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和你婆子吵架了？”方鲁氏抱着小外孙，女儿黄瘦的脸，粗糙的手，身上的棉衣硬板板的一看就不抗寒。
“那老婆子太偏心眼子，杀了年猪人家按人头分，她按房分，我家儿子多，哪里够吃，一年到头也就指望年猪这点荤油打打牙祭，你看看我这瘦的，小三子没奶水，天天吃米汤过，妈姨，这日子怎么过啊！”方大姑提起分猪肉的事一脸气愤。
“谁家不是这样过的？你儿子多，等几年儿子上来了，你就享福了。”
“妈，人家说姑表亲姑表亲，我看老三家的丫头说给我家做媳妇怎么样？定个箩窝亲。”方大姑真是打的一手好盘算。
“嗯，这个好，俗话说老亲做亲，亲上加亲，现在定个亲，到时候娶家去，老三做工，过个十几年，底子多少有点了，到时候让元氏多多赔送嫁妆，嫁到别人家哪有嫁给自己姑姑家好，就这么定了。十五过后，你扯二尺布头去老三家下个定吧。”方鲁氏想想，挺好，直接就定了这事，感觉没有必要和三儿子两口子商量。
方大姑也感觉没有必要和弟弟一家说，嫁给自己家想来弟弟也是非常乐意的。得了自家妈的准话，席间也给了元氏好几个笑脸，看的元氏毛骨悚然。
吃完满月酒，方木匠赶着驴车，带着媳妇闺女哼着小曲乐呵呵的回家了，今天自己妈在席上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菜，多少年了，这还是第一次，方木匠心里暖哄哄的，谁说爹妈不疼自己啊。
方木匠回村里得了爹妈的好脸，心里高兴，每日里下工都和几个好友去街头小酒馆里站着喝碗一文钱的酒，有的时候还去巷子中间的小摊上赌上两把，输赢也就三五文钱。元氏想着大正月的，也就没有多管了。
这天还没进家，就听到小院里吵吵嚷嚷的，方木匠听着声音像是自己大姐，不知大姐今天来干嘛怎么和元氏吵了起来。方木匠赶忙推开门。
“大姐，你怎么来了？”方木匠看着方大姐竟然穿着一身簇新的湛蓝袄裙，还镶了白边，这不是过年元氏给妈做的怎么穿在大姐的身上。“我不和你这不贤的妇人说话，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的货！”方大姐边骂元氏边拉着自家弟弟进屋，还顺手关了门，把抱着孩子的元氏关在门外。张家大嫂拉过元氏，带她到自己家里坐下。
“你这大姑姐也太不讲理了，你也别气先看你家伢她爹怎么说。”张大嫂叹了口气，今天真是开了眼了，元家怎么找了这么个破落户的亲家，死活不讲理还横的不行，知道的说是上门提亲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债的，说是姑表亲结箩窝亲是正常的，可是哪有人家爹妈不知道你一个大姑子直接上门说这事就这么定了的，把这平时里总是一脸和善的元氏给气的竟然开口赶人，着实不像话的很。
“大嫂子，说这气不气人，有这么办事的嘛，还说是我婆婆同意的，这都分家了，老人还能管到分家儿子家的孩子婚配？我家乖乖才多大点？她们家，一家子五口天天喝杂面粥，没一件好衣裳，她这身还是我过年孝敬我婆婆的，你说，我能把我闺女往那穷窝窝里送嘛？”元氏气红了眼，拍了拍给吓哭的女儿。
“碰”老大的一声甩门声打断了张大嫂到嘴边的话，伸头看去，方大姐骂骂咧咧拎着来时那个装了十来只鸡蛋的篮子走了，当然鸡蛋也带走了。
“大嫂子，让你看笑话了！”方木匠低着头，脸色有些不好。
“我也是比你提前一脚进门。”张大嫂子把元氏拉起来往门口推去“哪家夫妻没个拌嘴的，回去好好说！”元氏看都没看方木匠抱着孩子就回屋里了。
方木匠跟着元氏进了屋，看着垂泪的媳妇和襁褓中的闺女，方木匠知道应该说点什么可他又什么也说不出口，怎么说？自己妈办的这个叫个什么事？自己闺女被定亲了，自己还不知道！自家大姐也太不会办事了，你上门好好说话不行，非要压着元氏一头？自家那头的兄弟姊妹一直看不惯元氏，嫉妒她娘家好老是想要元氏的强，元氏性子软和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红了眼的和她撕扯，看来定了什么太不重听的话了。
元氏和方木匠一个抱着孩子坐在床着哭，一个来来回回把家里的水缸打满水，又去灶上把中午的剩饭加点水煮成烫饭，又从监栏（碗柜）里拿出碗筷摆好。
“还哭什么？你不愿意我也不愿意，我闺女不说找个县里的人家，就是找庄户人家也要找个有口饭吃，饿不着的人家，以后也能拉扯她兄弟一把。”方木匠嗡声嗡气的。
元氏得了准话，把眼泪一抹，放下孩子，和方木匠坐下吃起了晚饭。她哭几声方木匠肯定心软，但就是担心回头方木匠回家被她那个婆婆几句说一话又变了口气。
“妈姨那头怎么说？”
“你别管！”
这事就这样一直在元氏心头担心吊胆的到了二月二，二月二龙抬头，这日方木匠休息一大早就去买了猪肉、糕点怀里揣着自己扣下的两钱银角子和元氏说了一声就回乡下家里看望父母了。
元氏这头包好孩子也出门了，她是去娘家，娘家的杂货铺里，时不时的有点手工活计，没出嫁的时候她也帮着做，出嫁了她也有空就回家去帮着做点，兄嫂也不亏她，一个月看着活多活少几十文到一百文不等。在娘家做活，饭也在那吃了总的来说要省下不少银钱。今天二月二上集的人多，家里今天肯定忙不过来，她早点去多干点事。，
正好元氏大舅家进了一批红糖昨天晚上才到家，昨天晚上家里几个匆匆忙忙包了一些，元氏到家，坐下就开始忙活，女儿乖乖放在里间的床上，由四岁的表哥看着。床上的小姑娘很乖，好像睡的很熟，谁也不知道她正竖着耳朵听外面的谈话，她真不想嫁去乡下，她爹虽然在她妈这拍着胸口保证，可是谁知道回去后是什么样子，真是让娃担心啊。
“小乖乖取了啥名没有？”这是大舅母的声音
“没有，一直乖乖的叫着，他说他哥家的孩子都是公公取的，今天他回去问一下。”
“这都过百日了，也不见给取个名字，怕不是忘了吧。”
“瞎说，自家孙女的名字能忘记取？今天姑爷回来名字就有了。”元齐氏最不喜欢自己媳妇这样子。
“妹子，那天你说你家姑子打算让丫头做她家媳妇的事，姑爷没答应吧？”
“他敢答应，我老婆子骂到他家去。”元齐氏气乎乎的把包好的糖往箩筐里一扔。
“妈姨，人家姑爷要是真答应了，你闹也没有，那是人家的姑娘。”元大嫂子知道这老太太一门心思想把五娘家的女儿嫁给她家小子。她是不愿意的，家庆聪明的狠，以后好好培养考个秀才是不成问题的，五娘家那么穷，配不上自家儿子。虽说低头娶媳妇可也得找个差不离的，这又是个工匠连个窝都没有，还有那一大家子的拖累，她可不要这样的媳妇。
方元氏听了大嫂的话，心里再不痛快也不好说，大嫂子说的是实话，要真是答应了，这事还就真不好办了，不过听方木匠的口气，他也是很瞧不上他姐姐家。
一时间没有人接话了，都低头忙着手头的事。元大嫂、元氏和元家小姨就这么包完红糖装装糖稀，洗瓦罐，补瓦罐，杂七杂八的事务一直忙到上灯时分，方木匠从老家回来接元氏母女顺道在大舅兄家吃了口饭一起家去了。
元氏路上几次想问话，看着方木匠神色恹恹的，又说不出口，吊在嘴边难受的不行。怀里的孩子皱着淡淡的眉头，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向什么方向发展，这种完全无法控制的恐慌弥漫在心头。
“行了，乖乖不会定给我姐家，这下你如意了可以放心了吧。”方木匠声音夹着恼恨，撇了元氏一眼。
一听这话，元氏就知道他回去受了气，每回在外面一受气回来就给她脸子看找她的麻烦来撒气。不过好歹孩子的事解决了，随他发火去，反正他每天都要生一回气，懒的和他计较。
见元氏没回话，方木匠又说
“这一天天的就你事多，大姐来家里也不知道好好招待，我家里兄弟多日子苦，就我们好过点，要多贴补一下，你娘家富裕，我家又没有想占你家的便宜，他们愿意补贴我们我们就收着，别总是往娘家跑，你大哥家又不是请不起人做事，不行买个人也不费什么钱……”
这一路方木匠喋喋不休。
“对了，当家的，丫头的名字公公可是取好了?叫什么？还是说顺着她前面几个姐姐的取？要是顺着几个姐姐取，那咱家丫头叫什么菜？蒲草，灰灰，小蒜，香椿，马兰这几个都取了，咱家叫什么？”元氏实在是听烦了他这套说辞。
“家谱那么大，我爹取的不好回头还得被你家笑话，我爹说了让我们自己取。”方木匠愣了一下，今天回去他忘记问他爹了，他爹也没说。
“自己取？那你给取个好听的吧。”
听了方木匠的话本来对自己名字没报啥希望的乖乖眼睛都发亮了，这下她不用担心她叫什么苦菊香菜类的名字了，可刚放下的心又让元氏的话给提起来了。
爷爷取名不靠谱，这爹取名估计也不太好听，她爹是木匠，会给她取个啥名？方墨斗？方大钜？方小钜？方小挫？方刨子……妈呀，还是方墨斗好听。
“我会取啥好听的，你小弟是个读书人，改明你问问他，让他给取一个。”
“哎”元氏脆声声的答应了，怀里的乖乖也长出了一口气，终于远离工具了。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过着，方家小乖由她小舅舅取名叫方棣华，取自诗经‘何彼襛矣，唐棣之华’。不过大家都喜欢叫她圆圆。元家庆取的，说是表妹姓方，天圆地方，小名就叫圆圆吧。大伙一听也跟着叫了下来，只有方木匠回家发了一通火。
“我方家的女儿名字叫‘元元’，我入赘你们家了？”
元氏只得小声劝慰一番，这事才过去。
方棣华六个月的时候就会喊“爹”“妈姨”“外爹”“外奶”到了八个月就和大人一样说话了。见着人年轻的叫“孃孃”“叔叔”年长的叫“伯娘”“伯伯”那小嘴甜的和摸了蜜似的。
方棣华觉得能说话后她方便太多了，虽然大人很多时候不听自己的，可是她能够表达了。唯一不满意的就是，她还没有长牙，还是只能吃糊糊状的东西，吃了这么久，看到就恶心。
她妈方元氏都是把食物剁碎了，再放饭锅里蒸熟给她吃。她外奶，把东西放嘴里嚼碎了喂她，第一次她不知道，猝不及防的被喂了一口，当时就吐了。大家以为她病了，后面还是小姨发现了，她是被恶心的。大人们不信，又喂了一次，发现是嘴喂，小丫头就把头扭过去，用勺子她就肯吃。
“这小人精，还嫌外奶脏啊？你娘你孃孃你舅舅谁不是这么吃的？”元齐氏笑骂着。
“再说了，你外爹外奶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哪家孩子这样啊，就说家庆吧，小时候一看见大人张嘴，就把嘴凑上去，直接从嘴里抢食哩，哪像这小丫头这样扎精哩。”
“妈姨，你别说了，你说了，我都犯恶心了。”元家小姨嗑着瓜子笑的不行。
“你恶心什么？你小时候从你老娘我嘴里抢食抢的最厉害。”
“那妈姨，不行我也来孝顺你一下，让你回味回味……”元家小姨一脸坏笑的吃了口粽子，走向元齐氏。
只见她两手摁住元齐氏的肩膀，低下头，撅着嘴，往元齐氏嘴上压下去。就想把嘴里嚼了半天的粽子往元齐氏嘴里喂。
元齐氏一抖，用力一推小女儿。
“滚，恶心死你老娘了。”
“这下你嫌恶心了？我这是孝顺你，小弟说了，做人子女要‘乌鸦反哺’”
“小姑，我看你那是牛反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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