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乡之后,爱方在两条街上转了转,大学毕业四年了,除了刚毕业那年他在家陪着陈竹待产,再就没有回过家,母亲说现在留在家乡种地的不超过十户,其他七十多户跟陈波他们在俄国的有二十多户,剩下都去南方打工了,这其中有四十多户过年都不回来,爱方转的结果跟母亲说的差不多,有十多栋草房倒塌了,还有一些半倒塌的,甚至有些宽敞明亮的砖房也是锁头看门,没有了往日鸡鸣狗叫。故乡的衰败一至于此。如果沈平能来家乡当父母官就好了,他就可以让乡亲们不离乡就能有份不错的工作,但那被吓走的韩国客商前车之鉴却让爱东心里没底,虽然现在拿出点钱办个厂子不算什么,但也不能往里搭钱啊!
爱方又想到了小竹和儿子,四年奋斗终于能对她们有所交代。小竹是从绥芬河回国的,她会带着儿子去哈尔滨看姐姐、姐夫,然后再从哈尔滨回老家。父亲已经七十了,自从04年陈波将大棚处理后,父亲就留在家里和母亲一起照顾家,同时照顾他和哥哥的小孩儿,但现在两个孙子都跟各自母亲在一起,两个老人也挺寂寞的,所以爱方更希望能在家乡投资,实在不行就把父母带着,既能帮忙看孩子,也能享受天伦之乐。
九月末,亚历山大给陈波打电话,自从他们退出投资公司之后,原先的建筑公司也退出了,转而加入了M公司,亚历山大虽然又找了个建筑公司,但资质差多了,所以在招标中他们全面败北,只拿到了一个渔业公司建设权,中国也提高了沿海州入关审查标准,导致公司运营成本上升,不过也有好消息,水产公司除了拿回了专利,还将损害公司利益的三个中国人告上法庭,他们永远也不可能入境俄国了,柴刚“偷鸡不成蚀把米”,公司也每况愈下,快破产了。陈波并不想这样,但又无可奈何,那个带他一起致富的中国农民,他的柴哥再也回不来了。不过他没空去想这些,哈尔滨的三家新饭店已经开业,一家是在道里开的爱梅京菜馆二店,使用爱东配好的原材料,并接受爱东培训,味道至少有九分像,同时又开了两家爱梅海鲜馆,利用俄国进口海鲜并聘请大连海鲜名厨,做符合东北人口味的海鲜大餐,陈波下一阶段目标是吉林省长春和吉林以及辽宁省沈阳和大连,明年是河北、河南、山东、山西四省以及北京和天津两市。最近他感觉体力和精力大不如前,所以想在退休前为孩子们铺好路,让他们将来少受些累。同时,他在哈尔滨买了房子,打算让孩子们在哈尔滨安家,毕竟这里各方面条件都好一些。
冬天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从天而降,将大地妆点成爱方记忆中的样子,树上,房顶,到处白茫茫一片。
李援朝顶着厚厚棉帽从外面进来,先抖掉帽子上的雪,然后说道:“前街上来了好几个小车,一群干部模样的人从车上下来,从东头往西头慢慢走,边走还边商量什么!”
爱方道:“沈哥给我打电话了,他来咱县当县长,而且希望我投资,这群人就是他领着来调研的。”
李援朝特别自豪地道:“我儿子就是厉害,不但认识县长还成了好朋友。”但他又有点担心,全县这么多年仅有的几次外来投资都失败了,儿子能行吗?“小方,你别忘了那个韩国商人的事,咱们钱不是大风刮来的,不能乱花,还有你爸同意吗?”李援朝不无担心地道。
小竹就在旁边,她自然知道父亲不太同意爱方投资,但这是丈夫理想,她必须支持,再说她也不想公公担心,于是安慰道:“我爸同意爱方投资,爱方也不会把钱一下子都投进去,我们打算先投资个小厂,顺利之后再扩大规模,如果不顺就马上停止。”
李援朝这才点头道:“这是最好的办法。”
前街上,沈平正领着县委的几个领导和县政府的几个副县长以及几个局长漫步而行,县委书记身体不好而且马上退休,所以沈平以县委副书记身份临时主持工作,这次调研他不但带来了政府的人,也带来了县委的人。
从马路上向北望去,三排民居有三分之二是土房,而且很多已经倒塌,显得破败荒凉。九八年洪水之后,国家提供补助为农民盖房,结果有三分之二家庭选择建土房,剩下的钱则用来买种子化肥,从新恢复生产。
一行人在陈波家门前停了下来。这时沈平秘书小孙拿着笔记本从陈波家旁边路上跑了回来。
“小孙,情况怎么样?”沈平急切问道。
小孙拿着笔记本汇报道:“这一排一共十三家,砖房三家,其余是土房,三户倒塌,两户出现巨大裂缝,十三家中,只有两户家中有人,其它都是锁头看家,据家中有人的两户说,过年时会有五家回来,剩下六家已经几年看不到人了,估计今年也不会回来。”
沈平已经听爱方说过农村惨状,但现状还是把他震撼到了:“同志们,我们都是一方父母官,而这就是我们治下的村庄,经济要发展靠什么?钱?人才?政策?都需要,但最关键的是人,都说有人才有市场,没人又如何生产?又靠谁拉动消费?”沈平痛心地说着。
来的近二十个领导,有几个是农村有亲戚的,多少了解一点儿农村现实,但剩下的大多数人不了解,平时出门都坐车,公路两边的村庄就是一段影像,面对农村现状,他们同样震撼,但他们有很多“苦衷”:我们这里不靠海,更不靠港澳台,怎么引进外资?怎么出口?我们没什么特产,怎么打响品牌?我们没什么奇山秀水,没法让人来旅游,类似理由有很多,这让他们心安理得地混着日子,然后看着家乡的沉沦,其实这些领导大多数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沈平继续说道:“其实我妻子就是咱泰安人,说起我们现在的贫穷落后,她也痛心,而且说了一些原因。”接着把那些人心中想法说了一遍,然后接道:“其实这些原因是不是原因,要我说是,但也不全是,例如,我们这环境好,空气好,整个黑龙江,除了哈尔滨都是奇山秀水,我们的空气质量,连贵州云南也赶不上。”
所有人嗤之以鼻,心道:你又没有黄果树瀑布,也没有西双版纳,谁来啊?但他们马上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沈平接着道:“咱县南边就是小兴安岭,夏天可以进行深林探险,采蘑菇,榛子,猴头菇,刺五加,喂兔子,獐子,狍子,这些南方那个地方有?”有人已经意动了:是啊,这些都是宝啊。
“我们这有好几个少数民族,鄂伦春,鄂温克,赫哲,都是生活方式不同,语言各异的民族,发展体验式旅游正合适。”这是沈平结合南方旅游方案想到的路子。
“还有,我们省是商品粮大省,产量占到全国十分之一,品质也是最好的,大米全国知名,小麦粉劲道,但却没有全国知名粮食产品品牌,每年我们将粮食生产出来,被南方买走,南方人将它们变成小麦粉,方便面,饼干,面包再卖回给我们,挣我们的钱,甚至连工人都是我们提供的,你们看看那一把把锁头就知道了。”沈平开始激动起来。
“这个村西边的村,是极具特色的沙土地,地下水甘甜可口,来上任前我就找人做了鉴定,水质是A类水质,而且富含人体所需的多种微量元素和矿物质,灌上就能卖钱,我们真是捧着金饭碗要饭吃。”沈平又说了好多条,但最后叹了口气道:“这些都没人知道吗?不,有人知道,尤其是嗅觉敏锐的商人,但为什么没有投资的,这又回到了刚才那个问题,人是关键,我这里说的人是指我们和我们手下的官员,我们想不明白一些事,这里有个故事,你们有的人知道,有的人不知道,泰平乡北面紧挨着的春风乡,有一片废弃的厂房,是九十年代初一个韩国商人建的,那时方便面刚进入中国,所以那个韩国人想建个脱水蔬菜加工厂,韩国人是怎么知道咱们这的呢?咱这春风乡是典型朝鲜族乡,其中一个朝鲜族妇女去韩国打工,在这个韩国商人家里当保姆,因为韩国人多地少,蔬菜价格昂贵,所以当他知道咱这蔬菜一斤几分钱的时候,就动了来投资的念头,县里也非常欢迎,拿人家当上帝,还奖励那个引进外资的妇女一万元钱,可厂房建起来后,各个部门就开始各种吃拿卡要,以为厂房建起来就吃定人家了,结果人家厂房不要走了。要我说这就是鼠目寸光,咱们不说做企业的保护伞吧,咱们照章办事行吧,企业发展好了,税收就有了,咱们每个人都有奖金拿,还能涨工资,咱们乡亲也不用背井离乡外出打工,人生地不熟的,遭了多大罪啊?还有,开始是一个脱水蔬菜工厂,发展好了自然会做面饼,做食品,做饮料,还有康师傅什么事啊?到时候这一个企业就可以带动上千人就业,能养活上百台卡车,能消耗大量的糖,面粉,油,蔬菜,水果,让我们有自己的地方名片,也会带动更多投资商过来,可我们就这样错过了,而我们今天还在犯这样的错误。至于华龙啤酒的事,你们更清楚,多么好的企业,质量在咱整个地区都有名,但很多干部将自己孩子,亲戚,不管行不行都塞了进去,还得干轻松活,拿高工资,一下子把厂子弄黄了,现在这些人呢?是不是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如果当初他们服从管理,干什么活拿什么工资,是不是企业就不会黄?是不是他们也能过得好?”
沈平的话直接说到了脸上,因为几个年龄大的领导当年就是这么干的,他们心里很不舒服,心道: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何必指桑骂槐的?这就是这些人的想法,不反思自己,却总死守着自己的那点儿利益,那点可怜的面子。
沈平扫视一圈儿,除了几张愤怒的脸之外,大多数是麻木的,但也有两个人不同,似乎被触动了,其中一个好像是农业局的局长,还有一个是主管文教卫生的副县长,沈平不指望所有人都改变,也没指望大所数人支持他,能有一两个听进去,他就不白说,以后工作也就有了帮手,至于其他人,如果“占着茅坑不拉屎”,那就走人,来之前他已经打好招呼,上边会陆续派过来几个哈市干部,虽然不像南方干部那样思想开放,但至少比本县干部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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