱的儿媳妇,叫你硬给赶走了。”

李援朝当时在气头上,后来也后悔了,可那时陈家已经和王家定亲了,而且李爱东离家出走后一直没有音信,没人知道他在哪里,只能眼睁睁看陈梅嫁给了王东。前天又听说钱佳仁曾去陈家提过亲,这才知道上当了,陈梅脚踩两只船是没有的,陈波说的那些话也是没有的。他恨“王小抠”,恨钱佳仁,更恨自己,之所以中圈套,即因为钱佳仁的卑鄙,更因为自己这么多年一直对陈家发达心里不舒服。是他害了爱东,也害了陈梅。想到这,他叹了口气说道:“小梅是好孩子,能帮就帮帮她吧。”

李妻也叹了口气道:“我知道。”自从分家以来,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好不容易孩子找了个好媳妇,中间又出了这么多事,不过小梅是无辜的,是李家亏欠她,希望以后她能过的好一点吧。

中午放学,李爱方又让陈竹黏上了,不得不走走停停。到了佘家沟屯头上,李爱方听到哗哗洗麻将的声音,抬头一看,透过路南一个小草房北窗户,他看到有伙人在打麻将,其中一个人正是王东。房子是柳得志家的,因为就在路边,而且开着窗户,李爱方甚至都能听到他们说什么。东北的房子很多都开着北窗,面积不足半平米,为的是夏天通风,李爱方家也有这样一个窗户,夏天打开,冬天堵上。

这时陈竹也看到了姐夫,刚想喊就被李爱方拉住了。李爱方很喜欢陈梅当自己的嫂子,不过他并不太清楚中间发生的事,所以把一切罪责都归结到王东身上。现在有个机会制制王东,他当然不会放过。爱方对陈竹说:“梅姐恨赌博的人,咱们回家告诉梅姐,让梅姐来治他。”陈竹重重地点了点头:“好,五哥,咱们现在就去找我姐。”

李爱方领着陈竹回到家,看着陈竹进了西屋,李爱方赶紧躲进了自己家。李妻看儿子进来后,一边笑着一边往外看,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正纳闷的时候,看到陈梅领着陈竹急匆匆出了屋。李爱东笑得更欢了。李妻就问儿子怎么了?李爱方道:“可能是小竹把王东在柳得志家赌博的事告诉我梅姐了。”李妻嗔怪道:“是不是你让小竹说的,你这孩子净添乱。”

李爱方也没否认:“谁让他缺德的,活该,狗改不了吃屎。”

李妻赶紧去屋后找李援朝,李援朝说打不起来,让妻子放心。

李爱方一边吃饭一边等着看热闹,不一会儿,陈梅和王东脚前脚后走进了院子,陈梅脸色铁青,王东在旁边不断赔不是。李援朝看了妻子一眼,那意思是我没说错吧。李妻还是不放心,赶紧去外屋,等王东进来后拉住了他:“怎么回事?又管不住自己了?”

王东苦着脸道:“一时没忍住就去了,现在也挺后悔的,不过她也挺过分的,把桌子都掀了。”

李妻知道掀桌子对男人来说是极其丢脸的事,不过就王东这样的,真就得掀桌子才能制住他。李妻也没给王东好脸色:“该,这么大人了,还管不住自己,扔下活就去玩了,掀桌子都是轻的,这要是我家你二姐,你的脸早花了。”

王东知道自己理亏,于是点点头道:“婶说的对,我这就去给小梅赔不是。”说完轻手轻脚地进了屋。

陈梅躺在炕里一声不吱,陈竹给陈梅不断擦眼泪,王东还是第一次看到陈梅哭,顿时慌了手脚,不断地承认错误。

陈梅内心是崩溃的,当年母亲嫁给父亲之后,父亲真是把母亲捧在手心里,不让母亲受一点委屈,为什么王东就不行,明明答应好好的,再也不赌博了,还是忍不住要去玩,她实在不明白,是自己不漂亮吗?还是自己性格不温柔?他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哭了一会儿,她才想起来,妹妹还没回家呢,于是对陈竹说道:“三妹赶紧回家,爸妈都等急了。”

陈竹虽然不太明白姐姐怎么了,但也知道自己闯祸了,于是乖巧地道:“好,我这就回家。”

陈梅看妹妹穿好鞋,又嘱咐她别跟爸妈说,如果爸妈问,就说跟着五哥来玩了一会儿。陈竹连说记住了,陈梅才放心。

中午和晚上,陈梅都没搭理王东,也没吃饭。这下王东没辙了,赶紧求李妻帮忙。李妻本不愿帮王东,但实在心疼陈梅,只好去西屋劝她。

陈梅看舅妈来了,赶紧坐了起来。

李妻看陈梅红肿的眼睛,凌乱的头发,心疼的不得了,她摸了摸陈梅的头道:“傻孩子,王东做错了事,骂他就行,可不该惩罚自己啊。”

陈梅在心里觉着对不住舅妈,要不是自己乱发善心,也不至于出那么多事,还害得李哥离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现在舅妈和舅舅不但不记恨自己,还来劝她,真是让她惭愧。“舅妈,让您操心了,我就是没胃口,等有了胃口我就吃饭了。”陈梅道。

李妻叫过王东道:“赶紧跟你媳妇保证,再不去赌博了。”

王东赶紧道:“媳妇,我错了,你就原谅我吧,我再也不去了。”

李妻也帮着说话:“他当我面保证了,再有下次我都饶不了他。”

陈梅知道让王东彻底改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那就只能慢慢来,再说还有舅妈呢,怎么也要看她的面子,于是点了点头。

王东一看高兴坏了,赶紧拿饭桌,又把锅里热着的饭菜端上来,其中一个碗里卧着鸡蛋糕。陈梅知道那是家里仅有的两个鸡蛋,看来他还是心疼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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