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登大位颙琰称帝 空宝函乾隆授玺

过了一夜,纷纷扬扬的大雪忽然停了,似乎老天爷也知道大清国即将要发生巨变,卖了永琰这位新君主一个面子,下了整整一天的大雪让整个紫禁城犹如裹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花被,天地之间一片纯白,虽然雪止了,但是这风依旧凛冽,夹杂着雪花的寒风吹在人脸上,跟刀子割的一般疼痛。

大清早,天还蒙蒙亮,永琰便已然被步辇从毓庆宫被接了出来,禄喜和广兴一左一右随行,永琰一夜未眠,尽量挑着两条浓墨一般的重眉,瞪着眼睛,来掩饰自己脸上的稍稍疲惫,他身穿一袭赤金色四爪卷龙衮袍,头上的红绒朝冠正中嵌着八宝佛并后缀十颗东海珍珠的舍林,鲜亮璀璨,光彩夺目,脚下踏着明黄纹龙方头朝靴,脖子上挂着一百零八颗朝珠,随着步辇的一起一伏,发出微微沙沙的声音。

永琰的这身不是龙袍的龙袍是和珅搜肠刮肚想出来的馊主意,和珅在乾隆身边小心翼翼地伺候了二十多年,对于这位老主子的心思,和珅是了如指掌,在乾隆没有授永琰玉玺之前,永琰还不是皇帝,如果此时的永琰身穿龙袍,和珅担心乾隆心生嗣皇帝夺权的厌恶之感,所以永琰绝对不能穿龙袍,但是如果穿亲王的朝服,带来一个问题就是在老主子授玺之后,永琰就成了名正言顺的皇帝,此时如果再穿亲王服饰接受百官朝贺,则显得大典不够庄重,而老主子这个人又最为好面子,大典上各种王公大臣自不必说,还有各路外朝使臣,传出去,显得大清国气量狭小。

于是和珅亲自为永琰设计了这一身行头,大体看,龙袍的制式都是一样的,但是细看之下,两者大相径庭,乾隆身上的龙袍绣的是五爪金龙,而永琰只是四爪卷龙,乾隆朝冠金佛是十五颗东海珍珠,永琰只有十颗,这些细微的差距在外国使臣眼里,几乎看不出来,但是在等级森严的大清帝国,每个人都是心知肚明。

永琰一行约莫十来个人,走到太和门外的云龙浮雕处,下了步辇,禄喜奉上跪垫,永琰跪在太和门外,跪候礼赞的传宣,只听太和殿里,传出纪昀又高又尖的声音,

“……归政后,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朕未至倦勤,不敢自逸,仍当躬亲指教,嗣嘉庆皇帝朝夕敬聆训谕。军国重务仍奏闻,秉训裁决,大事降旨敕,宫中时宪用乾隆年号……”

听到这句话,永琰面不改色,心中却是暗道,

“皇阿玛果真是让位不让权!”

对于这个结果,永琰早已经有了思想准备,所以也并没有过于震惊,皇阿玛这个人,一生都对权利把控极严,旁人轻易不能插手,至于皇阿玛为何要把帝位禅让给自己,不过是为了完成皇阿玛在登基之时,所立下的“在位时间绝不超过圣祖仁皇帝”的誓言,仅此而已,永琰早已心知肚明。

永琰心中自在盘算着,不想一声比纪昀更加尖细,嘹亮的声音从太和殿内传来,

“诸位王公,诸位大臣请起,皇帝有旨,传皇太子,和硕嘉亲王,爱新觉罗永琰进殿!”

“传永琰进殿!”

“传永琰进殿!”

三声太监的传宣从太和殿内殿,一直响彻到午门,午门外礼炮频频,震得大地都在左右摇晃,礼毕,太和门鸣鞭栾仪卫响起三声清脆而嘹亮的鸣鞭,永琰这才从冰冷的地面爬了起来,站直了身子,微微抬着头,看着面前那无比雄壮的云龙浮屠心里感慨万千,这一切都跟做梦一般幻灭,他心里清楚,只要沿着这三十九级台阶登上太和门,从这一刻起,他,爱新觉罗永琰就成为了大清国建国以来的第七位帝王!

永琰抬起脚,踩在云龙浮屠西边的白玉台阶上,然后拾级而上,从容地跨过了太和门,中间的御道两侧,已经被明黄色的仪仗铺满,大清国五品以上,两品以下的满汉官员分别跪在仪仗左右,面容恭敬异常,永琰不禁抬着头,扫视群臣,然后挺着胸,直着腰——这辈子他在皇阿玛面前,恐怕没有像今天这样站的这么笔直,直到现在,永琰依旧是如梦如幻,难以自持!

永琰的眼睛不断扫视着殿外的群臣,他想看看玉德究竟来没来,但是每一名大臣都是匍匐在地,还是背对着永琰,他一时之间寻不到玉德,只能作罢。

永琰迈开步,随着鸣钟击磬的礼乐声,一步步走进太和殿的内殿,七级纯金台阶而上,“建极绥猷”朝匾的正下的龙椅上,端坐着自己的皇阿玛,大清国的乾隆皇帝,此时的乾隆大帝,已然是一位八十五岁的耄耋老人,他体态清瘦,胡子花白,眼窝深陷,眉毛只剩下两个淡淡的白点,眼角下的皱纹已然是沟壑纵横,两块颧骨犹如山峰一样耸立,一抹白胡挂在鹰鼻之下,身着明黄色的五爪金龙袍,头戴赤顶红绒的夏朝冠,脚下踩着黑边金体方头靴,其威严之气,弥漫在整个太和殿内,虽然乾隆皇帝年事已高,但精神矍铄,神采奕奕,脸上的表情,也自是无比肃穆。

大清国二品以上的京官和部分受旨进京的封疆大吏,则是跪在乾隆脚下,整整齐齐足足码了四五排,而朝鲜,安南,暹罗,廓尔喀等外藩使臣则是跪在这些大臣的最边缘,以外来者的目光,见证着这场大清开国二百余年里最为华丽庄重的庆典!

但是,整个庆典最让永琰难以接受的是,和珅,作为一名臣子,竟然没有跪在殿下,而是笔挺地站在皇阿玛的左手边,似乎在跟自己的皇阿玛一同享受朝臣的叩拜!

和珅约莫四十岁左右,面皮白皙,五官精致,一对杏仁眼在眼眶里左右摇晃,不时暴出精光,小方鼻下两撇八字胡整齐划开,嘴唇异于常人的红润,似是涂抹了胭脂水粉一般,一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甩在脑后,总而言之,此人非常漂亮,一个男人,能用漂亮来形容,可见此人容貌是有多么英俊,他身着朱蓝色的朝服,胸前贴着一品大员的仙鹤补子,脖子上挂着一串珊瑚朝珠,头上戴着一顶嵌着红宝石的红绒顶子,红顶子后面,则是插着两只眼的孔雀翎,和珅器宇轩昂地站在乾隆皇帝左左手边,见永琰从走进殿内,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永琰,一寸也不曾离开!

太监大总管王进保尖着嗓子,在左边喊道,

“嘉亲王向皇帝行大礼!”

永琰微微抬了抬目光,见侍立在皇阿玛左手边的和珅依旧是笔直地立着,舌头轻轻伸了出来,舔了舔鲜红的嘴唇——和珅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似乎要跟皇阿玛一同享受自己的参拜,永琰的心口莫名腾出一簇怒火,蹭蹭往脑袋里冲,他真恨不得几步上前一把掐死和珅,但是三十多年的历练已然让永琰磨砺出面心两张皮的本事,任心里如何波涛汹涌,面上依旧是平淡至极!

永琰跪在内殿的跪垫儿上,随着赞礼的“跪——叩——兴”,永琰向乾隆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前面的三跪八叩都非常的顺利,但是最后一叩,赞礼却始终没有喊“兴”,永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敢妄动,只能老老实实地叩在地上。

大典的总策划和珅也感觉到了事情有些不对头,偷偷斜眼撇着乾隆,只见乾隆的两只鬼火一般的绿豆眼睛,正紧紧地盯着眼前案桌上的宝函发呆,和珅恍然大悟,原来下个环节就是皇帝授玺了,老主子舍不得。

所有人都在等着乾隆,和珅弓着腰,低着头,轻声唤道,

“皇上,皇上?”

乾隆听到和珅的提示,才把目光从宝函上收了回来,和珅赶忙向赞礼使了一个颜色,赞礼心领神会,鼓足力气,大声喊道,

“兴!”

跪在地上的嘉庆,这才直起了身子,王进保喊道,

“皇帝向嘉亲王授玺!”

虽然乾隆今年已经整整八十五岁了,但是精神矍铄,容光焕发,眼不花,耳不聋,只是后背微微有些驼,乾隆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双手端着码放着宝函的玉盘,于正殿一步步走下堂来,步履稳健,丝毫没有耄耋老人的飘摇之感,乾隆走到永琰身前,王进保喊道,

“皇帝向嘉亲王授玺!嘉亲王跪接!”

永琰本来就跪在地上,见乾隆走到自己面前,于是伸出双手,掌心朝上,低着头,等待着乾隆皇帝,把象征着国家权力的“皇帝之宝”交付于自己。

话说这皇帝之宝,高五寸,方圜四寸六分,通体为青玉材质,再加上盛装玉玺的宝函,以及承托宝函的玉盘,其重量不菲,永琰生怕自己出了岔子,于是双手暗中用力,力图稳稳当当把玉玺接到手,不料当乾隆把玉盘往自己手中一放,自己手中却是感觉轻飘飘的!

永琰暗自一惊,心中暗道,

“这宝函怎如此轻浮?难道这宝函之内没有玉玺?”

心中如是想着,嘴上可不敢说出来,就连脸上也不敢有丝毫情绪上的波动!和珅却是紧张地看着乾隆,只见乾隆脸上只是浮着一层不舍,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和珅瞟了一眼,又赶忙把目光收了回来。

大典继续进行,礼赞继续喊道,

“纪昀跪接玉玺!”

颙琰起身,把玉玺交付于跪在身边的纪昀,其实在这么隆重庄典的场合,从新登基的嘉庆皇帝手中接过玉玺的,理应是三殿三阁的大学士,以纪昀礼部尚书的职务是根本不够资格的,但是纪昀这个人比较例外,论资历,论才华,论功勋,纪昀丝毫不弱于大学士,但是差就插在,纪昀这个人脾气古怪,有一种文人特有的清高,乾隆皇帝对他是时而喜欢,时而厌恶,看多了烦,一时看不见还想,十年前,纪晓岚因为编纂《四库全书》而擢升为礼部尚书,之后调为左都御史,再之后又被调为礼部尚书,兼任左都御史,整整十年了,兜兜转转都是平调,别说大学士了,连低半品的协办大学士都没升上去,纪昀一辈子的梦想,就是当个三殿三阁的大学士,但是不知怎么的,乾隆就不想遂了纪昀的愿,纪昀和和珅的关系还不错,因此纪昀才能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勉强“充当”了一把大学士。

为了让纪昀过足这个大学士的瘾,和珅还特别吩咐礼赞在这一个环节不要念出纪昀礼部尚书的官职,可谓是设身处地的为纪昀着想,不料想,和珅让纪昀过了瘾,纪昀却给和珅带来了麻烦,差点让大典进行不下去!

纪昀跪接玉玺,一上手,发现重量不对,二话不说,当即就打开了宝函,在场众人尽皆惊愕不已!原来宝函之内,空无一物,象征着国家最高权力的皇帝之宝不翼而飞!

殿内的王公大臣惊得是目瞪口呆,却没有一个人敢说一句话,甚至都不敢发出一个异样的声调,颙琰虽然心中有数,但是此时却也用惊讶,错愕的神情看着纪昀,微微张着嘴巴,一言不发,空气顿时如同凝固了一般,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而殿外的大臣则是不知道殿内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都等着对新皇帝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却迟迟没有听见赞礼的声音,太和殿外隐隐传来躁动的声音!

此时的和珅恨不得上前一脚踢死纪昀!真的是后悔死了让纪昀担任这个职务!乾隆皇帝的脸上有些尴尬,和珅也有些不知所措,一切都发展的太快了,完全超出了自己的预料,吏部尚书刘墉是个急性子,当即把青白相间的长辫子子向后一甩,拢了一把雪白的胡须,马蹄袖一打,跪在地上,说道,

“启奏万岁,自古以来,不曾有无大宝之天子!”

乾隆瞪着眼睛,看着跪在殿下的刘墉,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能是习惯性地瞥了和珅一眼,和珅心思如何细腻,当即小步趋下朝堂,匍匐在地,跪叩道,

“奴才万死,奴才安排不周,定是玺官拿错了宝函,这么庄重的场合,奴才犯下如此重罪,请太上皇责罚!”

一句话,解围了尴尬不已的乾隆皇帝,他拢了拢心神,顿了顿,说道,

“此禅让大典,自大清开国二百余年从未有过之盛举,所谓是前无古人,后也难以有来者,微小差池,也是在所难免,平身吧,去把玉玺取来,大典继续!”

少倾,玺官取来玉玺,放置于乾隆的案前,嘉庆再度跪接玉玺,之后将玉玺交付于纪昀,大典这才继续进行,之后便是殿内,殿外王公大臣向新皇帝行大礼,乾隆的龙座在太和殿内殿的上方,七级台阶而上,而新登基的嘉庆皇帝的龙座,则是在台阶的下方,而且龙椅的大小,要比乾隆的小一圈,和珅开始是设想让嘉庆和乾隆并座于台阶上方,但是乾隆不愿意,即便是给嘉庆开辟一块小地方放置嘉庆的小龙椅,乾隆也不愿意,和珅协商不通,最后只能把嘉庆的龙椅,设在了台阶的下方,饶是如此,嘉庆依旧是心平气和地坐在龙椅上,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愉快。

当殿内外王公大臣为新登基的嘉庆皇帝行大礼,齐呼“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太上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的时候,和珅明显看出太上皇帝乾隆的嘴角,夹带着那么一丝丝的不悦。

之后的环节,便是百官,藩邦使臣依次为新登基的嘉庆皇帝奉上贺表,东阁大学士王杰,礼部尚书纪昀立在嘉庆皇帝身边,一左一右,一表一表地诵念贺词,说什么普天同庆,什么万代开疆,什么洪福齐天,什么天降祥瑞,接连不断的吹捧,饶是隐匿藏行二十多年的嘉庆皇帝,其脸上也不经意间露出得意洋洋的喜色!

接受百官朝贺的嘉庆皇帝自是心花怒放,但是庙堂之上的太上皇乾隆则是听得百无聊赖,特别是听见纪昀那又尖又高又稍显浮夸的嗓音,气儿更是不打一出来,心口莫名聚着一团火,蹭蹭地脑袋上冒,正想找人发泄一番,不想此时,和珅又出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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