狛犬

01.

清塘镇的初夏,总是带着一线让人无法察觉,却又若即若离的清爽气息。不同于春天的复苏与觉醒,五月的清塘镇更像是吹得鼓鼓的气球,怎么看都是元气满满。

如同刚刚展露花苞的微小花朵,指尖大小的花苞里仿佛孕育着满满一个世界。洛苏站在池塘边,荷花冒出尖尖的一角,目光再向上一点,对面黑衣黑发的少女像是清新风景里的一块马赛克,心里涨起的元气气球立刻被撑破,发出“砰——”地一声爆裂。

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连语气也是在机械地重复,却每一句都让洛苏心头炸开一声重响。

“请你答应垣河。”

答应个鬼!洛苏心里嘀咕,却完全没有办法发作,只好对着远处一指:“我还有事,要先回去了。”

说着便向操场走去,身后的人不离不弃,悄无声息地仿佛一块影子。

“我说过不行了,你还要跟到什么时候?”

黑衣少女指着对面教的学楼,语气不急不缓:“我们同一班。”

洛苏噎住,最终妥协地向前走去,身后似乎又传来一个微弱的祈使句。

“请你答应他……”

02.

回到班里正值大扫除时间,临近走廊的窗户上站着一个男生,哗众取宠般一手勾住栏杆,一手擦玻璃。下面的女生仰着头,一脸真真切切的担忧神色:“恒河你要小心啊,窗台很滑的。”

被叫住的男生扬眉一笑,五官精致的侧脸迎着五月的金色光线,衬衣的袖子卷到肘部,领带松散地绑在腰上。

下面的女生似乎怔了怔,随即红着脸跑开。洛苏暗自摇头,身后的人始终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没有丝毫起伏。

“祈玥,你搞什么啊这种时候不见了……”恒河皱着眉,目光突然落到洛苏身上,立刻换上一副如沐春风的微笑表情,“洛苏也在啊。”

他说着,突然从窗户上跳下来,随手将抹布扔到祁玥手里,一手扶墙摆出一副玉树临风的姿态。祁玥顺其自然地拿着抹布继续恒河没有完成的工作,全然一副惟命是从的样子。洛苏皱了皱眉头,在恒河更恶心的笑容摆出来之前,冷冷推开他:“走开,别挡路。”

恒河怔了怔,似乎没有想到会被无视。眼看着洛苏越过他,他突然低低笑起来:“洛苏,你果然不一样。”

像是有一道异样的气息转瞬即逝,洛苏迟疑了一下回过头,恒河已经站在走廊上,与路过的学妹搭讪。

“败类!”洛苏恶狠狠地评价。

祁玥和恒河转入清塘镇中学不足一个月,这种惹眼的组合多少让人在意,最初被人们误以为是兄妹或是情侣,直到不久之前,大家才发现错得有多离谱。

说是青梅竹马的恋人,而实际上恒河对祁玥的态度真是恶劣到了极致。

两人转来的第三天,洛苏在回家的路上遇到祁玥。离祖宅“魑园”不到三百米的地方,一身黑衣的少女站在路中央,像是一块扎根的木桩。

洛苏本着友善与新同学相处的想法,率先打了声招呼。

“那个……你迷路了吗?”

祁玥抬起头,半张脸被额前的黑发遮住,洛苏恍惚中觉得那双眼睛里似乎闪过一道雪白的光芒。

“不许,过去。”很少与人交谈而略显僵硬的语气。

“欸?”洛苏迟疑了一下,祁玥又重复了一遍:“不许过去。”

“为什么?”

祁玥没有回答,而是直直地看着洛苏。虽然心存犹疑,但回家的路毕竟不能被这么莫名其妙的话而堵住,洛苏没有理会,向前走出几步,突然听到身后一阵尖锐的风声。

她本能地向一旁躲开,身体一个踉跄,下一刻身边似乎有一阵急速的风,身体在还未触及地面之前便被人拉起来。

洛苏抬眼看到将校服衬衣穿得松松垮垮的恒河。

他对着洛苏温柔一笑,那张精致的脸显得柔和起来。洛苏怔了怔,这个人长得,当真是比女生还要好看。

他看着洛苏低声道:“没有受伤吧。”

洛苏摇了摇头,恒河这时才正眼看祁玥一眼,脸上的笑容迅速垮下来,眼里的似乎带着某种厌恶的情绪。他突然伸出手,一巴掌打在祁玥脸上。

啪——

在空旷的小路上更显得突兀。洛苏惊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祁玥始终垂着脸,没有生气也没有反抗,恒河似乎怒气未消,洛苏下意识地阻拦他。

他停下来,对着洛苏又露出温和的笑意:“对不起,吓到你了吧,这是她做错事的惩罚。”

“你怎么可以……”洛苏突然发现事情远比想象中复杂,一时语无伦次,“你怎么可以打女孩子呢?更何况她没有做错什么,是我不小心……”

“哈哈。”恒河放下手,仍是一脸冷笑地看着祁玥,“她说你是女孩子呢,也对啊,我怎么就忘记了,你是女孩子呢。”

洛苏听得一脸疑惑,恒河突然转过身对她挥了挥手:“让你惊吓了真抱歉。”他说着丢下祁玥向前走去,“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洛苏担忧地看向祁玥,却见她深深低着头,竟然一言不发地跟上去。

黑发里一道没有温度的目光射过来,洛苏站在原地恍然想起,恒河来时的方向,似乎是魑园。

03.

清塘镇作为完好保存远古建筑的古老小镇,其平静深厚的表象之下还蕴藏着神秘的背景。而洛苏家的祖宅魑园,似乎是这个异域空间的源头。当然,这完全要归功于园子的管家——琨泽。

洛苏想起之前,若是最初离奇的相遇只是让她对这对转校生有了新的理解,那么琨泽出现之后,几乎是将三人之间的羁绊立刻升华到不同规格的档次。

那是恒河转来不久之后,大家发现他与祁玥的关系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和谐,甚至还有点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

这当然是指恒河单方面的原因。

一个对所有女生都彬彬有礼的人,偏偏极其看不惯祁玥,仿佛祁玥就是眼中钉肉中刺。而另一个却总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不管对方给多少难堪,都始终像个影子一样不离不弃。

几乎是最为怪异的组合。

春日运动会在四月的尾巴上举行,班级抽签决定洛苏参加八百米长跑,洛苏自认倒霉,一大早起床,琨泽早已等在前厅里。

洛苏吃了一惊,琨泽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担忧,亲自将她送出门,全然是一副送女儿高考的架势。

然而走到门口他却停下来,看了看大门外,最后轻轻皱起眉:“路上小心,不要勉强。”

洛苏点头,原本就不擅长运动,心里愈加紧张起来。七荤八素地走到路口,回头看到魑园的大门前突然燃起一道黑烟,似乎还在发出“滋滋”的声音。

然而烟雾转瞬便消失在空气里,速度之快几乎让人以为是幻觉。

她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事实证明她的预感是正确的。

就在比赛的前一刻,一向毫无交集的恒河突然好心地递来一瓶水,满脸笑容像是要开出一朵花,洛苏顶着巨大的压力喝下水,完全搞不清楚他这莫名其妙的好心。

稀里糊涂走到赛场,裁判的一声口哨,洛苏毫无斗志地先前跑去,眼看着比别人落下半圈,也就自暴自弃地接受现实——

反正重在参与嘛,总有人要跑倒数第一的不是么。

抱着这样的心态,脚步便愈加慢下来,等到最后几乎是在竞走的速度。赛场上的加油声毫无激情可言,洛苏放慢脚步,几乎可以听到周围同学无关比赛的交谈声。刺眼的日光明晃晃亮在头顶,她看到恒河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第一排的观众席上,对着她微微一笑。

洛苏顿时觉得后背出了一层冷汗,他突然打了个响指。

“啪——”像是开启了某个开关,洛苏突然感觉身体里的血液像是一瞬间躁动起来,双腿迅速地移动,身体像是完全不听自己使唤,双腿更像是上了发条一样,突然以惊人的速度向前冲去。

洛苏一时没有明白怎么回事,场边突然想起一阵惊呼,紧接着像是突然被唤醒的热情加油声,人们惊奇地看着蜗牛一样慢吞吞的选手,突然加足马力赶上前面的人。

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

最后结束的哨声响起,洛苏跨过终点站,停留在亚军的位置。

她睁大眼睛,环顾四周的时候看到沸腾的人群里,恒河抱着手臂一脸得意的笑容。

比赛结束之后,好不容易在祝贺的人群里溜出去,洛苏冲到班级,恒河早已在位置上等着她,带着一张迷惑众生的笑脸。

洛苏恶狠狠地拍着他的桌子:“是你搞的鬼对不对,我又没有要你帮忙!”

恒河的笑容更深:“我果然没有猜错,你的确和别人不一样,至少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洛苏气急:“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啊,为什么呢……”恒河气定神闲地望着她,突然大声说,“你看不出我喜欢你吗?”

“鬼才能看出来!”洛苏说完突然觉得周遭的气氛不对,她看到恒河坏笑的脸,猛地回头,发现班级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所有人的脸上都写着“原来如此”四个字。

洛苏慌忙跳起来,手忙脚乱地解释,然后没有人听到她讲话,所有人以一种暧昧的目光看着她,像是在无声地祝贺幸运儿的诞生。

洛苏咬牙站在原地,突然发现人群里一道异样的目光。

像是灰色的光线,在沉溺的沼泽里发出黯淡的光,带着悲凉的心酸。她望过去,发现一直注视着她和恒河的女生。

是祁玥。

然而那种的强烈的情感转瞬即逝,下一刻,她的眼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呆滞。

04.

恒河对洛苏开始了公开的骚扰。

这期间祁玥作为恒河的绝对忠犬,也同他一起展开了攻势。先是不屈不挠地催眠重复,而后直接发展为死皮赖脸跟她一同回家,一路上只重复着一句话——

请你答应恒河吧。

“为什么?”洛苏终于忍无可忍,回头疑问道,“你不是喜欢他么?你们很奇怪哎,一个莫名其妙地死缠烂打,一个明明喜欢却还在帮他追别的女生。”

祁玥呆滞的脸上微微动了动,以一种疑惑的语气重复了她的话。

“喜欢……”她顿了顿,像是一只木偶娃娃,语气平平没有一丝生气,“是什么?”

“哈?”洛苏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是喜欢没错吧,时时刻刻跟在他的身后,对他的每一句话都言听计从,看到他和别的女生在一起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黯然的表情。

可是这样的一个人,竟然面无表情地问她,喜欢是什么。

“你……”洛苏正欲开口,祁玥突然神色一凛,警惕地看向前面,一把把洛苏推开。

洛苏倒在一旁,看到前面之后立刻惊讶地张大嘴巴。

盘旋的大风中,一只巨大的半透明麒麟踏空而来,鼻翼里似乎还在冒着白白的雾气,虽然并未踩在地上,然而每走一步都会有一种地动山摇的感觉。

那团巨大的影子越来越近,洛苏一瞬间觉得十分熟悉。麒麟兽淡金色的身体发出一股震慑世人的正气,让然望而生畏。

洛苏回过神便拉着祁玥向后退去,然而她刚刚伸出手,黑衣女生单薄的身体突然开始膨胀起来,如同被吹起的气球,几乎要撑破衣服。

她在诡异地变化着。

一股强烈的气流在身边迅速窜起,原本祁玥的身体被一个怪异的形状所取代,最终渐渐成形。

是一只比麒麟要矮小的狐面狮身怪物,洛苏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时难以接受。

祁玥她……变成了一只怪物。

麒麟兽一声低吼,祁玥也不甘示弱,洛苏被震耳欲聋的嘶吼震得头晕,对面的麒麟兽突然停下来,仿佛从另一个空间传来的空旷声音突然响起。

“竟然是赫连的狛犬……”麒麟兽没有再继续靠近,“不要再打扰魑园了,否则下次绝不轻饶!”

说完,它的身体更加透明,最终稀释在空气里。洛苏呆呆地站在原地,终于明白眼熟的原因——

那分明是魑园门前不到半米高的石头麒麟啊。

狐面的怪物缩成黑衣少女,洛苏整理一下情绪,态度坚决道:“你究竟是谁?”

祁玥转过身面对她,那张脸依旧毫无生气。洛苏皱了皱眉,她早该想到的,这分明是一副皮囊,祁玥从来都不是人类。

“她不过是赫连家的狛犬。”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带着常日里玩世不恭的态度。恒河突然从不远处的大树上跳下来,身体轻盈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就是……”看到洛苏露出疑惑,恒河不留情面地接着说,“就是看门狗。”

洛苏惊讶地看向祁玥,她面容沉静地垂着头,对于恒河嘲讽的态度没有一丝不满。

狛犬更接近于守护神一样的存在,忠贞不渝地追随着主人,如同魑园门前的石头麒麟兽,祁玥化身的狐面兽便是赫连家的狛犬。

洛苏的眉头更深:“你为什么总是在魑园附近?”

“啊哈,被你发现了。”恒河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那张好看的脸又凑近积分,橘色的光线照在侧面,他轮廓分明的脸像是精美的雕像,“那个园子里有很有趣的东西呢。”

他意欲不明地笑了笑,洛苏突然觉得这笑容里有几分危险的气息,没等恒河再次接近,他的左臂突然发出灼烧的“滋滋”声,一股黑色烟雾从上面冒出来,似乎身体正在燃烧。

“该死!”恒河忍住疼痛,右手用力握住左臂,好看的眉头拧在一起,脸色瞬间煞白。

祁玥担忧地上前一步,被他立刻喝止:“滚开!”

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完全没有往日的嬉笑,好在黑雾很快消失不见,恒河松了口气,额角的早已被汗珠沁湿。他看了洛苏一眼,眼里失去之前的玩世不恭,似乎带着几分不甘:“若不是那天的失误……算了,我们先走。”

洛苏怔怔地看着他们莫名其妙地走远,缓过神往回走,发现魑园的门外,琨泽正在等她回家。

洛苏心里蓦地松口气,目光看到门前平平无奇的石麒麟时顿了一下,立刻像是想到了什么。

“最近有人来过魑园?”

琨泽皱了皱眉,似乎想了一下才点头。

“所以运动会的早上,我看到的不是幻象,真的有黑雾在魑园上面飘过。”洛苏认真思索了一下,“恒河身上的伤是你弄的吧。”

对面的人显然很难明白恒河是谁,只把目光投向了麒麟兽。洛苏恍然大悟,一切都说的通。

恒河在魑园徘徊,被麒麟兽阻挡在门外,他那么高调的接近恐怕也是另有目的。只是——

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05.

恒河和祁玥突然消失了。

班上起初还有人询问,之后也就不了了之。魑园的麒麟也没有发生暴走的情况,洛苏坐在座位上,看着空荡荡的教室,心里的谜团越来越大。

这之后时间依旧有条不紊地按照原有的轨迹行进,偶尔在课间有人提起恒河,女生们一脸失望地望了一眼蒙上灰尘的位置,而后话题被昨晚的演唱会和电视剧给带走。

两周后的体育课,洛苏抽空偷闲,训练结束后便藏在操场边的大树下。渐渐进入盛夏的光线炙热而耀眼,前面递来一瓶水。她伸手接过来,拧开瓶盖灌了一口,清凉的水立刻让身心都舒爽起来。

洛苏眯起眼睛,恍然想起运动会时,她就是因为喝了恒河递来的水,身体才发生诡异的变化。洛苏顿了顿,抬眼看向对面,一身黑衣的女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噗——”一口水全部喷出来,洛苏唰地站起来,难以相信般:“祁玥!”

祁玥动作僵硬地做了噤声的手势,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被人看到之后,突然拉起洛苏走去操场后面的池塘。

“你怎么……你们去哪里了?”

洛苏站在池塘边,清凉的风吹过来,尽数展开的睡莲躺在水面摇摇摆摆。

祁玥转过脸看着她,一张脸在黑衣的衬托下更显得苍白。正在洛苏被看得莫名其妙的时候,她突然俯下身,单膝跪下。

洛苏手一抖,饮料瓶立刻掉落在地上。祁玥没有抬头,语调平平的声音自下面传来。

“请你救救恒河吧。”

06.

夜晚的魑园跟白天是全然不同的。

日光下古旧而空旷的宅院,到了晚上突然变化成另外一种模样。翘角屋檐上的灯笼随风摇曳,古式的房屋仿佛沉默的怪兽,散发着不同于这个世界的诡异气息。整个园子像是被无限延伸至另外的空间,一个巨大的湖泊莫名出现在院子里,在月光下发出粼粼的波光。

那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桥梁。

洛苏藏在芦苇丛里,沙沙的风声不绝于耳,她打了个哈欠,才听到门外传来细微的声响。

像是有星星点点的细微粉末,闪着莹绿的光。而后大门被无声地打开,她在草丛里望过去,看到一簇莹绿的光粉组合成透明的人形轮廓。

洛苏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细弱的芦苇拂面而过,她突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阿嚏!”吸吸鼻子,再抬眼,那团漂浮的光粉已经走至眼前。知道没必要再躲下去,洛苏干笑两声站起来,对他打了声招呼。

“晚上好啊。”

荧光突然扑簌簌掉落,瞬间消失在空气里。恒河的人形幻化出来,皱了皱眉:“看来你已经知道我要来了?”

“祁玥都告诉我了。”洛苏摊开手,“包括你这些天的计划。”

运动会上的那瓶水,也许只是被恒河放进一些奇异的粉末,就足以让她发生奇怪的变化。赫连家是世代相传的药剂师,作为专为另一个世界的人们而研药的古老家族,他们的传人天生就具有配制各种奇异药物的天赋。那些神奇的粉末并不能够为人类所用,却是维持另一个魑魅魍魉世界的珍贵物品。

然而就如同所有听腻了的神话传说,无所不能的药剂师同时也被那些不知名的草药所毒害,时日久了,药剂师的身体便成了最大的药毒载体,像是一个诅咒,赫连的族人总是很短命。

英年早逝的例子不计其数,明明是应该享受人们崇敬的职业,可以妙手回春,却独独救不了自己的性命。

直到有一天,恒河发现了能够结束这种轮回的方法。他与祁玥千里迢迢来到清塘镇,寻找到魑园,这之后发生的一切便得到解释。

恒河发现洛苏来自魑园,上演了一出死缠烂打的戏码,目的不过是为了潜入魑园。然而园子的守护者麒麟兽发现他的意图,让他无法接近魑园半步。

恒河打算放手一搏,悉心研制出暂时隐藏行迹的光粉。若不是祁玥提前告知,恐怕他真的能在麒麟兽毫不之情的情况下闯进来。

然而这之后呢,至少祁玥比他理智,明知道从魑园偷东西的严重后果,便冒着被恒河痛斥的危险,向洛苏提前说出实情。

“你要的东西,我答应祁玥借给你。”洛苏指了指屋里,“我实在搞不懂你说的七月草是什么,所以你自己去找,总之达到目的之后,希望你尽快离开。”

“早知道就不浪费这么多时间了。”恒河一副只是到此一游的表情,很领情地大模大样走进屋子,轻车熟路地找到魑园的储物间。

木门“嘎吱”一声打开,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洛苏抱着手臂站在外面,看着恒河一脸认真地环顾四周,而后在各种古旧玩物里灰头土脸地翻找起来。

“哈,果然有!”恒河发出一声惊呼,洛苏望过去,他已经将一块东西揣进怀里,对她比了个感谢的手势。

就在这时,大门外突然传出一声巨响,泛着金色光泽的巨大麒麟兽终于察觉到外人的闯入,循着恒河的气息走来。

“遭了,比我预期得好要快,你快走!”洛苏说着,一把将他推出门外。急切的拉扯中,恒河怀里的东西掉落在地上。

“快被发现了!”洛苏制止他,他却全然不听,眼看那簇金色光芒越来越近,洛苏情急之下将储物间的大门关上,并熄灭了灯火。

“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粉末没有,被发现就惨了。”

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脸,洛苏感觉恒河似乎苦笑了一声:“我哪有时间弄来那么多。”他无力地叹了口气,紧要的关头反而无畏起来,“若是还有机会,这个人情我会还你的。”

周身发出古老物件独有的尘土气息,洛苏接窗外透过的微弱光亮看向恒河,不知道是不是月光太过皎洁,他的脸色惨白一片。

“咳咳……唔……”咳嗽声被他硬生生忍住,洛苏看到他捂住嘴巴的指缝里有鲜血流出来,触目惊心。

“你……”她还未问出口,恒河突然像是一瞬间失去力气,跌坐在地上。怀里的东西落下来,焦黑得如同木炭的一节树枝,洛苏目光窒了窒,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那是琅轩木,被称为生命之树的上古神树,曾经代替了某人的一颗心。就算是外行人也明白,这分明不是延续生命的东西。

洛苏叹了口气:“你不是要续命么,这东西似乎只能够代替一颗心。”

“呵。”恒河无声地笑了笑,“你是说七月草?那不过是我瞎说的啦。续命的东西,打破诅咒的宝物,全部都是随口编造的。”

“怎么会!“洛苏惊道,听他自顾自地接着说:“这世上怎么会有那种东西的存在呢,即便是有,恐怕早就被赫连家的先辈发现了吧。”

他拿起琅轩木,眼中似乎带着淡淡的柔情。洛苏恍然惊醒,七月草,明明就是祁玥的谐音啊,怪不得她怎么也找不到,却觉得耳熟。一句话脱口而出:“你是为了祁玥!”

没有感情的狛犬,及时幻化成少女的模样,也只是一具冰冷的躯壳。洛苏有些难以置信:“原来我们都搞错了,一直以为你讨厌祁玥,原来你是喜欢她。”

因为无法长长久久地陪伴她,所以故意对她恶劣,不敢对她说出喜欢吧。

“喜欢?呵……”恒河的笑容带着异样的情绪,“不过是卑贱的看门狗,怎么配得上我的喜欢。”

“可是,你费尽千辛万苦,不就都为了她?说什么为自己续命,她从不知道你要找的其实是代替人心的琅轩木吧。”

“药剂师最清楚的还是自己的身体。”恒河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答非所问,“这是赫连家的命运,世上本就无解。所以……”

所以,才要用最后仅有的时间,尽快完成最后的心愿。

他话未说完,大门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开,整个屋子因为麒麟兽身上的光泽而一瞬明亮起来,洛苏来不及惊呼,突然听到身边一声惨叫。

伴随着烧灼皮肤的声音,恒河痛苦地抱着胳膊跪在地上。洛苏大声制止,麒麟兽却全然不听她的命令。就在电光火石的瞬间,一道黑影窜过来,挡在恒河的面前。

巨大的神兽前面,黑衣的少女后背挺直,虽然弱小却无所畏惧。她的身后,恒河忍者痛苦从地上爬起来,她听到他低声地呼唤。

“祁玥……”

不同于往日命令和斥责的口吻,祁玥身体僵硬了一下,慢慢转过身。她看到恒河面容苍白的脸,下一刻,一块焦黑的树枝插进自己的心脏。

痛感从四面八方涌来,她睁大眼睛,一向缺乏表情的脸上动了动,似乎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

胸口的钝痛让她的思考变得迟钝,似乎还有更多的情绪显露在脸上,仿佛即将被撑破的罐子,所有东西一起涌来,变得难以分辨。

失落,痛苦,亦或是难以置信。

她无法分辨,身体如同凝固的胶水,再也没有办法挪动分毫。然而头顶危险的气息那么明显,越来越近,她唯有一双眼睛死死看着恒河,身体重重倒在地上。

洛苏尖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要——”

她来不及看到,黑暗便重重袭来。

07.

一场大雨带来了盛夏的七月。

洛苏路过池塘时,看到一把黑色的雨伞,如同飘摇的浮萍,在大雨里若即若离。

她走过去,伞下的人回过头,黑衣黑发,下巴尖尖,脸上似乎没有多余的情绪。她指着池塘里被打落的花瓣,语调有种怪异的平稳:“花都败了。”

“还会长出新的。”洛苏耐心地解释。

“可是。”少女捂住胸口,眼中带着不解,“为什么这里,会这么痛呢?”

“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你喜欢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洛苏突然无法说出口,她转眼望向大雨磅礴的池塘,哗啦的雨声掩盖了彼此的心事。

“那是因为,你已经学会动心了。”

远处传来踩水的脚步声,撑着蓝色格子雨伞的修长身影缓缓走来,脸上带着爽朗的笑意。

祁玥下意识地望着他,那双眼睛如同明亮的星辰,让她无法转移视线。

是什么在心里蠢蠢欲动,仿佛空荡荡的心房一瞬被填满,密不透风,全部都是眼前的人。

他伸出手,声音穿过雨帘,干净而动听。

“你好,我叫恒河。”

洛苏对着恒河露出吐吐舌头,识趣地走开。她想起之前的赌约,恒河说,这一次,祁玥一定会喜欢上他。

她下了赌注,却明知道自己会输。

根本就是毫无悬念可言的打赌,因为即使在没有感情的时候,祁玥的目光里,也始终只有一个人。

满满的,沉甸甸的,那是爱人才有的目光。就算她失去了记忆,因为琅轩木而变成真正的活生生的少女,那份情感,也一直都在的吧。

——我怎么会喜欢她。

——对她恶劣对她冷漠,却迟迟不肯放开自己的手。

——明明不懂喜欢的那个人是她。

像是幼稚的小朋友,以最狠心的方式对待你,不想让自己的内心沦陷,时刻提醒自己,你是永远都不会喜欢上我的人。

所以我才要琅轩木,我要你拥有一颗真心,我要亲眼看着你喜欢上一个人,尝试喜欢的痛苦和折磨。

你明知道我是如此自私的一个人啊,连最后一刻也不肯放过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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