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正兴像往常一样来到学校上班，今天准备去办办转校区的手续，其实也很简单，给学校人事部门走个申请程序就行了，这边的办公室和团队保留，实验室和设备也都照常运行，只是他今后得辛苦一些，每周两地来回跑跑。刚出办公室，手机就响了，是佐治校长打来的：“柳教授，给原子力规制委员会和环境省的抗议书开始写了吗？”“啊，不好意思，校长，我还没来得及。”柳正兴有些汗颜。“没写正好，你看今天的《工业新闻》了吗？”佐治校长问道，他的重点显然不是关心柳正兴有没有开始写抗议书。“啊，这个也没有……”柳正兴有点窘迫，校长连问两个问题，自己都无法回答，感觉很不争气。“今天有个重磅报道，已经开始在网上炸锅了。很多民间机构对福岛核电站附近海域的水质和捞上的鱼进行了检测，结果都显示大大超标了，《工业新闻》的记者写了篇采访综合报道登出来了。”佐治校长说到这里顿了顿，“你先好好看看，抗议书恐怕要写得更加严厉一些，这些新情况也要加进去。我已经跟我的好友、东京大学的前川教授通了电话，他也是规制委的委员之一，正在积极征求委员长的支持，原子力规制委员会不能就这么坐视不管啊，不过他也说有时也需要有点外界压力……”“前川教授？我跟他打过交道，一位坚持真理、让人尊敬的科学家。”柳正兴趁着佐治校长说话慢下来，赶紧插上一句。“你先看看报道。我还别的事情，先失礼了。”佐治校长说着就把电话挂了。
柳正兴赶紧打开《工业新闻》网站，虽然学校为每位教授订阅了纸质报纸，但他有时为了方便，又买了电子会员，省得一页一页去翻，而且还沾一手油墨。点入“新着情报”，排在第一位的就是刚才佐治校长说的那篇报道：《虚假的幻象？福岛核电站核污水民间调查》，作者正是上国料介之助，文章采访了国内外好几个民间机构，比如之前在福岛核电站爆炸事故后有点名气的福岛‘核辐射防御盾牌’组织、日本核能监测信息中心（JCNIC）、大名鼎鼎的美国民间环境保护协会（EDFA）、韩国海洋环境运动联合会（KFOEM）等等以及它们委托的几家核辐射测定机构，并且把它们收集到数据列了一个图表进行比较，数据显示福岛附近海域的水不但氚含量大大超标，而且碘131、铯-137、锶90、钌106等放射性元素含量与前两年监测到的数据相比上升明显，福岛县陆地随机抽取的几个地点的空间辐射量也是不降反升。柳正兴赶紧摸起电话打给上国料，谁料打了好几次电话一直占线，他又想打给东电技术安全保障部的负责人小坂和高级项目主管饭田，也都是一直占线。
柳正兴有点懵，虽然他已经被排除在东电项目之外，但是作为核物理专家，他一直在对福岛核电站进行跟踪研究。他不太相信东电的数据，研究都是基于官方的数据，而官方的数据来自于国际原子能机构和日本原子力规制委啊。他想起了在美国的大学同学德特里希，他是个德国人，后来去了国际原子能机构秘书处，也许他能有点消息，又一看表，想起维也纳这会还是凌晨，算了，等等吧。
好歹捱到晚上，给德特里希发了消息，但是一直没有回。突然手机响了，一看是上国料打来的，柳正兴赶紧接起来。“我现在福岛郡山这里，说话不太方便，过两天去水户，咱在那见面吧，叫上根本教授”，上国料说话很急促，给人一种忙不过来的感觉，然后又说了几句就挂了。柳正兴连忙答应下来，然后记在自己的电子日程本上。这时小李又打过电话来，他显然也看到了消息，但是转弯抹角地讲了半天，柳正兴一下子听出来，小李还是担心影响自己论文的事情，“没事，你的论文主要还是专注于处理过程，当然有几个样品数据可能不能用了，但是样品数据来源很多，构成也合理，删掉几个不用太担心，还是一篇合格的论文。”柳正兴安慰他道，接着又想起什么，强调了一下：“只是结果数据引用注意不要超出范围。不要为了论文的好看，再去引用犬养那边的数据。”
过了两天，三个人终于在水户见面了，地点本来选在一家居酒屋，但是最近又出现了感染者，根本教授邀请他们两个到自己家来。“哇，你家真气派！”上国料还没进门就赞叹着，根本教授的房子是一个三层别墅，外面带一个院子，院子里有两个停车位，以日本人的标准来看，那是相当得大了。进到屋里，脱下鞋子，根本教授的夫人已经被酒菜备好了，榻榻米的小桌上摆着一大盘什锦寿司，每个座位前放着一套餐具、一小瓶清酒和杯子。“哎？这么丰盛，真是劳烦夫人了！”上国料又发出日本人特有的惊奇声。柳正兴也跟着点头向夫人感谢。”“哪有，哪有，都是些现成的东西，稍微一摆一做就好了”，夫人微微鞠躬笑着回应道，“我们家友彦这次给我说得太晚了，来不及好好做，等下次你们再来，我给你们做更好的。”“哈哈，我们也是临时定的，都不是外人，快坐，快坐！”根本教授招呼着他们俩，又指着什锦寿司上的生鱼片说道：“今天尽情吃不用担心，我让留美子现去专门买的日本海那边的海鲜。”
三个人坐定后，柳正兴出于礼貌一直请教根本教授家里的物件摆设，几杯清酒下肚后，上国料忍不住了，把话题转到工作上来。根本教授早就等着，笑着说道：“你现在可是出名了。那篇报道我看了，写得很好，像一把匕首一样直插东电要害。”“这还是被阉割后的稿子呢！”上国料有点苦笑道，“我们主编已经尽了最大能力来帮我了，不然连这篇也发不了。”“哦？还有什么消息？”柳正兴凑上去问道。“太多了，窜改伪造数据、擅自移动国际原子能机构监测仪器、ALPS系统多次出现问题，另外还有除了处理水排放之外，还有未处理水泄漏……”，上国料说话像机关炮一样，“但是主编认为证据不足，数据不充分，再一个就是来自上面的压力……贸然发了风险确实太大，所以先把民间机构的采访发了，万一数据有问题，责任也不在我们报社。”“你们主编可真狡猾”，根本教授笑道，“你都是从哪里得到这些消息的，跟我们说说。”“他们民间机构有的是办法。可信度还是很高的”，上国料给根本教授的酒杯满上，又对柳正兴说道：“还记得我之前给你说的柴崎吧，他说他们公司与东电的项目就是做做样子给外面看的，犬养根本不关心项目进度，又说要引进俄罗斯一家公司的电解催化交换工艺技术，后来也不了了之了。他现在也很失望，这样下去他准备辞职了。”“窜改伪造数据、擅自移动国际原子能机构监测仪器都是怎么回事？还有这种事情？”根本教授更关心这个问题。“这个我还在调查中，需要您二位的帮助，一些太专业的事情我可搞不明白。”上国料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U盘给了柳正兴，“看看能不能帮我解析一下？”“这是啥？”柳正兴接过来好奇地问。“一个民间机构悄悄给我的，说是从东电内部搞的，但是他们看不懂”，上国料说着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当然我也看不懂。”“ALPS系统呢？果然还是当时太着急了啊，规制委省略ALPS运行前的检查手续，结果自系统运行以来就一直问题不断。”根本教授叹了一口气，“我当时就跟前川说检查一项也不能省略，但是他们不听。”“我听专家说如果能一直正常运行应该是管用的，可以过滤不少放射性元素”，上国料接道，“问题是也是个花钱的无底洞，而且总是出故障，可能有些未处理的废水就这么排了。”“有道理，不然民间机构测的铯137为什么又重新大幅超标呢？”柳正兴点头说道。“但是东电怎么能骗得了官方呢？”根本教授不解道，“你之前说的移动监测仪器是怎么回事？”“那也是内部有人说起的，但确实不好查，就算移动了，如果在下一次检查的时候再移动回去，你能怎么查，国际原子能机构总不能24小时盯着每一个仪器吧。”上国料回答道。“可是还有环境省和规制委啊！”根本教授质疑道，“难道他们对此一无所知吗？”“国会刚好在休会，政府也不用接受质询了。”上国料叹了一口气，又自己倒上酒喝了一杯。
三个人沉默了一会。上国料又问起茨城大学的监测数据问题，“不是说了吗？我的权限现在都不能看了。现在只有校长、教授会会长和学科长三个人可以查阅”，根本教授无奈地摇摇头。看到没什么可聊的了，柳正兴就转移话题给两位说了他为了孩子上学即将去东京工作的消息，根本教授表示理解，上国料则比较兴奋，“有你这个大专家来，我们联系就更方便了。”
从水户返回家中后，打开电视就看到官房长官答记者问的消息，表示政府将认真进行调查。还有就是东电社长接受记者采访表示将配合政府进行调查。最后一条是反对党要求召开临时国会、但是被执政党否决的消息。”好么，一共七条主要新闻，这个事占了三条”，柳正兴心里念叨着，关上电视，然后回到书房。由美带着孩子们出去购物了，还没回来，家里只有奇洛洛。小狗很善解人意，主人要工作的时候，它就老老实实在一个角落趴着，但是一定要在一个屋子，看着主人工作。
插上U盘，发现是东电公司的历年核素分析与去污效果评估数据、排污流量计数据、核电站附近环境监测数值等一大堆专业数据。“这是咋搞到的？”柳正兴有些兴奋，一页一页看了起来。看了半天，觉得有些数据有点奇怪，柳正兴以为自己看错了，调出J-Matlab软件开始计算起来。“不太符合逻辑啊”，柳正兴心里嘀咕着，“这是怎么出来的数据？”又找了找U盘，打开显示隐藏文件选项，意外发现里面还有一个隐藏文件夹，里面有2个加密压缩文件，可惜不知道密码，只能望而兴叹了。柳正兴想起小李本科是数学专业，就打了个电话立刻约他在办公室见面。
刚要离开家门，正好跟由美和两个孩子见面。“孩子爸爸，这是要上哪？”由美不解地问道，“马上要吃饭了。”“对啊，爸爸，您回来就不要再出去了！我们很快就放暑假了，你给我们说说回中国后都去哪玩啊”，小源拽着爸爸的手，不让他走。“嗯……工作上有点事情，我一会就回来。”柳正兴拍拍小源的肩膀，也不忘拍小岚一下。由美有些不高兴，但也没办法，只能放他走了。
师徒俩在办公室搞了半天，也没搞定密码。“我可以找我一个很好的网友帮忙，他是国际黑客组织“Anonymous”的正式成员”，小李对着瘫在电脑椅上的柳正兴说道：“只是他是个印度人，我从来没跟他见过面……不过我们真的无话不说”。柳正兴考虑了一下说：“这个文件不宜传出去，你可以找他问问能不能提供一些破译密码的软件。”小李打开FACESBOOKS，没想到对方在线，很快就回复了，马上给小李发了自己编的一款小程序，让小李自己试试。这个程序可以自动在网上搜索“肉机”共同组成运算网络进行暴力破解运算。“预计完成时间377天23小时56分……”，小李看着软件进行惊叫起来：“什么密码这么复杂！？”好在随着软件抓取“肉机”数量的不断增加，这个数字不断再下降，一会就下降到39天11小时24分了，然后数字似乎就停滞了，过一会才1-2分钟的往下减。柳正兴皱了皱眉头，叹道：“这个时间还是太长了。”“我朋友说字典很关键。如果我们能缩小范围，就能快很多”，小李指着电脑屏幕说道，“目前是通用字典。”“把核元素名称、日本地名都加入字典”，柳正兴说着又想起什么，把他认为不符合逻辑的几个数据组合也让小李纳入字典。印度网友又发了个增强补丁，可以使这个程序发出伪装请求，入侵巨型计算机或者大学科研机构的服务器，协助进行运算，再加上更新版的字典，破解时间很快缩减到20分钟以内。
“哈哈，很快就要搞定了。”小李兴奋得把头向后仰着。“那个……小李，你没事可以回去了。”小李吐了吐舌头，鞠了一躬走了。柳正兴看着他有点想偷笑的表情，心想这家伙是不是想着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私，但目前也顾不得这些了。很快，破解成功了，密码非常复杂，但其中竟然包含他认为逻辑错误的一个数据组合。2个文件一个是数据压缩包，文件名与未加密的那些数据文件名是一样的，另外一个是文本文件，上面似乎是服务器存储地址。
“这就奇怪了”，柳正兴一看这些加密数据是完全符合逻辑的，但数值又高得难以想象，如果根据这些数据，那么可以判断东电对整个福岛核电站的处理都存在严重问题。他自己开始编一个模拟程序，试着把这些数据装进去试试。期间，由美打了好几次电话，他都说工作上没忙完，等会再回去。一直干到凌晨三点，模拟程序终于搞定了，接下来是运算过程，柳正兴让计算机自己运行，自己躺沙发上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上还是早来办公室的小李叫醒了他，“教授，您怎么在办公室睡觉了？别太辛苦。”小李笑着想过来扶他，被柳正兴打发走了。他打开电脑屏保，看到运算结果吃了一惊，按这个程序计算，不仅是核污水那点污染了，简直可以算是核泄漏了。他抓起电话就想给上国料打，还没接通又把电话挂死了。最近刚好去东京，去了再说吧。然后把情况打成包发了一封电子邮件给上国料。
今天白天刚好没课，柳正兴回到家里，看到由美有点不高兴，就说自己昨晚是在办公室睡的，由美看着他那憔悴样，也明白了，赶紧让丈夫去洗洗澡，上床去休息。趁着他换衣服的空，跟房东的合约已经达成一致了，就等签约了，月底去中国的机票也预定好了。“这个家真是辛苦你了”，柳正兴转过身来摸着由美的脸，把她拥入怀中。由美有点不太适应，挣扎出来又说道：“孩子的学校还在考察呢，没想好是上国际学校还是周围的当地中学。”柳正兴看着由美笑道：“我们去签约的时候一起去看看。我之前看了看，朋友也给我推荐了几个，已经有点眉目了。”“真的吗？快说说是哪几所？”“我一个美国朋友，她调到东京那边的国际学校了，说去她那上不错。我还没答应，主要是考虑离咱将来在东京住的地方不太近。”“哎呀，你别卖关子啊，快说哪所？”由美急道。“缩写名好像叫AFSIJ？”柳正兴有点不大确定，朋友当时给他讲过了，但是他当时正忙着工作，没仔细记。“啊？是美国优先中学吗？太好了，那可是东京最好的学校之一！”由美高兴地跳起来，这次主动抱着老公，又拍了拍柳正兴的肩膀，撒娇嗔怪道：“平时不管家，关键时刻还有点作用。”
另一个屋子，小源正在焦虑地看着网上的天气预报，气象厅原来预测一号台风是往台湾方向去的，随后在中国浙江附近登陆，结果突然掉头向东北了，朝着日本列岛冲过来了，与原来就一直向北的二号台风未来的轨迹可能重合。另外一个热带低气压也紧随其后北上，不排除将来发展成为台风的可能性。
“我是不是惹祸了？”小源大脑里胡乱地转着，信息流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外散发，正在客厅抱着小狗看书的小岚感觉到了，立刻跑进屋来，对着小源做鬼脸：“别傻了，天气娘娘，你真以为自己是神啊，几千公里的台风跟你有啥关系？哈哈。”看着小源呆呆地看着她，小岚又跺了跺脚，佯装生气道：“给我来个地震！”然后又是哈哈一笑：“来地震了吗？没有吧？哈哈”。小源被她逗笑了。
筑波当地的地震监测站，监测到一次震度小于1级的地震，这在日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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