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洛苏看着眼前的建筑时还在想……该不会是穿越了吧。
青砖灰瓦,碧树斜阳。年代久远的古老建筑,翘角屋檐上刻着栩栩如生的飞鸟图腾,檐角还挂着古老的驱邪铜铃。因为时间的缘故呈现出暗红色的巨大木门,正上方的金边黑木匾额上写着“魑园”两个大字,伫立在两边的狮子不知为何只剩下右边一只,圆鼓鼓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过往的人。
虽然整个青溏镇都是类似的古式建筑,然而当保存如此完整的祖宅真实地出现在眼前时,还是让人忍不住感叹一句——即便时间再强大,也有带不走的东西。有些东西总能穿越了时光交叠,固执地呈现出最初的模样。
洛苏看着大门上的铜质狮头门环,伸出手却没有推开门。正在犹豫间,门从里面被人打开,随着“吱呀”一声响,紧接着是一个瘦高人影和提在手里的满满两桶水。
“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帮忙啊!”
“欸?”被莫名其妙地呵斥了一声,洛苏慌忙放下行李,伸手接过水桶,本能地做出要使出浑身力气的准备,却在接过的瞬间险些踉跄着背过身去——
竟然……这么轻啊。
门口的人眯起细长的眼睛,看起来是大不了几岁的年纪,穿着松松垮垮的长衫式衣服,上面是繁复的暗色刺绣,仿佛是个古老的图腾,倒是和这群古建筑很好地融为一体。也许是青溏镇与之俱来的古老气质让四周也沾染了同样的气息,洛苏迎上那人漆黑瞳孔,仿佛是个幽深的洞穴,隐隐泛着奇异的光,脸上的似乎也没有与年龄相符的神情,该怎么说呢——
一副老谋深算的狐狸样。
对面的人前前后后将洛苏看了一遍,突然恍然道:“你就是本家过来看院子的人?”
“嗯。”虽然事先并不知道院子里已经有人住了,洛苏还是老实地点点头,“你是……管家?”
“算是吧。”那人挥了挥手,转身走回宅子里,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嘴里吐出两个字。
“琨泽。”
02.
来到这里之前并没有人告诉洛苏,魑园原来是有人看护的。想来也合理,留传了不知多少年的祖宅,若是无人问津怎么会保存地如此完好。
洛苏站在院子里,惊叹已经不足以形容此时的心情,大而空旷的院子。无论是雕花的木窗棂还是精致的红木房梁,宅子处处都彰显着时间的痕迹。只不过,耳边还有一个声音在喋喋不休。
“西厢是你住的地方,平时不要随便走动,尤其是晚上……”琨泽的脸突然凑过来,突然拉近距离在脸上投出一片阴影,把洛苏吓了一跳。
“晚上的话,就老实呆在房间里。”琨泽顿了顿,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细长的眼睛眯起来,似乎有一丝不怀好意的光:“以后就由你负责送水,把水倒进对面树林的井里去。”
洛苏莫名其妙地点点头,又听见他补充道:“记住,千万要盖上井盖。”
青溏镇对洛苏来说,并没有具体的印象。
这座古老的小镇居于地图上中间偏北的地方,隐匿于山林中,几乎算得上是与世隔绝。洛苏第一次知道有这个地方的存在,是暑假被父母以“担负起家族的责任”为由,被打发到传说为家族旧址的青溏镇看护祖宅。
却不想……
洛苏提着水桶,按照指示终于在茂密的树林里寻到一口井,打开坚实的井盖,光线从密不透风的树叶间遗漏下去,可以看到井里只剩下一层轻浅的水,几乎是要枯竭的样子。桶里的水倒进井里之后迅速沉淀下去,井下仿佛是一块海绵,吸收了足够的水分立刻恢复原状。洛苏看得惊奇,恍然意识到,一向都是从井里打水,哪里有往井里倒水的说法。这么想着,耳边仿佛掠过一阵凉意的风,附在身后有着若有若无的声息。
洛苏头皮一阵发麻,战战兢兢地回过头,身后却空无一物,只剩下随风摆动的层层树叶,形成诡异的慢动作左摇右摆。
果然……深山古镇什么的,总让人有种不祥的预感。
03.
回到魑园突然觉得头重脚轻,身体疲乏地像是灌了水银。洛苏重重倒在床上,窗外飘来若有若无的蜀葵香味,像是催眠一般,眼睛渐渐睁不开,最终跌进了重重的黑暗里。
身体像是漂浮在半空中,周身是黑色的柔软的雾气,像棉花一般包裹着全身。直到耳边突然掠过一道亮光,带有冰凉的触感落在脸上。
冰冷的气息一下子传遍全身,洛苏恍然惊醒,半晌才意识到刚才是在做梦。从床上坐起来,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脸颊,一颗水滴滚落下来。
胸口突然闷闷地,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喉间。抬眼看了看,窗外一片皎洁的月色。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睡到了晚上,洛苏想了想,顾不得琨泽奇怪的警告,推开门走出去。
院子仿佛比白天还要大,几乎已经看不到边。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随风荡漾的芦苇丛,星星点点的月光隐匿在其中,走近了一点才发现,芦苇丛中竟然是一个平滑如镜的湖泊。洛苏这才回头神,仔细看了四周,完全不是白天所见到的魑园。黑色的屋檐延伸出奇怪的形状,像是……一只大鸟展翅欲飞。
洛苏揉了揉眼睛,再望过去——
没错,屋檐扑闪几下翅膀,真的是一只巨大的黑鸟飞过来。背上驮着的人绷着脸,巨大的翅膀扇动出一阵急速的风,那人从黑鸟背上走下来,黑鸟重新飞回房顶,变成了翘角的屋檐。
洛苏被眼前的一切惊得下巴几乎掉下来,琨泽皱着眉,一脸不悦地看着她:“我说过,晚上不能出来……”
“对……对不起”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突然想到,明明自己才是主人!
琨泽叹了口气:“如你所见,魑园晚上和白天是不一样的。那里的湖……”话还未说完,一直平静的湖面突然泛起一层一层的涟漪,湖水里隐隐有淡金色的光芒蠢蠢欲动。琨泽眉头皱地更深:“竟然这么快就来了……”
湖面的动荡越来越明显,湖水渐渐被分开成两部分,中间裂开的缝隙里,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钻出来,紧接着,完全现出身形。
洛苏躲到琨泽身后看过去,湖里出来的竟然是个小小的女童,头上盘着两个丫鬟髻,上面别着两串耀眼的珊瑚珠。
女童走过来,双手奉上一封喜帖,恭恭敬敬地放在琨泽面前,脆生生道:“公子说,请先生务必参加。”
洛苏在后面听得惊奇,分明是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竟然被称作先生?女童似乎也注意到洛苏的存在,大眼睛转了一下,问道:“咦?这位是……”
“客人而已。”琨泽面无表情地回答。
女童点点头:“那么,不打扰先生会客了,告辞。”说着,小小的身影退回湖里,湖面渐渐恢复了平静。
洛苏还在伸长脖子探望着,冷不防头顶被敲了一下,愤愤地抬起头,琨泽细长的眼睛微眯着,漆黑的瞳孔泛出淡淡的光,下巴绷出好看的线条,锋利的唇角扯了扯。
“回屋里去!”
04.
第二天洛苏嘴里叨念着“死狐狸脸”,一边老老实实地提着水桶,把清水尽数倒进井里去。清澈的水声四溅开来,太阳有些晃眼,洛苏低头的一瞬间,似乎在井里看到一个细弱的影子。
探出身子看过去,身体遮住了太阳直射的光线,在水面投出一个模糊的影子,只有浅薄的水和井底的细沙。洛苏一时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正欲合上井盖,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声音。
“喂……”
“咦?”看了看四周,只有寂寞的风声回旋。洛苏凝神细听,终于发现声音是从井里传来的。小心翼翼地掀开井盖,明亮的光线亮晃晃地投射进井里,一尾青色的鱼赫然出现在水里,细密的鱼鳞反射出耀眼的光,仿佛珍贵的瓷器一般晶莹剔透,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难掩的高贵气质。
竟然是有鱼的么?洛苏睁大眼睛看着井里,那条鱼扬起头,仿佛在与她对视。
紧接着,鱼动了动嘴巴……
“喂,把井盖拿开!还有,别伸出头过来,挡着光了不知道么!”
好嚣张的鱼啊。洛苏来不及思考“井里有鱼”和“鱼会说话”这样超乎自然的事情,琨泽临走前的交代突然蹦出来。
“可是,琨泽说要合上井盖的……”洛苏还想说什么,周身突然起了猛烈的风,像是有一股异样的力量迎面而来,明明周围的树木都是静止不动的,平地而起的风里夹杂着一丝焦灼的吼声,传进身体里几乎要把人震成碎片。
“没有时间了……拿开井盖!”
再坚持下去几乎要被撕裂,洛苏伸手推开井盖,烈风戛然而止。而相应的,太阳光线完全照射进井里,那尾鱼似乎越来越大,最终凝聚成一股青色光芒。
洛苏被光芒刺得睁不开眼睛,等到一切平静下来,松开了捂住眼睛的双手,眼前突然多出了一块阴影。
抬起头,俯身下来的人眯着眼睛,暗青色头发还在湿漉漉地滴着水。
“啊——”洛苏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右脚已经先于意识踢出去,一脚正中那人的胸口。
等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洛苏才恍然发现有什么不对。
“你……你,你是那条鱼?!”
那人揉着胸口,咬牙道:“废话!”末了,报复般补充了一句,“也没什么好看的嘛。”
洛苏顿时红了脸,瞪大眼睛看着那人。虽然已经完全是人形,左臂上却还有一块青色鱼鳞没有完全隐去。接近蔚蓝的瞳孔,苍白到几乎透明的皮肤,以及因为消瘦而显得更加棱角分明的脸孔。
那人抬头看了看天色,突然转头对着洛苏道:“没有时间了,我要先走了。”说着作势要走,突然又转回来,怪里怪气道:“那个,谢了……”
“还有,我叫白湛。”
05.
琨泽得知这件事时并没有洛苏预想中的“大暴走”,相反,他一脸风轻云淡地看了一眼在傍晚模糊不清的光线里渐渐形成的诡异湖泊,最终只是暗自叹了一口气。
“这个家伙,都不知道我养他这么久有多辛苦。”
洛苏听得睁大眼睛,这么说,竟然把水井……当做是鱼缸么?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巨大的湖泊折射着皎洁的月色,琨泽拨开芦苇走过去,很快消失在湖水里。
洛苏趴在窗前百无聊赖,如果说当初秉着一颗亲近自然的心跑来青溏镇,那么结果真是太出乎意料了。莫名其妙的院子,神神叨叨的管家,嚣张恶劣的……鱼。这么想着,额前突然有一丝冰凉的触感,紧接着又是几滴水落下来。洛苏抬起头,不出意外地迎上一双湛蓝的眼睛。
浮在半空的白湛跳下来,双手揣在宽大的袖子里,看着湖面露出一丝笑容:“要不要和我一起参加婚礼?”
“欸?”
“有喜糖吃哦。”这么说着,不管洛苏的反应,直接将她从窗户里拉出来,并把身上宽松的白袍撕裂,布条的一头还连接着衣服,另一头交付到洛苏手里。
“记得抓住这根绳子,不然被水淹了不怪我哦。”
06.
湖水淹没头顶的一刹那,洛苏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走在前面的白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猝不及防地挥手拍了一下她的后背。洛苏顿时吐出一口气,再次吸气时,没有想象中的被水呛住,竟然和陆地没什么两样。
故意忽视掉白湛一脸小人得志的神色,洛苏懵懵懂懂跟着走,水底细微的生物时不时从眼前划过,眼前的光线却越来越暗淡。
脚下渐渐分出了无数个岔口,每一条似乎都在无限延伸着,白湛轻易地辨别出岔路,洛苏紧紧抓着手里的布条,听到他在前面轻声说了一句:“小心不要刺到眼睛。”
随着水纹的波动,仿佛一直蒙在眼睛上的黑布被人一下子扯掉,明朗的光一瞬间全部涌入眼里,等到完全适应了光度之后,洛苏看着眼前的景象几乎要愣住。
“这是……婚礼?”
“是啊。”白湛突然神色匆忙起来,“要热闹上三天呢。”
三天?洛苏不禁咋舌,那是怎样华丽耀眼的世界啊。
金碧辉煌的宫殿,熠熠生辉的珍珠挂帘,鲜红色珊瑚雕饰,无数夜明珠照得一片灯火辉煌。挤挤嚷嚷的人群都是或深或浅的蓝色瞳孔,白湛匆匆忙忙地打招呼,拉着洛苏轻车熟路地找到新房。
几乎是少见的传统复古婚礼,大红色帷幔,吉祥的挂饰,屋子里是盖着红色头纱的新娘。一切都是静悄悄的,仿佛在等着婚礼开始的那一刻,除了突如其来的脚步声和白湛逐渐紊乱的气息。
白湛径直都到新娘面前,毫不留情地掀开头纱,洛苏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头纱轻盈地落下来,露出一张绝美的脸。洛苏一瞬间觉得呼吸都沉重起来,眼前的女子睁大了眼睛,慌乱的神情丝毫掩盖不住精致的面容。该怎么说呢,像是质地柔和的玉石,由画匠一笔一划雕刻出最动人的模样。
白湛脸上的表情变得捉摸不透:“没想到我会来吧。”
新娘仍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白湛伸出手,眼里仿佛有温柔的神色,声音也低沉下来:“小曼,跟我走吧,现在还来得及。”
洛苏张大嘴巴,搞什么,竟然来抢亲?
名叫小曼的女子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身着暗红色衣袍的男子一脸怒气的出现在门口,怒斥道:“小曼要嫁的人是我,你出去!”
白湛听闻冷冷一笑:“占芥,你又想用肮脏的手段抢走她?这次你不会得逞了!”说着,手里突然多出了一把银色的剑,瞬间挥至占芥面前。洛苏一阵惊呼,却依然来不及,占芥眉头皱了皱,仍旧安稳地站着,毫不费力挡掉了利剑,并反手一握,白湛的左臂顿时一阵骨骼清脆的响声,似乎已经断裂了。
“白湛,嫁不嫁是小曼的事,用不着你管。”
“我不会再让你害她了!”白湛说着,不顾受伤的左臂再次冲上去,周身却突然出现了无数条红色的线,紧紧将他束缚在其中,越收越紧,几乎要割进皮肉里。洛苏尖叫一声,手里紧握的布条瞬间被撕裂,猛烈的水灌进口腔里,一股难以言说的压力贯穿全身,大脑因为缺氧而胀痛起来。
朦胧中似乎听到谁尖叫一声:“竟然是个人类!”周遭顿时一片喧闹,人们四处奔走,耳膜鼓鼓地胀痛,意识也渐渐模糊,仿佛身体都要与周遭的水融为一体。直到——
那个声音,像是清冽的风,越过了重重喧哗,落进耳朵里。
“对不起……”
像是还在梦境里,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不堪一击,仿佛大幅度的动作都可以将整个世界晃成碎片。
应该是谁的记忆吧,不知是多少年前的故事,穿越过流转的光阴,再次出现在眼前。
07.
“跟我走吧——”昔日繁华的水底宫殿,少年面容坚定。满目忧愁的美丽少女看着他,想要说什么,最终重重点了点头。
那是年少时心心念念的承诺,以为说出口便可以相守一生一瞬白头。他在巨石下等了一整晚,洛苏看着虚幻的画面,少年单薄的背影显现出坚韧的姿态。下一刻,耀眼的光华自远处而来,少年转过头,不可思议般地睁大眼睛。洛苏来不及望过去,眼前的世界开始剧烈晃动,渐渐变成了无数碎片。身体被冰冷的水覆盖,惊慌失措中有一个温暖的身体包裹住自己,后背被轻柔地拍了几下,耳边一个声音轻声道:“试着吸一口气……”
已经失去意识的身体随着那句话慢慢平静下来,洛苏慢慢睁开眼睛,迎上琨泽墨色的瞳孔。
周围似乎有人松了一口,洛苏抬眼看了看,已经不见了白湛的身影。占芥从人群里走过来,对着琨泽拱手道:“那小子真是不懂事,竟然擅自带着人类进来,给先生添麻烦了。”
琨泽抿着嘴巴没有说话,洛苏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眼角突然落进一片红色。抬起头,美丽的新娘俯下身,手里拿着一粒白色的珠子,笑意温和:“真是对不起,因为白湛护着,没有发现你是人类。这个是玲珑,可以避水。”
洛苏怔怔地接过珠子,正欲被琨泽拉着走开,手腕却被一双冰冷的手握住。
美丽的女子看着她,脸上堆满笑意,眼睛里却闪着异样的光:“能不能留下来等婚礼结束呢?”
琨泽看着洛苏被抓住的手腕皱了皱眉,小曼慌忙松开手,声音却是急切的:“对不起……可是,能不能等婚礼结束再走?我会亲自将你送回去的。”
洛苏迎上她的目光,湛蓝色洞孔由浅及深,像是一个深渊。
“好。”蛊惑般地,竟然答应下来。
身侧的琨泽没有反对,只是眉头皱地更深,最终对着小曼淡淡道:“你最好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
琨泽说完,若有深意地看了洛苏一眼,转身走开的一瞬间,洛苏似乎看到他嘴角动了动。
08.
婚礼到底是进行了。周身的光线渐渐暗淡下来,宴会才有了些许安静的迹象,但也只是为了第二天更加热闹的宴会做准备。洛苏被安排在新房的不远处,等到外面终于重新归于寂静之后,洛苏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向水底深处走去。
整个水底宫殿里唯一一处寂静黯然的地方,坚固的房门,整个房间像是一个浑然天成的壳,坚不可摧。
洛苏轻轻叩了扣紧闭的窗户,里面传来迟缓的动静,洛苏迟疑了一下,轻声呼唤:“白湛?”
动静越来愈大,洛苏几乎能够想象得到白湛被绑成粽子的模样。那声音依然是狂傲的:“你还没有走么?”
“小曼邀我到婚礼结束。”洛苏边说边寻找着一丝缝隙,好让白湛脱身,“还有……”
洛苏顿了顿,想起琨泽转身的一刹那,落入耳朵里的细微声音。
“琨泽说,你最好不要再坚持下去。”
“不必了,这是我自己的事。”里面传来闷闷的声音,“我不能因为自己的软弱,让她再受委屈。”
他说得坚决异常,洛苏停下动作靠在门边,胸前的白色珠子闪着微弱的光,手指抚上去,有着细细的凹槽,似乎刻着几个字。
婚礼的第三天,穿着红袍有着倾世容颜的女子在大厅叩首,洛苏在人群里远远看着,身边的人议论在议论。
“看来小曼姑娘的时间不多了……”
周遭皆是一片惋叹,洛苏有些疑惑,抬眼望过去,那张精致的脸上苍白了一片,几乎没有血色。
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四周仍是热闹的宴会,一切仿佛都太过平静,洛苏悄悄离开人群,一路走到宫殿深处的房间里,门被虚掩着,里面早已空无一人。
洛苏怔了怔,不远处的宴会上突然传出一声尖叫,洛苏心下一沉,慌忙赶过去,热闹的宴会只剩下被推翻的桌子倒了一地,人群中央一块大红色头纱飘飘荡荡落在地上,异常刺眼。
身边传来人们的惊呼:“完了完了,白公子把小曼姑娘带走了……”
话说到一半突然硬生生停住,洛苏转过头,看到占芥脸色铁青地走过来,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眉头紧紧蹙起,阻拦了要追出去的人们。
“不用追了……”
洛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由得心下一惊——竟然是通向魑园的那条路么。
09.
光线渐渐变得暗淡起来,热闹的宴会,婚礼的奏乐,这些全部都模糊于身后。白湛握紧了纤若无骨的手,再往前一点,再往前一点就能够带她离开了。
他想起很久以前,他也是这样满怀期待地等在两人约好的巨石下,只是那一晚的事情终究被长辈发现,小曼被迫答应了订婚,而他激怒了长辈,被罚变回原形。
脚下的路渐渐分辨不清,前方分出了无数条岔口,而身后的女子却始终一言不发,从手指传来的凉意越来越明显。
“白湛,你听我说……”不知是否因为暗淡的光线,小曼的声音有种清冽的冷静,“走上前面的岔路,就能永远离开了吧……”
“是啊。”白湛的声音里有些兴奋,“这之后,就没有人能够阻止我们了。”
“可是,我不能跟你走……”紧握的手突然悄无声息地抽回去,白湛停下脚步,有些不确定地回过头,却听到远处一声呼喊。
“白湛,放手吧!”白湛皱了皱眉,这声音……抬眼望去,洛苏气喘吁吁地追过来,身后是面无表情的占芥。
洛苏语气急切:“让她回去吧。”
“你在说什么?”白湛有些疑惑,目光转向占芥,突然怨恨起来,“又是你!你休想再用那种卑鄙的手段拆散我们!”
他说着,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利剑,占芥看着摇了摇头,并没有打算还手:“非要闹到这一步么?你为何不肯听她说完……”
利剑指向喉咙的一刹那,洛苏忍不住尖叫起来,身边的水纹突然急速流转,一股强大的力量自身后喷薄而出,瞬间将利剑弹了出去。
原本就虚弱的白湛被这股力量弹出几步,几乎站立不稳。洛苏回过头,身后美丽的女子看着他,目光沉静:“对不起……”
她的左手还有淡淡的光芒,随着力量的消失而渐渐暗淡下去。洛苏心里微微一动,这声音,分明在梦境里听到过。
“你还不明白么?”洛苏走到白湛身边,“没有什么强迫不强迫,他们……明明就是相爱的啊。”
白湛颓然地坐在地上,目光看向小曼,蔚蓝色的瞳孔里一片黯然。他像是在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为什么……”
为什么……让我连自欺欺人都无处遁形。
其实早就应该知道的吧。过去的漫长时光里,被时间冲蚀掉的想念,以及被填补的空缺。又或许,一开始对的人就不是他。从婚礼上第一眼看到她开始,分明能够看得出眼角眉梢的喜悦。只是仍不甘心地以为,只要重新抓住她就能抓住昔日的时光。却不想,他始终是错过了一步。
许多年前的故事,其实早就改变了最初的意义。被拆散的恋人,因为长辈的决定被迫与占芥订婚。只是在时间的流转中,那个原本应该被自己怨恨的人,渐渐在心里留下了温暖的影子,直到最后,取代了曾经以为不可磨灭的位置。
他突然捂住胸口一阵剧烈地咳嗽,身体渐渐模糊起来,直到最后蜷缩成一尾青色的鱼,顺着水纹的波动飘落下来。
洛苏慌忙将他捧在手里,身后传来小曼的声音,冷静而清明:“他是太虚弱了,提早化成人形,又大闹了一场。”
洛苏看着眼前的一切,好像明白了什么。小曼脸上闪过一丝疲惫:“这么一场闹剧,让你见笑了,等他醒来以后,我们会亲自去道歉的。”
洛苏摇了摇头:“你是故意的吧。”
迎上小曼柔和的眉眼,洛苏一字一句道:“你早就知道他仍不死心,所以故意将我留下来,好将他带走的吧。”
美丽的女子笑容暗淡下去,看着洛苏怀里的一尾青鱼,眼底一片黯然:“是……”
“说我自私也好,心狠也好……对不起,如果有机会,我会补偿他。”
洛苏看着满目愧疚的新娘和新郎没有再说什么,胸前的白色玲珑发出淡淡的光,那上面凹陷的痕迹,分明是两人的名字。
10.
回到魑园,琨泽负手站在院子里,似乎等了很久。
洛苏一脸黯然的神色,琨泽细长的眼睛半眯着,似乎早就料到了结果:“把他放回井里吧。”
洛苏点点头,将青色的鱼小心翼翼地放入水里,浅薄的水面晃动几下,刚松开手,便瞬间没了踪迹。
井里再次恢复平静,只有清澈的水映照着月光,全然没有白湛的身影。
洛苏“咦”了一声,听到琨泽在身后波澜不惊的声音:“你知道这种鱼叫什么名字吗?”
洛苏疑惑地望过来,听他接着说:“他们叫做未迟。女子拥有美丽的容貌,灵力很高,寿命却极短。男子成人之前一直是虚弱的鱼的形态,在阳光的照射下才会显出身形,却拥有近乎无尽的寿命……”
所以,他们是最难相爱的吧。就像是两个极端,一个万千宠爱,却注定短暂,一个束手无策,守护漫长的时光。
洛苏看着水面荡漾的月光没有说话,古老的青溏镇在夜晚显现出模糊的轮廓,似乎隐藏着一声沉重的叹息。不是每段感情都能保持最初的模样,没有什么会一成不变,只是,在明知短暂却依然相守的爱情里,那些小小的背叛和爱人的私心是可以被原谅的吧。
她低下头,想起白湛小小的落寞的身影,在这座神秘静谧的古镇里,也许终有一天,他会重新遇见某个人,来填补这漫长无尽的时光。
因为有了爱,时光才会变得温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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