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嘉亲王一意孤行 烧驿站玉德遇袭

中国北方的大雪,一下起来就是没完没了,鹅毛大小的雪花,洋洋洒洒从天而降,尽管已经是午夜了,但是天地之间却是一片亮白,紫禁城毓庆宫里,凛冽的寒风顺着窗棂的缝隙,呼呼往里灌,吹得烛火左右摇曳,影影绰绰幽明不定的烛光,映在爱新觉罗永琰的那张阴郁的脸上。

永琰时年三十七岁,生的是高大魁梧,龙颜伟岸,鹅脸浓眉,蚕眼宽鼻,天庭饱满,天质自然,一脸的丰腴富贵之相,他的额头剃得锃亮,一条油光水滑的青黑色大辫子甩在脑后,身穿一袭绛红色的绸面大毛天马皮袍,肩上套着纯白色的巴图鲁羔羊毛皮坎肩,腰间束着的那条金黄色绘着四兆金龙的带子甚是扎眼,脚下的那双玄黄水牛皮靴子,伴着他那焦躁的心情,在暖炕下来回踱步,明天,大清国乾隆六十年的最后一天,就是永琰正是登基为帝的日子了,但是此时此刻,在永琰的脸上,却全然没有即将登基为帝的喜悦,而是一脸阴晴不定的忧虑。

窗外一阵冷风呼啸而过,吹起漫天雪花,屋子里的烛火又是一阵晃荡,永琰忽然住了脚步,扭头看向侍立在暖炕下,却一言不发的朱珪,问道,

“朱师傅,还没来信吗?”

朱珪时年六十五岁,穿着一身汉人文臣特有的蓝青色长布衫,他的体态修长,脸盘却是圆润,淡眉之下,一对卧心眼不时射出精光,宽大得鄂下生得一把花白的山羊胡,朱珪博学多才,满腹经纶,十七岁的就已然通过殿试成为了进士,后来乾隆钦点朱珪为永琰的授业老师,因此永琰总是尊称朱珪为朱师傅,以显亲密,在时局复杂的朝廷里,朱珪一直是嘉庆坚定不二的支持者,因此朱珪遭到了和珅的忌恨,向乾隆进谗言,把朱珪调到了距离京城十万八千里的广东任巡抚。

朱珪向前轻迈一小步,温和地说道,

“嘉亲王稍安勿躁,广兴为人稳重,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朱珪的话,却没有宽慰永琰焦躁的心情,只见永琰扭过身去,心里烦闷异常,突然挥出一拳,重重地打在东稍间门口的条几上,震得条几上的茶杯都在哗啦啦直响,永琰咬着细牙,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道,

“这个玉德,真是不像话,也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就擅自从山东跑到了京师,一路上还扬言要在明儿太上皇的禅让大典之上,上奏弹劾和珅!和珅是那么好弹劾的么!在山东呆的这几年,玉德的脑子都让狗给啃没了么!”

永琰是越说越气,心里犹如窝着一张火盆,那火气燎燎往脑子里冲,两条饱蘸浓墨的眉毛紧紧地拧在一起,瞪着眼睛,抿着厚重的嘴唇,朱珪却是用他一贯的不紧不慢的声音说道,

“一路上大肆张扬,恐怕也只是玉德的自保之法……”

“自保什么!”

永琰扭过头,又是盯着朱珪,略带怒气地说道,

“他以为一路上大肆张扬,和珅就不敢杀他!他太小看和珅了,如若不是禄喜率先知道了玉德进京的消息,他玉德恐怕就看不见明儿的太阳了!依我看,整个大清国,除了太上皇,他和珅就没有不敢杀的人!包括朕!”

一句话,吓得朱珪慌忙跪在地上,一方面是因为永琰最后说的那三个字,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朱珪身为帝师,教导永琰几十载,还从来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朱珪匍匐在地,低着头,看也不敢看永琰,说道,

“嘉亲王,和珅虽然权势滔天,但是玉德毕竟是山东巡抚,朝廷的一品大员,和珅在动手之前,恐怕也得思量思量!”

永琰方才是被怒火冲了脑袋,见自己的老师一脸惊恐的跪在地上,心里瞬间清醒了过来,他疾步走过去,双手扶起朱珪,压低了声音,略有羞愧地说道,

“朱师傅您快起来,地上凉……方才是我失态了……唉……您和玉德一个在山东,一个在广东,不了解京城目前凶险的局势,您以为和珅只会在朝堂之上拨弄是非,欺上瞒下,贪污点银子?您小看和珅了,他的手黑着呢,杀死玉德,对于和珅而言,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事后跟朝廷报个暴毙,玉德本来就是擅离职守,无旨入京,这件事到最后,也会不了了之的。”

朱珪缓缓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嘉庆,一脸的错愕,道,

“和珅竟然已经猖狂到了如此地步!”

永琰又自是叹了口气,扭身回到条几前,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润了润燥热的喉咙,尽量平复着自己的心情,然后放下茶杯,双眼茫然地望向窗外漫天飘舞的雪花,无比哀伤地说道,

“玉德的这个山东巡抚,是我在太上皇和和珅面前,虚与委蛇了十几年才争取过来的,这个位置您也知道,是唯一可以直升直隶总督的巡抚,我苦心熬了这么多年,就是希望将来如若事变,玉德能够给我最大的后援,倘若这次因为玉德的一时冲动,枉死和珅之手,那么我这十几年的苦心经营,全将付之东流……”

朱珪缓了缓,压低了声音,看着永琰,说道,

“其实玉德上京前,曾与老臣通过密信,当时老臣建议玉德要沉住气,不要轻举妄动,不想玉德最终还是没听老臣的……其实这事儿也怨不得玉德,山东遭了百年不遇的雪灾和冻灾,几万百姓流离失所,每时每刻都在死人,玉德是心急如焚,连发三四道乞望朝廷拨款赈灾的折子,不想这些折子悉数被和珅扣在军机处,十几天不批不发不签不办,这才把玉德给逼急了!”

永琰瘫坐在交椅上,双眼茫然地看着东稍间的门口,口中喃喃道,

“山东这事我知道,玉德也是为了民生,可是……”

永琰没有把话说完,也不能说完,有些事情,尽在不言中就好,朱珪却是非常了解永琰的心思,只见他几步走到永琰身边,低声说道,

“自古以来,清官可比贪官难做多了,贪官一心只想着捞银子,出了事大不了一死,而清官,不仅要忙着跟贪官斗,还要体恤民生,顾忌名声,所以做起事儿来,就有了诸多的羁绊……”

朱珪话还没有说完,毓庆宫的大堂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永琰倏的一声,从交椅上跳了起来,双眼紧紧盯着门口,片刻,闯进来一名约莫二十一二岁的少年,白皙的脸上沾着片片黑灰,头发也很是凌乱,仿佛是刚从火场里窜出来的一般,他穿着下人的青色粗布长袍,袍子外沾着厚厚的一层雪绒,他一进了东稍间,纳头便跪,哑着嗓子喊道,

“主子,成了!成了!”

永琰赶忙把少年从地上拉起,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禄喜,你怎么是这个样子?玉德还活着?”

禄喜的长相颇为英俊,浓眉大眼,目光灵动,他从地上缓缓站起来,看得出是从宫门一路小跑到毓庆宫的,呼哧带喘,胸口一起一伏,禄喜是永琰的潜邸奴才,约莫十五六年前,永琰在街上碰见了被父亲抽打的禄喜,而禄喜紧紧抱着街面的木桩,任凭父亲怎么抽打就是不撒手,永琰一问得知,原来因为家里穷,禄喜的父亲托了门路,想把禄喜送到宫里当太监,禄喜不肯净身,永琰心生怜悯,就收了禄喜作为自己的潜邸奴才,一晃眼,过去了十五六年了,禄喜由昔日的孩童,成长为现在颇为英俊的白面小生,因此对于颙琰,禄喜是感恩戴德,绝无二心。

永琰从条几上端了一杯茶,亲自递给禄喜,禄喜说了句“谢嘉亲王”也不客气,径直把一杯茶囫囵倒进嘴里,舒了几口气,这才说道,

“奴才和广兴找到玉德驿所的时候,哪儿不知怎的已经燃起了冲天大火,奴才拼死冲进火场,说来也怪,驿馆里的驿卒一个个都睡得跟猪似的,那么大的火,那么大的烟,没一个醒的,奴才在榻上寻到了玉德,他跟那些昏睡过去的狱卒一样,怎么叫也不醒,奴才便把玉德从火场里背出来了!”

永琰和朱珪面面相觑,朱珪看着禄喜,追问道,

“玉德究竟怎样!”

禄喜看着朱珪,说道,

“他没事,大火只烧死了四五名驿卒,玉德是一点皮毛都没伤着!”

朱珪继续问道,

“他现在在哪?”

禄喜扭头看着永琰,回道,

“已经被广兴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主子,这场大火着得蹊跷啊,这外面下着大雪呢,怎么会无缘无故着起这么大的火!”

永琰沉思片刻,缓缓坐在交椅上,微微抬头看着朱珪,满脸凝重,说道,

“朱师傅,您看见了吧,这就是和珅的手段!”

朱珪皱着两页淡眉,嘴角紧缩着,说道,

“这么说来,定是和珅派人药翻了玉德和驿卒,使他们昏睡过去,大火燃起之后,驿卒也不能救玉德,只能随着玉德葬身火海,为了一个玉德,竟然不惜搭上四五条无辜性命,这和珅真是毒啊!”

说罢,朱珪走近禄喜,说道,

“走,带我去见玉德!我定要说服于他,他若是不肯,明儿执意要去皇上的禅让大典,我就让广兴把他给扣起来!”

“不!”

影绰摇晃的烛火映着永琰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坐在交椅上的永琰抿着嘴唇,眼神黯淡,心里的思绪不断地在脑海中盘旋,听到朱珪的话,他稍有厚重的上下嘴唇轻轻一碰,嗓子眼里,斩钉截铁地吐出一个字,永琰看着朱珪错愕的表情,缓缓说道,

“他不来,我还不想这事儿,玉德身负民意,千里迢迢从山东赶到京城,来都来了,哪儿能就这么回去!既然他要闹,那就不妨闹大点,在皇阿玛面前,给他和珅来一计敲山震虎,看看和珅如何反应,也让皇阿玛知道和珅的真面目!”

朱珪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永琰身旁,躬身劝道,

“嘉亲王,现在还不是时候,万万不可急躁啊!山东巡抚这个位置是我们最大的底牌,一旦有变,我们就彻底被动了!不如静观其变,以待时日!”

“不行!我一刻也等不下去了!和珅这个国贼不除,大清国永无宁日!”

永琰一拍桌子,从交椅上站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朱师傅,您知道京城的百姓都叫和珅什么吗,二皇帝!称他和珅为二皇帝!整个大清国,除了皇阿玛,他和珅谁都不放在眼里!对上阿谀谄媚,对下虚与委蛇,结党乱政,以权谋私,外面还有一个手握重兵的亲弟弟……朱师傅,我也是怕啊,明日我就要登基为帝,难道我这个堂堂的大清国皇帝,也要受和珅的摆布!我宁愿跟和珅硬碰硬,即便是死,也不愿意做一个窝窝囊囊的皇帝,大不了……大不了让皇阿玛废了我!”

永琰的这句话,说得虽然少了些慷慨激昂,但也足够硬气,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明日,就在皇阿玛的禅让大典之上,自己要跟和珅掰一掰手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