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哪知道和珅这时候还在火上浇油,心里头是怒火中烧,但是依旧面容不改,只听和珅说道,
“启奏太上皇,奴才觉得湖北这些年屡次发生叛乱,根源就在不能斩草除根,像那个什么匪首刘之协,之前明明抓住了,却因为看守牢房的兵丁过少,被一众教匪又给救走了,实在是有损我大清之威严,因此,奴才斗胆乞求太上皇增银至四百万两,力图一劳永逸,永保太平!”
“四百万两!”
殿内外大臣议论纷纷,站在殿末的缅甸、安南、廓尔喀,朝鲜等外国使臣尽皆是目瞪口呆,这些小国人寡地少,整个国家估计都拿不出这么多的银子,一个个脸上都浮出惊讶,拜服的神色,但是嘉庆听着和珅这话,胸口这火蹭蹭往脑门上冒,恨不得上去一巴掌扇他个满天星,但是嘉庆在乾隆身边历练了三十多年,早已经学会了胸有城府,无论内心如何波动,面上始终不改一色,甚至还挂着淡淡的笑容。
乾隆听到和珅的话,在看看殿下这些外国藩臣敬佩之至的脸色,顿时喜不自禁,哈哈大笑,道,
“如此最好,还是和珅想事情周到!和珅,你马上去办,着户部调银四百万两,一个时辰之后随那彦成运出京城不得有误!今儿的大典就到这吧,朕乏了,和珅,给那彦成将军拨了银子之后就马上着手准备千叟宴!人到齐了到养心殿寻朕,都退下吧!”
眼见皇阿玛强行制止了大典,嘉庆的心里头却是有着一种进退维谷的感觉,一方面他希望玉德站出来,弹劾和珅,以正法典,另一方面,嘉庆似乎又感觉自己有些操之过急,和珅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昨儿个一整晚,嘉庆的心里都是犹犹豫豫的,始终拿捏不出一个准主意,但是眼见大典就要结束了,玉德却始终没有站出来,难道……难道这个玉德临阵畏缩,不敢来了?
“嗻!”
和珅正要起身退出大典,不想太和殿殿外,却是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
“启奏太上皇,皇上,臣要参奏和珅!”
声音一起,嘉庆心里暗自掠过一丝欣喜,同时划过一丝担忧,他以为是玉德,不料却不是,此时站出来弹劾和珅的人,却是御史吴熊光!殿内众臣听闻此言,也纷纷回头,各自定睛一看,吴熊光已然跪在了殿外,身子挺得笔直,手里端着一份折子,满脸肃穆之情!
吴熊光今年四十多岁,皱脸长须,不苟言笑,一脸老相,看起来倒像是五六十多岁的人,自他二十岁的时候,他作为阿桂的幕僚随军出征,南征北战,立下不少军功,阿桂解甲归田之后,吴熊光任刑部郎中,后改御史,为人耿直,不阿附权贵,对待和珅这群贪佞,更是一百个不顺眼,阿桂大部分时间都对和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和珅不惹着自己,阿桂也不大管,但是这个吴熊光,是个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的人,天天盯着朝中大臣的一举一动,稍有不顺,便起折子参奏。
见着吴熊光站了出来,嘉庆心中恨恨一乐,暗自道,
“没等来一个玉德,却等来一个吴熊光,看来你和珅平日里结的仇人也不少,今儿都来了!”
恨归恨,笑归笑,嘉庆依旧是不动神色,静静地看着局势的发展,犹如一个局外人一般。
乾隆一看见吴熊光,脑袋都是涨的,这个吴熊光,跟前不久刚刚去世的监察御史钱沣几乎是一模一样,不是说长相,而是脾气,都是属驴的,嘴硬还死犟,有事儿没事就参和珅一本,为此乾隆对吴熊光发过火,讲过笑话,还讽刺过吴熊光,但是吴熊光不为所动,依旧是我行我素,对此,乾隆都已经习以为常了,乾隆虽然刚愎,但是祖宗家法“皇帝不能拒谏言官,阻塞言路”,因此乾隆虽然很烦吴熊光,但对此也是束手无策。
依往日,无论吴熊光说什么,慑于祖训,乾隆都必须听完,但是今日大典,乾隆不想听吴熊光那些聒噪的话,于是看也不看吴熊光一眼,面带轻浮地说道,
“今日乃是大典之日,有事待大典完成之后在言!”
不料吴熊光杠着脑袋,说了句,“臣就是参和珅于大典之上,蝇营狗苟,猥猥琐琐,于大典不尊,蔑视大清列祖列宗,请太上皇,皇上严办!”
“别给朕上纲上线!”
乾隆也是怒了,刚才压下去的火气,一下子又被吴熊光给撩拨了上来,眼见吴熊光还要再奏,乾隆扭头瞪着吴熊光,说道,
“罚和珅一个月的俸禄!就这样吧!”
“太上皇,处罚是否……”
吴熊光不依不饶,但是话还未说完,乾隆一句,“就这样吧,退下!”,把吴熊光还未说出来的话硬生生地堵在嗓子里,吴熊光长叹一声,自知多言无益,也只能退下。
嘉庆看着吴熊光稍有些落寞的背影,心里又在恨,恨皇玛法为何,偏偏对和珅这么情有独钟,一名御史于大庭广众之下,弹劾佞臣和珅,却只是给和珅挠了挠痒痒,看着和珅那嘴角得意洋洋的冷笑,嘉庆真恨不得上去掐死和珅!心中却是暗道,
“玉德啊玉德,吴熊光都给你开了路了,你究竟是出不出来!”
王进保从侧边悄然上殿,轻甩浮尘,喊道,
“退……”
不料,王进保的这个朝字还没喊出来,内殿之上,猝然响起一阵洪亮的声音,
“奴才山东巡抚玉德,启奏太上皇,皇上,奴才要参和珅把持朝政,犯上作乱,目无礼法,蔑视皇权之罪!”
玉德这句洪亮无比的话,绕在太和殿的梁上,转了好几个弯,一字一顿,满殿文武听得那叫一个清清楚楚,脸上尽是愕然之色,玉德年近六十,发须皆白,长长的胡须甚至都垂到了胸膛,只见玉德一脸中正之色,伸手抚了一把胡须,于群臣之中站了出来,跪在殿下叩首,而后又伸手从袖兜里掏出早已经准备好的折子,双手递到胸前,嘉庆心中却是暗道,
“玉德啊个玉德,你终究还是站出来了,等得朕好是辛苦,也不知今日是福是祸!”
乾隆方才见吴熊光退下了,正准备要走,不料又被玉德给拉回来了,乾隆的脸上,却是带着些许吃惊的表情,鬼火一般的眼睛,盯着跪在殿下的玉德,扭头问道,
“玉德?你不是在山东任上么,怎么跑到京城里来了?”
殿上,同样正准备退下的和珅见玉德站了出来,面容稍有惊慌之色,转而又跪在玉德旁边,叩首道,
“太上皇,这个玉德未加请旨,擅离职守,私自入京,请太上皇治他的罪!”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般,庄重典雅的太和殿是鸦雀无声,连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朝廷的封疆大吏出言弹劾,其影响可不是吴熊光这种五品御史所能比拟的!乾隆久久没有开口,只是端看着并排跪在堂下的和珅和玉德,一言不发,嘉庆心里却是明白得很,今儿这个日子,又是朝廷一品大员出言弹劾,于礼于法,太上皇都绝不会再和稀泥,今儿玉德和和珅两人之间,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王进保把玉德的折子上呈给乾隆,不料乾隆却是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拍在了尊案上,沉默许久,乾隆开口压着声调,缓缓说道,
“今儿文武百官也都在场,权当是一次朝会,玉德,你擅入京师之事,暂且放下不议,说说你为何要弹劾和珅?”
跪在地上的玉德自挺直了腰,说道,
“回禀太上皇,皇上,山东连降大雪十几日,压垮房屋农舍上千间,几万百姓流离失所,又遭冻灾,冻死,饿死,被雪压死者数千,奴才向朝廷连上四份奏折,乞望朝廷拨银一百万两赈灾,不料奴才的折子悉数被和珅扣在军机处,一连十几日,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和珅每耽误一天,山东便有数千受灾百姓无辜枉死,奴才忧心如焚,为了山东数万灾民,不惜以身犯险,孤身入京,向太上皇,皇上禀明实情,请太上皇,皇上明断!”
玉德的话,情真意切,言之凿凿,内殿之上,不免又聒噪了起来,群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乾隆却是把头扭到和珅这一边,问道,
“和珅,有这回事吗?朕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山东受灾的折子?”
嘉庆心里一阵狂喜,玉德还没站出来之前,嘉庆最担心的就是和珅已然跟皇阿玛通了气,就像是方才那彦成向和珅索要军饷一般,不过皇阿玛的这句话问起,显然他是不知道山东受灾的情况,也就是说,玉德的折子,被和珅私扣了,皇阿玛平生最为厌恶别人分权,这一次,和珅这个鸡蛋算是撞上了石头!
嘉庆心已然是眉飞色舞,心花怒放,但是面上,依旧是一副冷峻默然的表情,不喜,不怒,不惊,不悲。
和珅跪在地上,脸贴着地面,浑身颤抖,久不能言,乾隆稍稍提高了音调,问道,
“和珅!朕问你话呢!玉德的折子是不是真的被你扣在了军机处!”
“奴才……奴才……”
和珅的语调颤抖,似乎是内心极度惶恐,犹犹豫豫方才说道,
“是……是被奴才扣下了……”
“和珅,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龙颜震怒,乾隆鬼火一般的眼睛闪烁着精亮的光芒,嘴角不自然地抽动着,两条已经是白点的眉毛,几乎就要捏在一起,显然乾隆是真的动了怒气,他的这一声爆喝,响彻殿外,龙威顿起,群臣吓得尽皆跪叩在地上,不敢抬头,嘉庆也连忙从小龙椅上站了起来,侍立在案阶的左手边,微微低着头,以示恭敬,但其实,在嘉庆心里头,他早已经乐开了花,证据如此确凿,这回和珅是没跑了!
眼见跪在地上的和珅颤抖着身子,一言不发,王杰却是站了出来,一甩胡子,跪在地上,叩首道,
“太上皇,和珅罪证确凿,其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老臣叩请太上皇严办和珅!明正法典!”
王杰已经七十多岁了,但是精神矍铄,不见老相,特别是那两只眼睛平常日瞪得跟牛眼似的,此时更是提溜圆,宛如一对铜铃嵌在眼窝里,王杰可是和珅的铁杆死对头,天天寻和珅的茬子,和珅只要一犯错,王杰伸嘴上去就是一口,他今儿遇到了此事,哪有轻松放过去的道理!
“王杰,没你的事儿,你先退下!和珅!你说!”
义愤填膺的王杰被乾隆泼了一碰冷水,从头到脚透心凉,只得无奈从地上爬起来,又退了回去,只见和珅匍匐在地,身子瑟瑟发抖,颤抖道,
“回奏太上皇,奴才……奴才把玉德大人的折子扣下,也是为太上皇和皇上分忧!最近太上皇的事情太多了,又要忙着湖广战事,又要忙着禅让大典,又要忙着千叟宴,奴才……奴才……实在不忍心让这些小事让太上皇劳心!”
和珅的这句话,说得嘉庆有些窝火,心中暗道,
“小事?几万难民叫小事!这叫小事那什么叫大事!”
“这是什么话!”
显然乾隆也对和珅的这句为自己开脱的话不以为然,乾隆尽量压低了嗓音,说道,
“朕自登基,每逢国家大事,事必躬亲,岂容旁人插手,况且这可是几万难民,怎么能说是小事!你平时在军机处都是这么办事的吗!”
听到乾隆的这句话,一直匍匐在地的和珅,反而直起了身子,脸上竟然还挂着委屈之相,说道,
“既然太上皇问及此事,那奴才也就不能再藏着掖着了!太上皇,请容奴才一禀!”
“说!把事情说清楚!其他人先起来吧!也都一块听听!”
殿上百官都从地上爬了起来,拉耷着脑袋,侍立在两侧,嘉庆也没敢再坐回到自己的小龙椅上,依旧是恭敬地侍立在一旁,乾隆端坐在殿上龙椅上,不威自怒,侍立在殿下的嘉庆,听到和珅的这句话,又偷偷瞥了一眼,瞧见和珅满脸信然之色,心中隐隐感觉事情恐怕有变,但嘉庆迅速低下头,依旧是一脸平稳之色,只见跪在地上,直着腰的和珅扭头看着旁边的玉德,说道,
“玉德大人,您与我和珅同殿为臣,本应协同办事,齐心协力为太上皇分劳,今儿满殿的文武都在,我和珅还想给您留下三分薄面,既然玉德大人步步相逼,我和沈此时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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