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方种季拿筷子一敲碗，瞪了一眼方鲁氏。“看什么看，吃你们的饭，都不用干活啊，天天的一个个只知道吃屁事都不会干，又送来一个只会张嘴的货。”方鲁氏骂骂咧咧的喝着粥。
方种季几口喝下粥，拿筷子扒拉一下碗底的粮食，最后拿起碗，再用舌头舔一圈，那个碗不用洗都能照见人影。
“够了，她才来你好好教她就是了。她那个娘不好，也教不好她，你把她往正路上教教。”方种季丢下这句话背着手，扛着锄头出门去了。
方继心看他老爹出门了，也三两口吃完，碗一丢，趿着草鞋扛着锄头追了出去。
方家老二一丢碗，他媳妇方张氏就把碗拿了过来，里面还有一点底子，那不是她们喝的汤水，是有货的。她用筷子赶一赶，一个女儿碗里分了一筷头，然后自己又把碗舔了一圈。
似乎没有人在意站着的方棣华，都在闷头吃着碗里的早饭。
“站那干什么？谁虐待你了？还不滚过来把早饭吃了和你姐姐去后山挖野菜。”方鲁氏拿手指戳戳方棣华的脑门子，“和你说半天气也不会出一声，和你那妈一个样子，都是头闷猪。除了吃什么都不会做的东西。”
方棣华抿着嘴，一声不吭，她知道她说什么都是错的。方鲁氏看不惯她母亲，可是又鞭长莫及，现在自己在她手里，她肯定得找回来。方鲁氏是祖母，她打她骂她，她一句不字不能说，不然就是不孝，不孝是会被人戳脊梁骨，回头名声坏了，以后怎么办？
忍，她忍，在这男权的社会，她除非是找死，否则，还真的只来受着这一切。
方鲁氏骂了一会，把碗留给二儿媳妇，自己拍拍屁股去村里找人闲聊去了。
方张氏见婆婆走了，一把拉过方棣华，心疼的揉揉她细软的黄发。
“你个小呆子，你管她说什么，你吃你的。下回盛到你碗里你就吃，你吃不吃她都要说你的。”
方棣华在她怀里吸吸鼻子，不是妈的味道，混着牛屎，猪粪和草木灰的味道。
“家里穷，没有多余的口粮，我也没办法多管你，你妈姨不在你身边，你自己要懂事知道吗？有不懂的多问问你姐姐，吃完饭，和她们上山挖野菜，要跟紧点，别丢了。”方张氏叮嘱完匆匆走了，她还有一堆衣服没洗哩，这个家这样穷，老三拿回来的银钱，老两口跟命一样，多了一口人，早上做饭的时候一勺杂面都没让加，就让多放水。不是她心狠，她也只能管自己生的，别人生的不是自己身上的肉，她可没那心去心疼，自己家孩子都吃不饱哩。
方棣华站到桌边，扶着碗，吸溜着那碗黑呼呼的早饭，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粗渣渣，有点酸还有点说不上来的味，她从没吃过这种东西。可是饥饿战胜了口感，她一吃口气喝了大半碗才抬头。
马兰站在边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嘴里还吧唧着。
“好喝不，你能喝完不？要是喝不完，我帮你。”马兰说着就想上手来端碗。被香椿打了一下。
“你不是才吃饱，干什么抢她的。”香椿咽了一口唾沫。
方棣华把手里的碗塞到马兰手上“我吃不完，你吃吧。”
马兰愣了一下，接过来，“咕噜咕噜”喝了两口还有一点，她也舍不得喝给她姐“姐，你吃。”
香椿摇摇头，“我不饿。”
方棣华拉着她的手“姐姐，你吃。”
香椿再三推让，两个小的都劝她吃，她认真的把碗底吃完干净。
“好了，吃完了，马兰你去拿篮子，我去洗碗。”香椿麻利的收拾好桌子，从大缸里舀水冲一下舔的特别干净的碗，这就算洗完了，洗好后，把碗放进厨房的槛栏（碗柜）里。一手挎着篮子，一手拉着方棣华，马兰跟在后面，把大门掩上。三人往后山走去。
路上去后山挖野菜的小孩子一拨一拨的，她们平日里都是相识的，今天三个五个在一起嘀嘀咕咕指指点点。
“方大穷，这就是你家那个没妈的亲戚？”同村的刘小兰快步上前拉住香椿。方家穷，方鲁氏又是个特别凶悍的，村里的人没人吵的过她。男人们不和她计较，女人们吵不过她，就笑她家穷，不敢当着她的面笑话她就背后里说，孩子们也有样学样。刘小兰家在这村里不上不下，她爹能干，她妈也节省，五个哥哥都大了，就她最小，家里人忙时忙农活，闲时也不学村里人耍钱喝酒，一有空就往外跑打零工，这些年很是攒了两三亩地，地一多，收成也多，再加上一家人心往一处使虽说没有大钱，没盖上砖瓦房，可是家里的屋子也是半石头半泥的。每年过年她也是有一身新衣服的。
她妈看不起方家人没钱还爱小更看不上方鲁氏的为人，刘小兰有样学样，专门欺负方二哥家的两个闺女。
“我家穷你家有钱你干什么还和我们一样上山摘野菜，这村里也不是没富户，里正家的梅姐姐，向来都是在家里绣花做鞋裁衣的从不用下地。我们方家族长家的秀姐姐平日里也只管喂喂鸡摘摘菜园子里的菜。也没见她们张口就叫我姐大穷的，倒是你是哪家精贵的小娘子，不在家里歇着，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和我这穷人一起上山抢那几颗野菜当粮吃。”马兰素来泼辣，那小嘴一张一合噼里啪啦一顿说。说的刘小兰面红耳赤拉着她那一伙的小姐妹小跑着走了。
“你看你五姐姐，厉害吧，有她在，你吃不了亏，你只要别和大人顶嘴，咱们一辈的你就别让着她们，那些人你厉害她们就怂了。村里和你们县里不一样，听说你们那里讲究女孩子文静，咱们乡下，文静当不了饭吃，泼辣些的，能管住人还不吃亏，大家都爱找这样的媳妇。”香椿好笑的点点马兰的鼻子。
“姐，你说什么哩，她和我们不一样，我听爹说了，六妹妹她外爹爹和爹爹有文书，说是六妹妹以后的婆家她们来找。”马兰歪着头看着方棣华直笑。
方棣华一脸的茫然，她什么都不知道。
香椿看着这两个妹妹，她今年十岁了，很多时候她虽然不说话，但她不聋她会听。这文书是有，还让里正和族长作为证人签了印。可是元家再有本事，时间长了，人家谁还顾得上她。她有爹妈和没爹妈一个样，自古就有丧母长女不可为长子媳的风俗。她奶奶又在外面到处说前三婶的坏话，她这样，元家再有本事，也只能给她找个庄稼汉。可庄稼汉也分好坏了。
条件好点的人家，肯定不要她这父母合离的弃女，条件差的元家肯定不愿意，这妹妹以后，还真不知道在哪里。怪不得人家说，命数是天定的。她前面在蜜窝子里长大，现在在苦水里泡着。
方棣华香椿那一脸无奈的表情。她知道，从她离开母亲那一刻开始，她可能就这辈子也没有办法回县城了。以后，要是命好，找个肯干的穷汉子过一辈子，命不好，谁知道她能不能寿终正寝。
她还记得不久前，她妈姨元氏晚上给她数手螺“一螺穷，二螺富，三螺四螺开当铺，五螺六螺砍柴卖，七螺八螺买柴烧，九螺十螺享清福；我家小娘两只手各有两个螺以后是个开当铺的。开当铺也是个富户啦。”
“妈姨，李婶说的和你不一样，她说三螺四螺卖豆腐，五螺六螺开当铺，说我是个卖豆腐的。”
“卖豆腐也好了，累是累些，可是手里有小钱啊，你外爹爹说过，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你就是豆腐命，那也是最好的豆腐命。”
方棣华暗自给自己鼓劲，日子是人过出来的，她就试试，这一辈子她就是豆腐命，她也要过出能雕出花的豆腐命来。这一辈子她和开始哩。
“马兰，来追我啊……”方棣华忽然甩开香椿的手，往山脚跑去。马兰大叫一声也追上去，两个人嘻嘻哈哈的打着闹往山脚奔去。香椿把头发往耳后一勾，也笑着大步追赶她们。
香椿到山脚一点看到她两坐在地上扯着草。好笑的一人给了一下。
“饿了吧，该，早上就喝那点子水，你两还跑。”
马兰没空理她姐，方棣华一脸好奇的和香椿说“姐，马兰说她有好吃的给我吃，然后她就在这里找草了。草也能吃吗?”
方棣华跑到一半饿了，马兰神秘兮兮的和她说，她怎么哪里有填肚子的东西，然后就低头在草丛里找了起来，一会功夫手里就攥着一大把草。
香椿看清楚马兰手里的东西，笑着和方棣华说”她没 骗你，这可是好东西哩，我们这管这个叫‘毛驴子’，这草拨掉外面的，里面是白色茸茸的东西，可以吃哩。你们在这里填一会肚子，我先上山采点野菜，不然近的野菜让她们采了，咱们一会要到远处去了。“
方棣华还没见过这个，和母亲上山也经常摘野菜，可以说大部分野菜她都是认识的，不过元氏在山上一般都是果子熟了给她摘果子吃，这种东西，她真心没吃过。
半刻钟的功夫，马兰摘好了，递了大半给方棣华，自己也拿起一小半，美滋滋的吃了起来。方棣华学着她也吃了起来，有股子清香的味道，不像马兰表现的那样好吃，有点淡淡的甜味，比早上的杂合面粥好吃多了。
”好吃吧，我没骗你吧，咱们虽然早上要上山摘野菜，可是不上山就吃不饱。这山里宝贝可多了。我和我姐吃不饱就喜欢来山里找吃的。咱们最难过的就是冬天，又冷又饿，其他时候山上河边都能找到好吃的。春天咱们到山上可以吃野菜还有菌子，那菌子不用锅，撕了外面的皮子就能吃，甘甜的很，夏天我们可以在河边摸螺蛳，还有河蚌子，那可是上好的肉菜，运气好还能捉到鱼，到时候咱们拿到这里烧着吃，又焦又香的。晚上，咱们出来捉知了，烤着吃，香喷喷的不行。秋天，山上的毛栗子熟了，我们还可以烤着吃，还有地里，他们山圩，白天大人们收，晚上我们就顺着田埂边上摸，好多小的，我们藏起来，每天烤上一个，那小日子才美里，村里最喜欢过的就是夏天和秋天，夏天好吃肉菜多，秋天好吃的果子多。“
方棣华听着马兰如数家珍说着各种季节，眼里闪着亮光。心里又敞亮了很多。看，村里人有村里人的过法，她一定会把日子过好的，现在饿点算个什么。
俩人吃完手里的毛驴子，就去找香椿了。
”你说你家那个黄毛妹子，长的可真白。听我妈姨说，她外爹元老爹可是咱们镇上以前有名的人。就是本事大才举家搬到县城里，成了县里人。元家是不是不要她了。“
”她外爹爹的事，我爹也知道哩，我爹昨晚都说了，元家是个讲理的好人家，这小娘子没吃过苦，可惜了。“
”可不是，以前都是过年时见过她，她穿的都是棉布新衣，头发都用红头绳系着，眉间还点了花黄，可好看了。“
”以前过的好有什么，现在她还不如我们哩，至少我们还有爹和妈，她有什么？等她爹娶了后娘，后娘再生了孩子，谁还记得她。“
”对了，不是说她要给你大姑做儿媳妇吗?“
方棣华在灌木丛后面听着这些陌生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问着香椿。香椿随她们怎么样就是不说话。
“怕是不是方大姑家的儿媳妇吧，要是的话，以方奶奶的性子，还不早送过去了，会留她在家里吃米粮。”
“姐，我们来了。”马兰拉着方棣华从灌木丛后面走出山来，小嘴噘着。
大伙见背后说的主角来了，不仅没有尴尬的躲开，还好奇的打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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