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方棣华看着旁边的小女婴,这是大舅母的小女儿,今年两岁,不太爱说话,坐哪里一坐就半天,都不带动一下的。她拿出红线绳翻绳玩给妹妹看,耳朵竖的尖尖的听大人说话。

她知道外祖母一直希望自己家能有个小屋,老是租人家的屋子,又小又费银钱的。家里的银钱,这两年父亲拿回来太少了,除了家里的嚼用余不下多少银钱。家里存的钱大多是母亲卖茶水挣下来的。前两天母亲还数了一下,多是铜钱,拿去换银子吧,不划算,一千钱是一两银子,拿去钱庄换一两银子要十文的费用,母亲舍不得。就还是用个破瓦罐装着,塞在柴禾堆旁,上面放点水,伪装成咸菜罐子。

方棣华也想着不租房子了,这房子越换越小,以前还有二十个平方,去年换成了只有十个平方的小倒座,又冷又湿,回南天家里的棉被都能挤出水来。平日她在茶铺里也听往来的庄户人家说了,乡下盖房子出点地基钱盖个大院,如果是半砖半泥的,要八两多就行了,还能有好大一块的菜地。她妈姨就可以自己种地不用跑去城外买菜吃了,就是挖个野菜都还方便。城里干啥都要用钱,穷人还是住在城外手头宽裕些。

她也和母亲说过了,母亲只是搂着她,说她不懂,她又不是真小孩,怎么会不懂。母亲也曾和父亲提出搬到城外去,被父亲一口回绝了。

“城外?那是乡下,我是城里的人,去乡下,还不被人笑话死。”父亲不同意,母亲也没有办法。

方棣华有一次趁父亲高兴,半真半假的和父亲说,一起玩的从乡下上来的人家,都不用像他们家一样买米买菜,都是乡下的爹爹,奶奶,叔叔,伯伯们给,为什么我家没有。

她记得父亲说,那是给了钱的。她就问父亲,你不是也给吗?怎么我们家还是没有。

为这父亲和母亲大吵一架,父亲说是母亲教唆的。还整整三四天没着家。她很清楚自己家这么穷是什么原因,父亲和母亲不是不能干,也不是不能吃苦,而是父亲心里,乡下才是自己的家,她和母亲反正有外家帮忙饿不死。

“妈姨,大嫂,方家大儿子大了要成亲 ,他们家本来孩子就多,现在儿子成亲,那个小院太小了,住不下,方大嫂子看上巷子前边老余家的宅子。老余家做价三十五两,方大嫂前两天和我露了口风,说她这屋子要卖二十两。”

方家院子在城南,邻着城墙边,又在巷子最里边,一进的小院子,里面就两间正屋两间侧屋,潮湿的很,蚊虫也多。这种小院市价平日里也就十三四两,可是方家院里有口井,方家就天口二十两,不讲价。元氏也是看中了这口井方便她做茶水生意,她想着买,不过二十两,她手里零零碎碎加上她成亲时的压箱银子,一共也才小十两,差那么多,她是没脸往家里要。

“三十五两?他老余家怎么不去抢啊!临着城门口,每天粪车来来回回的风水都坏了。想当初爹买我们这三进的屋子才花了六十两,我们这什么市口,又临着县衙他那破地值三十五两?”元吕氏有些不屑的吐了口瓜子皮。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这不是张家上赶子买嘛,再说了,你爹买这小院那时候咱们县里人少,你看着这几看,光是秋木镇上来的就有多少人,人一多,县城就那么大,没见着县城外面的村子都扩大了许多嘛!三十五两老余家可没多要。”元齐氏中肯的说。

“妈姨,不说这些了,反正我家现在是买不起的,还是租着住吧。”方元氏苦笑着。

“外奶,我妈姨昨天夜里和我爹说了,这个月的钱再少就没钱给房租了,我们家哪里还有钱买房子啊?”方棣华听了半天,见他们一直说的是城里的房,她家里现下是真的没攒下多少钱,母亲存钱的小瓦罐已经有半年没有往里面存钱了。家里的事她是知道的,母亲怕丢人向来报喜不报忧,父亲做的再过分,只要外人不知道她就掩着盖着。爹和贺三在一起还能干嘛,吃酒耍钱,这半年来银钱到手越来越少,以前她们娘俩还能早晚稀粥中午糙米饭三不五时喝点没有肉的骨汤,这两个月全是杂米粥。

“小孩子你知道什么,一边去。”方元氏把方棣华从屋里赶出去,让她在院子里喂小鸡。

“妈姨怎么和你说的,家里的事不可以告诉别人。”

“可是外奶和舅妈不是别人啊?”方棣华真的好无奈啊,再不说破,放任自己爹赌下去,我们娘俩喝风啊!

“外奶和舅妈也不能说,外爹爹和舅舅也不能说!”方元氏有点头痛,这小丫头好学话,今天这话还不知道怎么圆回去呢。

“喔!”方棣华点点头“那我下回不告诉他们了。”

“真乖!”方元氏摸摸女儿头顶的小辫,进屋去了。

“妈姨,大嫂,你们别听小孩子瞎说,我和他爹说着玩的呢,哪能到了没钱给房租的地步了,这不,她大伯上个月说是种粮没留够要买种粮从这里借了点银钱……”元氏话没说话就给她大嫂给打断了。

“他种地的不知道种粮留多少?谁家种地的不留够种粮,我看是找着方从你们这里骗钱!”元吕氏真真是看不上方木匠那一家子。

元齐氏也没说话,她觉得媳妇话不好听,但是,确实说的对,女儿吧,要是能学着泼辣些,可能日子也好过点,老是这么借,方木匠的工钱不低啊,这几年又有自家接济着,怎么也能攒下个十五、六两啊,也不至于女儿说的完全买不起房啊!

三人一时都没有什么话说了,看看天也到了该做午饭的时候了,方元氏系着围裙就下了厨房忙活了。元吕氏看着这个五姑子思量了半天,不行,她得想想办法,本来老太太打算着补贴个三、五两给她买房子自己心里就不太乐意,可是没办法,现在看这样子她是真没钱啊,三、五两可就打不住了啊,就是给了买房的钱,估摸着没等买房又被方家那一家子给“借”走了。不行,出嫁的姑娘可不能这么坑娘家的,她得想想,想想……

吃完午饭,元吕氏剃着牙本是准备哄女儿午睡一会,可上午的事让她怎么也睡不着,听着小院里儿子和方棣华在说话……

“哥,你说小舅舅这回中了是不是就是秀才啦?”方棣华不是太了解科举,这几年以前的事,她渐渐的好像都忘记了。

“这才哪呢,还早呢,小叔中了,那他就是童生了,过完县里的县试还有府里的府试过完府试还有院试,院试过了才能是秀才哩”元家庆扳着手指和桃夭慢慢的说着。

“这县试和府试啊,是一年一考,可是院试三年两考,今年没有院底,小叔前两轮考中还不行,来年四月考中,才是秀才公。”

“那么麻烦呀,那哥,你以后要是中状元,不是还要考十多次啊?”

“有些人十多次连童生都没中上哩,不过你哥聪明,以后我都一次考中,回头我当状元骑大马,你坐花桥,给我当状元夫人。”元家庆很是喜欢这个妹妹,白白嫩嫩的,藕节似的。

“嗯,那哥哥要考中状元喔!”

“那必须的。对了,你爹最近干嘛呢,我听大人们说,他和贺三混在一起。”

“吃酒耍钱吧”方棣华一听提这个,心情就低落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爹以前每晚都会回来吃晚上,最近几个月不知怎的,十天里有三回晚上都是我睡着了才回来,妈给姨留的饭也没动,我猜是在外面吃的,昨天他们还吵架,这个月我爹就拿回来五百文,哥,我爹怕,我知道我爹一直不喜欢我,总是埋怨妈没给他生个儿子,上回杨叔家小三子满月,我爹去随礼吃酒回来还给了我妈一巴掌哩”方棣华难过的哭了。

“家庆,把妹妹送去奶奶屋里睡觉,她小孩子家家的,这回不睡,回头下午难受!”元吕氏让儿子把方棣华的送去婆婆屋里后又把儿子叫进了屋,给他三个铜板。

“这几天你在你姑父下工路上看着,看他去哪,不过天黑前你可就要回来,知道不”

“妈,你放心,你儿子精着哩”元家庆抓过钱,笑眯眯的跑了。

从这天起,元家庆连着几天都去方木匠上工的工坊等他下工,可是他似乎下工都很迟,天黑前元家庆又要回家,却是一次下工都没等到,这下元吕氏更觉得奇怪了。

这头不说,那头县试放榜了,元之华中了县试,名次还不错,元大舅开始还准备大办一场酒席热闹几天被元老爹阻止了,说是等中了秀才再说。现在让小儿子安心看书,后面还有府试、院试等着呢,这回学里的先生说了,元之华火候早就到了,运气这回也不差,中个秀才应该没什么问题。元老爹这才攒着劲想让小儿子中了秀才再办喜宴,好洗刷一下他那“霉人”的名声,现在连童生都没到手这就庆祝上了,万一他霉运发作哩?元老爹不自信的连家里的女儿女婿想来道贺也不曾同意。.

方元氏更不可能和方木匠说了。告诉他自己家弟弟这回县试过了,回头他出去喝酒吹牛乱吹一气,万一没中童生,这不是又给那些人徒增下酒的笑料嘛,她也叮嘱方棣华不许和她爹说,这一大家子也就方木匠不知道。至于为啥没有旁人告诉方木匠,因为他的朋友都是工匠,谁家也没他岳家的银钱来供人读书也就没有人关心县试的成绩,加上元之华那个霉运,大家也觉得他是中不了的。就是偶尔有知道的,见方木匠不知道也乐得看笑话,也没说。

“元老爹,元老爹,五嬢嬢出事了,五嬢嬢出事了……”吃过早饭没多久,方元氏现在的房东王婶家小儿子跑到元家的店铺,气喘吁吁。

“王家小哥,你慢点说,我家五娘怎么了?”元齐氏听到喊声从后面出来。

“五嬢嬢被几个破落户给打了,还流了好多血,我二哥去请郎中了,我妈姨和街坊们正扣着那几个破落户哩,元奶奶你快去看看吧。”元齐氏听着一惊也没空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放下怀里的小孙女,连走带跑往女儿家赶去,元吕氏本在厨房里忙,听前面吵吵嚷嚷的也出来了,一听出事了,腰间的围裙都没解把女儿塞给自家男人追着元齐氏也去了。

“王家小哥,来喝点红糖水,坐下歇一会,这是新到的龙须酥,你吃着玩。”元大舅把王家小哥让到里面给他倒了水,又从柜上拿了点心细细问起经过。

王家小哥说他也不说不清,只听到棣华妹子跑到院里叫人,他家才出去,出去就看见三四个人站在那,方元氏倒在地上,身上一摊血,门口围着的街坊把人拦着在,说是出人命了。元老爹听了心焦不已,又给了王家小哥几个铜板让去了。

元齐氏和蒋郎中前后脚到,因着是姻亲蒋郎中得到消息让自己儿子带着媳妇也来了,这一大家子到这时,方元氏已经被抬进屋子了,由王大婶和她婆婆王奶奶看护着,方棣华就站在院子里看着那几个人,蒋元氏(就是元家小姨)站在她旁边,看到家里来人了,方棣华指着那几个人“就是他们,一大早的砸门,我去开的门,他们问都不都直接上来就打我妈姨,呜,还踹了我……”

“麻烦各位邻居把这几个破落户捆起来,我们去赵举人家里让举人老爷评评理。”元吕氏一向泼辣,一来就让邻居们帮忙把人给捆上,县城里一般大事找县里的太爷处置,家长里短,打架斗殴都是找的乡绅举人秀才等能说的上话的人来处置的,都去找县老爷,县老爷也忙不过来,再者说,大家也都花不起那个钱啊,俗话说的好衙门门八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这县太爷虽说不至于扒皮,可是进去一次没个一二十两别想出来。

大伙点头称是一齐往县学方向去了,赵举人家里住县学旁边的一个五进大宅,祖上听说是做过知府的,在县里很是能说上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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