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东海,渺无人烟。
遮天蔽日的浓厚乌云如同天宫打翻了墨砚,与海上惊涛连成一线。
只差一步,大梁王朝就要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好在沈行安辗转三千里,终于在此地拦住了任山河。
两人悬于半空中,相隔数十丈,头顶是昼夜翻转的天空,脚下是翻腾不息的惊涛。
一袭白衣,束以紫金腰带的任山河气定神闲,他负手而立,身姿卓绝,任由一袭衣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在这般恍若天崩地陷的异象中,任山河就像降临世间的仙人,仿佛只要有他存在,就能镇压一切邪魔。
他望向沈行安,嘴角弯起,言语之中带着几分戏谑,“杀了我,你得死,杀不了我,你同样得死。天时地利人和,大梁王朝已失其二,与其甘做他人鹰犬,倒不如与我一起登上仙岛,待我占得神位,你就是我于这人间的化身,到时候别说一个中原,就算是整个人间的命运,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任山河言语之时,身上犹有金光散落,他身下数十丈方圆内的海水,在接触到这细若烟尘的金光后顿时翻涌沸腾,冒起阵阵白烟。
远远望去,任江河就像在腾云驾雾,更为他增添了几分风采。
在接近三天两夜的长途跋涉后,沈行安面容疲倦,身上的一袭青衫已然破烂不堪,他从衣袖间扯下一根布条,将许久未曾修剪的长发高高拢起,任山河既然舍得放下姿态,如此示弱,那就证明他们这边的猜想是对的。
哪怕此人截取了中原之主的身份,可依旧无法彻底容纳这浩然国运,这份来自天地大道的馈赠,远不是凡人之躯能够承载的,尤其是在这中原的边界处,沈行安每拖延一分,任山河就要虚弱一分。
此消彼长之下,自己不一定没有获胜的可能。
似是看出了沈行安的算计,任山河眯起他那双狭长的眸子,忍不住冷笑道:“哪怕我只能留下十之六七的国运,你们又能奈我如何,我依旧是天下无敌,凌驾于武道之上!”
任山河伸手指向沈行安,“别忘了,你当前的境界也是借来的,迟早需要归还。大梁三方边境说破便破,哪怕你侥幸杀了我,又能有多少余力去对抗那百万大军?!”
随着他的气机起伏,浑厚乌云中有无数条雷蛇在翻腾缠绕,沉闷的雷声如敲天鼓,似是在为遥远边境的惨烈厮杀助阵。
沈行安抬起双眸,首次正视威严无双的任山河,他面带笑意,声音虽然柔和,但却压过了天地间所有风雨。
“有一点你说错了,大梁王朝只是失了天时而已,地利人和依旧存在。”
他卷起破破烂烂的双袖,最后与任山河说了一句,“反正横竖都是个死,索性带你一起共赴黄泉,也好在路上有个伴。”
任山河嗤笑道:“无知小儿,图逞口舌之利,之前让你三分,不过是老夫厌烦麻烦,既然你如此不知好歹,那就让我在登仙之前,再杀一人,顺便打乱江湖格局。”
在两人言语之时,乌云之上,九天之下,一位苍老僧人端坐莲花台,他缓缓闭上双眼,双手合十,云海之上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似乎在为他镀上佛光。
老僧人在得了沈行安的传音后,轻声呢喃,“且让贫僧最后施展一次六神通。”
随着天地间响起一声悠扬佛号,老人盘坐的身躯之上,凭空浮现出一尊高达百丈肃穆佛像,佛像眉目低敛,面容祥和,他低下头来,似是看向了人间苦难。
僧人右手掐诀,缓缓前推,轻喝道:“镇压!”
僧人头上那尊百丈金身佛像亦是随之而动,缓缓推出一掌。
刹那间,虚空之间似有洪钟大吕轰然作响,数里内的乌云在掌风的裹挟下翻滚动荡,整座天地亦是为之一震。
半边天已晴。
泰山之巅,问几玄早已等待多时,在老僧人出手之后,他轻挥拂尘,将面前九座等人高的巨大青铜鼎引至阵眼。
整座泰山早已空无一人,问几玄用尽浑身所学,以山为阵,以身为引,就是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他飘然落至大阵中心,脚踩阵魂,数以万计的赤金符箓随之而起,自行旋转。问几玄散去全身道意,吐出一口鲜血,只见众多符箓之上,悠然亮起“接引”二字。
在这一刻,泰山山脚如负万万钧,无数巨石破碎,洞穴崩塌,山脚周围的烟尘就像东海之内的波涛,化成巨大的涟漪四散而去。
还未等沈行安有所动作,任山河的身影便陡然消失在原地,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传来,沈行安以双臂横档在前之姿,被任山河一拳砸进海底。
沈行安就像一颗从天而降的巨大陨石,生生在黝黑无边的海面上撕扯出了一个直达海底的深坑,在他陷入海床的那一刻,周围的海水依旧没能来得及将这个深坑填满,以至于沈行安虽身在海底,却依旧能望见头顶洞口的那抹光亮,如烛火,如星光。
任山河浮在空中,低头俯视着沈行安落水的地方,他再度握紧双手,一气落下数十拳,每道拳罡之上都有着些许光点随之散落,海面再度深陷,形成一个个如同巨碗的凹痕,每一拳的劲道都透过海水,直达海底,哪怕这其中有所损耗,也依旧撕裂了拳罡之下的整片海床。
在这般毁天灭地的攻势之后,任山河犹不打算停歇,他伸手凝出一柄三尺青锋,而后随手扔向天空,这柄全然由真气凝成的利刃在空中一分为二,再为四,为八,为十六……
每一柄都是原来的模样,每一柄都有着足以媲美天等神兵的锋芒,每一柄神兵都是登天境武夫的全力一击!
等到拳罡引起的浪涛稍稍散去,他的身前已经有了数千柄神兵。
这等骇人景象,若是随意落在一城上空,都足以让其成为一座毫无生机的废墟。
任山河嘴角弯起,屈指下点,数千柄神兵如臂指使,一齐撞入深海之中,在即将到达海底的那一刻同时引爆。
便是任山河也不敢在此多做停留,只见其眨眼之间,便从此地掠去,飞到百丈之外,静静旁观。
神兵所入之地,顿时寂静无声,如同黎明到来前的最后黑暗。片刻呼吸过后,仿佛有千万雷霆在同一时刻炸响开来,哪怕是远隔百里之外,依旧能听到那股如在灵魂深处爆炸的轰鸣。
整片海水骤然收缩,就像武夫自爆之前的最后蓄势,紧随其后的,是一座由海水形成的庞然山脉冲天而起,极高大,极险峻,甚至已经触及了天上的乌云,而乌云之中徘徊依旧的雷电,也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之处。
这一座完全由海水爆炸聚成的骇人山峰中,电光齐鸣,紫白色的光芒照亮了整片海域。
数以万石的海水在这一刻蒸发殆尽,云雾缭绕,如在巫山。
半神一击,竟然恐怖至此!
那股磅礴无比的冲击波终于在此刻扩散开来,任山河周身金光环绕,他横臂在前轻松阻挡,大如拳头的水珠在他周身一丈外就已经散为水汽,高贵如他,怎能为外物所侵?
等到任山河再度定睛望去,水山缓缓落下,引起了一阵惊涛骇浪,不过他的心思并不在此,他散开茫茫心识,于海面之下搜寻着沈行安的踪迹。
他知道对方一定没有死。
果不其然,就在任山河眉头微皱的一瞬间,一抹在这大海之上几近微不可察的黑点拔“海”而起,径直撞向自己。
任山河面目狰狞,双膝微曲,拉开拳架,等到沈行安靠近身前十丈范围,这才不急不缓的递出开天一拳。
真气无形,拳罡无形,拳势亦无形,任山河的这一拳如有天地相助,不见踪迹,不见征兆。
出拳之后,任山河再无动作,他心中清清楚,自己的这一拳,对方只有阻挡的份。
沈行安的七窍之中已经渗出缕缕血丝,在疾风的吹拂之下快速蒸发,他忍住刚刚的刮心之痛,面露凝重之色,一缕神魂从心田中涌起,充斥了沈行安的意识。
“就由我陆志明先来接招!”
只见沈行安浑身气势陡然一变,竟然使出了早已绝迹于江湖的《封拳三式》。他不顾气血倒流的危害,骤然止住身形,以封拳三式中的封人起手,封地为始,封天为止,三拳在须臾之间叠加,周围的虚空仿佛出现了细微的凝滞。
任山河的无形一拳已至身前。
沈行安伸手握住这与其说是拳式,不如说是拳阵的三拳,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
仅是双方之间的刹那接触,两股足以开山断江的巨大力量就将沈行安震退了出去,便是自负如任山河,也在这种冲击之下断去了一只衣袖。
乌云之间,突现电光闪烁。
任山河心中一惊,来不及去追究沈行安的动向,他撑开双臂,一手握住一柄真气神兵。
又是一道电光闪烁,一道黑影手持完全由雷电组成的长刀骤然出现在任山河面前,黑影双手紧握雷电长刀于头顶,刀尖引动九天雷霆,全力斩下。
便是以他身化天地的境界,竟也全然捕捉不到对方的气机,哪怕双方面对面,他也只能看清对方浑身黑气环绕,依稀可见人影,至于面部五官,则是全然模糊。
对方仿佛并非是人,而且那一身煞气,绝对是古往今来独一份。
随着这道黑影的一刀斩下,天上雷霆也是如获敕令,对着任山河便是当头劈下。
任山河右手持神兵,全力挡住,左手却并未去对付天上雷霆,而是照着身后,一剑横扫开来。
果不其然,沈行安的身影如同鬼魅,他双掌合拢,夹住了任山河的神兵。
右有黑影,左有沈行安,双面夹击。
粗如水桶的闪电终于落下,将他整个笼罩其中。
在这等浩荡天威之下,沈行安不相信对方能够安然无恙!
“想法很好,可惜却有一点差池。”浑身沐浴在闪电中的任山河似乎依旧轻松,他极为瘆人的声音缓缓在这方天地传荡开来。
幻影?
在两人百丈之外的天空上,真正的任山河面带笑意,他张开双臂,轻松止住漫天风息。
任山河望着沈行安身边的黑影,轻蔑道:“在你于海底扯出这具分身之时,我便有所察觉,至于你借助那满山雷电,为其淬炼刀意,更是在我意料之中。”
言语之间,他刻意屈指一点,使得黑影身上雾气动荡,如遭轰击。
“你以为将自己身负的千年武运与集齐的八极之力分开,使其自成一体,就能与我抗衡?”任山河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天道之力岂是尔等凡人能够揣摩?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任山河不过遥遥一掌拍下,就引得天地间动荡不安,那道从沈行安身上撤出的黑影瞬间崩散。
那道并非真人,而是由八极之力灵性汇聚而成的黑影再度成型,而且战意昂然,他在第一次面世之时便是邪性之心,只不过始终被沈行安压制,以至于怨念愈发强大,此刻重见天日,并能放手一搏,正应了他的心意。
至于是否会身死道消?他是全然不在意的,于他而言,生死相等!
沈行安高高扬起头颅,之前用以束缚头发的布条早就掉落,如今他一头青丝无风自起,难得的风流潇洒,他尽数调动蕴含在体内的那股震古烁今的力量,背水一战而已,又有何惧!
“那就看看我这千年武运,与你那中原国运,究竟谁能更胜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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