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大亮，元齐氏并媳妇元吕氏和小闺女元之玖端着瓦罐，挎着篮子，拎着肉、鱼、红糖来了。方木匠正在井边洗尿片，看到岳母并大嫂和小姨子来了赶忙放下手里的活迎了上来。元齐氏看着方木匠冻的红肿的手也不知道是心。
“姑爷你是老实人，姑娘给你我放心，就是，唉，不说了……”
他那家庭也就那样，成亲前她也见识了，像那种家庭要不是自己家里条件好，女儿不定给搓磨成啥样。
“你回家去报喜吧，你小姨子白日就在这里伺候她姐月子，你安心上工，晚上你把小姨子送回家去，早上再接过来就行了，等苦两年，看看能不能租个大点的房子，你这屋子只能放下一张床也确实太不方便了。”
方木匠搓搓裤子，跟着岳母进了屋子，给方元氏掖好被子又看了看包被里的女儿，就和岳母告辞准备上工去了，元齐氏看他那样也知道肯定是没有吃早饭，拦住他从带来的罐子里倒出两碗黄澄澄的鸡汤，又从篮子里拿出六个鸡蛋，一碗给他一碗给女儿，鸡蛋给了方木匠两个，另四个给了女儿。
方木匠端着碗，吸着鼻子，不吭声，蹲在墙角几口吃完，就出门了。元齐氏放下东西，看看女儿和小外孙女。
“你爹和你大哥还在柜上，年底了家里忙不过来，和我你大嫂回家帮忙去了，你小妹在这里伺候你，你小弟一早就给你几个姐家里送信报喜了，按说这都是他家的事，叹，对了昨他回家去，可有说孩子过九日怎么个做法，我们家的礼往哪里送？是这里还是他家里？”
泸阳县的规矩是女孩生下来第九天，男孩子生下来第十二天娘家要送生孩子的礼，一般都是米、面、油、鱼、肉，这些东西是给产妇吃的，娘家送多少，产妇就吃多少，那要问前面怎么办？生孩子前三天是吃粥，第三天娘家妈去婆家送尿片子，小衣服，还有一些吃的东西，如果娘家不送，婆家也就不管。不过一般婆家不做这么做，自己都做好衣服被子，给媳妇做好吃食，也有那些刻薄的，别说被子了，就连孩子也只用破尿片一包，娘家不送她就不管，不过这种奇葩还是少数的很的。
方元氏看着母亲，回想方木匠回家提都没提那边的事估摸着那头是不想管的，正想说些什么，结果她大嫂子接话了。
“妈姨，他们家你又不是不知道，上不得台面的，听说当年他家大嫂娘家送生礼他家那个妈只给留了点挂面，其他的鱼肉和鸡蛋都给拿到集上给卖了换钱了，能做出种事的人家，咱们还把东西往他家里送，估计一口都到不了妹子嘴里，咱们家宁可东西扔茅坑里也不能送那边，要送就送这里，至少进了咱妹子的肚子，你别为着脸面说不好看，要往他家送，结果跑了几十里路，别说留饭，估摸着水都没有一口，回头就是气也能把咱们气死!”
元吕氏张嘴就是噼里啪啦一堆话，一点也没有顾着方木匠的脸，得亏方木匠早就出去了，不然又得生一肚子闷气，元氏这大嫂子，对人没坏心，有点小算计，就是心直口快，不给人留颜面。方家老两口做的事总是让人说嘴，大嫂子又是得理不饶人的，方木匠每每从大嫂子这生一肚子气回来就向元氏发火。
元齐氏看了自己这媳妇一眼，媳妇说的也是实话，她拍拍女儿的手，起身看了媳妇一眼，出了门打算回家了，元吕氏知道又惹了婆婆不快，撇了撇嘴，抱了下小娃娃，在孩子的头边放下一小串铜钱就和元氏告辞匆匆去追着婆婆走了。
元之玖在床边的小木凳上坐下来，抱着小外甥女也给了一小串铜钱，元氏推辞着不要。
“这是你绣绣品的私房钱，你留着，今年你也十四了，明年你就要说亲了，手里有钱腰杆子也硬。”
元之玖没理姐姐，还是把钱放下了。
“今天早上妈姨回去和爹吵了好大一架，爹气不过把手里的碗都给砸了，妈姨埋怨爹没给你找个好婆家让你受苦，爹埋怨妈姨没事掏耳朵把你好生生的一只耳朵给掏聋了，要不然怎么着，也不可能嫁给这方木匠”元之玖把早上父母两个在家吵架的话给姐姐学了一遍。
原来以元家的条件肯定是不会找方木匠那种人有，亏就亏在小的时候元氏她娘看摊子，没事就爱给这五娘掏耳朵，结果掏的狠了，聋了一只耳朵，姑娘家有了缺陷不管你有多能干说亲都不好说，哪个好人家愿意要一个残媳妇啊，那只能找个条件差点的，自家姑娘下嫁也不吃亏，找来找去就找了方木匠。
“说那些干啥，他好歹有个手艺，姐和他过日子饿不着，他人又老实，我们好好过，日子会好起来的。”
姐妹两个聊了一会，元氏累了又沉沉的睡了过去，看姐姐和外甥女都睡着了，元家小妹打了盆水把这屋里打扫干净，又去屋外搭的小厨房里烧点热水煮点鸡蛋。
这头却说方木匠去向东家请了一日的假，在县门口遇到了去秋木镇的驴车，花了两文钱搭着驴车往秋木镇刘圩村去了，到了村里正好是午饭时分。
方种季和方鲁氏女儿方慧珍及方老二一家子正在吃午饭，一人两个红薯，一碗稀的照见人的发黑的杂面糊糊，中间放了碗有点发臭的蒸咸菜，咸菜上一点油星都看不见。
听到脚步声，方种季抬头一看，见三儿子回来了，又低下头继续吃着饭，方鲁氏哼哼了一下，也没理他们，方老二站起来，让孩子们去一边吃让出木头桩子给方木匠坐。
“爹，妈姨，元氏今天早么生了，生了个丫头。”
“哎呀，老三，恭喜啊！”三嫂站起来笑眯眯的。
“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好送信的，又不是小嗣。”方种季头也不抬，心里很是不以为然，得个赔钱的还当成宝一样。
“你岳家送生礼是谁来？别骚猪老绵羊的来一堆的人，咱家可没摆酒席的银子，还有元氏那个大嫂子可别来，看到她我就不舒服。”
鲁氏嗦了下筷子，嘴里吃着话也没耽误她说话，心里还算计着亲家送生礼来自己家得早点，留点挂面下来给自己大闺女送生礼其他的送到镇上还能卖点银钱好过年。“你姐那天家里的小三子做十二日，我们家也要去送礼哩，你的礼钱今天给我那天我给你带过去。”
“大姐生了？”方木匠有点惊讶，大姐家不是应该正月里生吗。
“你大姐那个婆婆和妯娌不是个东西，杀年猪的时候你姐多要了一块猪肝几个在家吵架，你姐气的早产了。”
鲁氏气哄哄的说，大闺女在婆家吃亏了，她让大儿子上门给女儿撑腰，大儿子个软耳朵的，听了大媳妇的枕边风就是不去，过几天送生礼这个场子她还是要找回来的。
“……”方木匠坐了半天，也没人给他拿个碗，也没人再理会他，只得起身走回家。
方木匠吃完晚饭把小姨子送回岳家，告知岳父九日礼直接送到租房处就行了，老家那边不会过来人。
元善荣听了女婿的话，没说话只是低头喝着茶，大舅子元之灼给方木匠个眼色，方木匠就跟着大舅子出了门，才出门就听到里面“啪”地一声桌子响。方木匠看着大舅子
“我妈姨原本说了，让把东西送去乡下，我没同意……”声音越说越小，眼泪都快出来了。
元之灼看着这个妹婿，叹了一口气“回去吧，我妹妹一个人在家哩！”方木匠还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说点什么，支支吾吾半天还是转身回家了。
到了家看到媳妇和女儿都在睡着在，方木匠自己打水洗了洗，方才上床，带着一肚子的怨气也睡了。
九天一转眼就到了，一大早的元家大舅和着弟弟和妹妹带着一驴车东西就来了，两只鸡、两只鸭、四条鱼、六副猪蹄、十斤五花肉、十斤挂面、二斤红糖和五十鸡蛋几个人来来回回搬了好几趟。
“妹夫，鸡、鸭、鱼你先放院子里养着，先把猪蹄先炖了。这天太冷，一会子丫头几个嬢嬢来送礼也没地方吃席啊，你中午是怎么安排的？”大舅子把东西放好进屋看了看妹妹和小外甥女，“出了月子还是租个大点的屋子吧，这来个人也不方便啊。你手头要是不够和我说下，一家人别不吭声，大家都拉一把，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哎，大哥，要是不够我回头找你借点，先头没生孩子还不觉得，这孩子一生啊，屋子确实太小了，那时候就光思量着省钱，现在发现，多个人屁股都转不过来，嘿嘿，中午的席面我在巷口的王家订了。”
“王家？麻子脸的那家？嗯，他家虽说小点也还干净，他家好像一共就只能摆四桌是吧？我算算她几个嬢嬢并你几个姐夫和孩子这么一坐也满了，你家那头来了坐哪？”
“我家那头没人来，回头满月酒回村里摆，这腊月的大家都忙就不过来了。”
元大舅点点头，这么安排也好省的大家坐一起，也不是他看不起妹夫家的人，实在是说不到一处去，一开口不是哭穷就是吹牛逼，偏自己的妈姨看不过他们刻薄五妹，亲家伯母吹什么他妈姨就戳什么，搞的两人一见面就和乌眼鸡一样。
就这样一个上午元家四个姐姐带着姐夫孩子都来了，他们也不是一家家的来，是一起来的，估计是先去了娘家，人凑齐了就呼拉拉的一大阵一起过来了。元家大姨元之琼嫁了四舟镇一个地主家的小儿子，分家时分了五十亩地并镇上一间铺子，生有三子没有闺女。元家二姨元之瑶嫁了县里布庄家的大儿子生了一女两子，元家三姨元之璋嫁给了县里的大户万家当了捕头的二子，生了两子。
这元家姑娘个个嫁的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在这县里也都算的上好人家。姑娘嫁的好，那是因为娘家底子厚实，门当户对嘛。要不怎么秋木镇的人都说这元家大家长元善荣确实是个有本事的能耐人。
说起这元家，在秋木镇 也是有些来历的。元家从百来年前开始做贩生丝的小贩生意，到了元善荣的父母这一辈，元家遭难了。一天半夜，一伙子贼人把家里的银钱和生丝全偷了。导致货主那边供不了货，丝户那边结不了钱，元家到处苦求，可是借你钱得看你家有没有鸡啊，元家那时候家底都偷完了，没人愿意借钱给他家，元家就这么败了，元家祖爷爷又急又气不到三个月就撒手西去了，元家祖奶奶日夜纺丝供养三个儿子，本来也可以过，可是天逢大旱，元家祖奶奶为了把吃的留给三个儿子生生的饿死了，那时候元老爹才十岁带着八岁的二弟和六岁的三弟艰苦度日。到了十二三岁做出门做了货郎，风里来雨里去慢慢的也就有了家业。
十八岁上元老爹娶妻齐氏，齐氏家里也是个穷苦人家。齐氏嫁给元老爹后勤俭持家，元老爹的二弟去了医馆打杂，家里有了余钱慢慢的攒起钱置了驴车，有了驴车元老爹就可以去更远的地方卖货了，钱也就一文一文的多了起来。
到了生完元家二姐的时候元老爹的二弟成亲出去过日子了，元老爹的三弟十五岁上去码头登上了一只货船，当时只是让人传了口信回家就跟着人家的船跑了。直到十年后才传来消息说是去了南边当了水军的一个小官已经娶妻生子了。
元老爹和齐氏生了五女二子，小儿子自幼聪慧过人，有小儿子的时候元家已经在秋木镇乡下买了十来亩地，当年还账抵出去的祖宅也赎了回来，手里有了钱就想再往上一步，小儿子又爱读书，元家于七年前从秋木镇镇上迁到了泸阳县上。因着元氏耳疾就给找了方家，元老爹不怕方家穷，他是看上了方木匠，老实肯做活，女儿嫁他有口饿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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