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嘉庆帝明修栈道 朱石君暗度陈仓

毓庆宫最里面的西稍间里,嘉庆盘腿坐在炕上,脸上的表情不同于方才在王公大臣以及乾隆皇帝面前所表现得与世无争,而是阴云密布,怒火中烧,漆黑的瞳仁里,折射出恼怒,愤恨的光芒!与方才殿上那位看似仁厚端庄的帝王相比,判若两人!

上午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每一件事,都让嘉庆措手不及,而嘉庆则只能眼看着局势恶化而无所作为,嘉庆是越想越气,原本自己应该是上午禅让大典和下午千叟宴的主角,不料却完全被阿玛和和珅抢去了风头,阿玛自不用说,他和珅算是个什么鸟东西!阿谀奉承,谄媚阿玛,把持朝政,甚至都无视自己这个新登基的皇帝!在千叟宴上,更是行僭越之礼,竟然代表太上皇和皇帝向众位臣工敬酒!

但是最让嘉庆窝火的是,自己在太上皇和和珅面前虚与委蛇,暗中经营多年,好不容易把心腹玉德扶上了山东巡抚的位置,上午在和珅极近诡辩之能事的巧言令色之下,这个至关重要的位置,丢了,这对于嘉庆的势力而言,是一个极其沉重的打击!

广兴递过来一杯茶水,放在嘉庆眼前的案子上,嘉庆正在气头上,想也不想,猛地一挥手,把茶杯摔在地上,只听“砰”得一声,茶杯被摔得四分五裂,茶水都溅了一地!

嘉庆从炕上跳了下来,手指着门口,嘴里大骂道,

“乱臣贼子!他和珅就是乱臣贼子!大清开国二百年从未有过的乱臣贼子!征剿区区两万教匪,就要花去国库四百万两银子!这些银子最后还不知道有多少要流进和珅的腰包!朕发誓要将和珅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颙琰在十五岁之前是住在毓庆宫,后来搬到南三房又住了二十年,乾隆六十年颙琰被封为皇太子,遂又搬到了毓庆宫,而广兴是乾隆早期大学士高晋之子,原来是南三房的守殿侍卫统领,后升任毓庆宫侍卫头领,永琰见广兴为人忠贞,办事可靠,而且年纪也跟自己差不多,遂召为了自己的心腹。

魔障了一般的嘉庆肆意地发着疯,他被压抑得太久太久了,偌大的大清国,偌大的北京城,偌大的紫禁城,也只有毓庆宫这么一小块地方是真正属于嘉庆的,侍立在炕下的朱珪,广兴和禄喜从未见过嘉庆如此失态!各自慌忙都跪在了地上!这三个人,也是嘉庆在偌大的朝堂里仅有的心腹。

跪在地上的朱珪慌忙道,

“皇上慎言!皇上慎言!”

嘉庆头脑瞬间清醒了过来,和珅手眼通天,不仅朝中很多大臣依附和珅,就连不起眼的小宫女小太监和珅也舍得下本拉拢,嘉庆自己都不清楚这些毓庆宫的下人,究竟是有多少和珅的奸细,正是因为如此,嘉庆还是嘉亲王的时候,以毓庆宫年老破旧为由,进行了一番改造。

想要进入毓庆宫里有两条路,一条便是正门,惇本殿,毓庆宫,继德堂三殿是一条大路通到底,毓庆宫在最中间,正门便是通过惇本殿这条大路,但是路程比较远,一般很少会有人走,大多数走的是西边的月亮门,从月亮门进来,走过小院子,便是东稍间,东次间,大堂,西次间,西稍间,嘉庆用屏风,木墙和照壁把东次间和东稍间改的层层叠叠,弯弯曲曲,宛如一座小迷宫,当嘉庆在最里面的西稍间里谈事情的时候,所有下人都被赶到大堂侍奉,敢不经宣召而私自闯入东次房者立斩,这也是嘉庆为了躲避和珅耳目所采取的不得已的办法。

经过朱珪的提醒,嘉庆瞬间就清醒了过来,得知自己刚才失态了,看着跪在炕下的朱珪,广兴和禄喜,嘉庆慌忙下了炕,双手扶起朱珪,同时对着跪在一旁的广兴,禄喜说道,

“是朕失态了,朱师傅快快请起,你们也都起来吧。”

嘉庆像是浑身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一般,扭头踱到条几边瘫坐在交椅上,沉默许久,缓缓抬头,看着朱珪,说道,

“朱师傅,朕悔不该不听您的话,执意要拿玉德试一试和珅,这番不仅没有扳倒和珅,反而却让我们把山东巡抚这个位置给丢了。”

朱珪却是上前一步,躬身道,

“这不怨皇上,和珅极善诡辩,稍微留个话头,他便能逃出生天,要不然又岂能把持朝政这多年,党羽遍布朝野?此人不除,实乃皇上的心腹大患!”

看着炕下低着头站着的朱珪,广兴,禄喜,不禁悲从心来,长叹一声,说道,

“朕是堂堂的大清国皇帝,没有想到真正值得信任的,只有你们!”

朱珪上前一步,摸了摸下颌上花白的胡须,眯着眼睛说道,

“皇上不必过分伤心,依老臣看,王杰,董诰,刘墉,阿桂都是不服和珅的,还有八爷和十七爷也都是站在皇上这一边的!”

嘉庆颓然地坐在炕边,无力地摆摆手说道,

“王杰,董诰等人都是中正信达稳重老练之人,这些朕当然知道,只是他们都是一群文人,不堪大用,今儿的大典上,和珅特别设计了一处喜上加喜的戏码,使其和琳恩宠之至,和珅和和琳这两兄弟,一个在朝堂呼风唤雨,一个在军中一言九鼎,若是他们联手逼宫于太上皇和朕,朕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禄喜凑上前,挺着白净的脸,低声说道,

“皇上,依奴才看,不如皇上联手阿中堂,阿中堂为人忠贞可靠,与太上皇更是亦君亦友,现在虽然已经解甲归田,但是门生故吏无数,今儿冒出来的那个吴熊光,就曾经是阿中堂的幕僚,只要皇上有这个意思,阿中堂想必不会置皇上危难于不顾!只要阿中堂站出来振臂一呼,想必……”

“万万不可!”

朱珪直接打断了禄喜的话,说道,

“万万不可如此!”

嘉庆只抬头看了禄喜一眼,随即又低下了头,沉默不语,似乎他已经知道了朱珪要说什么,只听朱珪说道,

“如果皇上联手阿桂,能不能斗得过和珅先自不必说,太上皇率先会心生疑虑,加上和珅在太上皇面前巧言令色,蜜语谗言中伤皇上,太上皇定会认为皇上逼宫于太上皇,这乃是太上皇之大忌,说句大不敬的的话,皇上的废立,止在太上皇一念之间,退一步讲,阿中堂只忠于太上皇,忠不忠于皇上,谁都不知,阿中堂目前只求颐养天年,只要和珅不惹他,阿中堂几乎不会动和珅,若是阿中堂把皇上示好他的意思直接告诉了太上皇,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禄喜低着头,不说话了,广兴却是急道,

“朱大人,那皇上现在该怎么办,今儿的大典您也看见了,和珅真的是欺人太甚,嚣张跋扈,完全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太上皇也真是,怎会被和珅那小人的甜言蜜语蒙了眼睛……”

“大胆!”

嘉庆立马喝止了广兴厉声说道,

“怎可说太上皇的不是!”

广兴吓得一个颤栗,马上跪在地上,重重地给了自己两耳光,一边磕头,一边惊恐地说道,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起来吧!”

嘉庆也意识到刚才自己说话的口气有些重了,广兴是自己的心腹,不该如此说他,广兴只知道自己口出大错,不敢起,嘉庆下了炕,双手扶起广兴,然后亲自为广兴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温和地说道,

“辛亏是我们四人,你刚才说什么,我们都没听见,但是有些话,在外面千万不要乱说!”

“奴才明白,明白!”

广兴唯唯诺诺,退到了朱珪和禄喜的身后。四个人尽是沉默不言,等了好一会,朱珪才开口说道,

“皇上,还记得臣在离京之前,写给皇上的二十字真言吗?”

嘉庆回道,

“当然记得,师傅的教诲朕怎敢忘记,这二十字真言便是,戒骄戒躁,戒嗔戒言,上顺天意,中顺臣工,下顺百姓。”

朱珪点了点头,说道,

“我们已经丢了山东巡抚这个位置,而和珅却是势力正盛,如此非常时期,皇上应该顺应着太上皇,和珅以及众位臣工的心意来行事,万不可与太上皇和和珅起冲突,甚至有些时候,还要迁就和珅,甚至是讨好和珅,还是那句话,现在时机不到,我们万万不能鲁莽行事!”

“时机不到!时机不到!”

禄喜抱怨道,

“朱师傅,不是我不尊敬您,上一次太上皇八十圣寿,您也说时机不到,这一晃眼,整整五年过去了,现在还是时机不到,到底什么时候时机才算是到了!”

朱珪张嘴正要说话,但是却似乎是想起来什么,硬是把话搁到了嗓子眼里没有吐出来,嘴唇只是翕动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嘉庆显然知道朱珪是在想什么,但是现在不可说,不能说,更不敢说,他伸手制止了禄喜的抱怨,说道,

“罢了,罢了,朕十多年都这么忍辱负重地走过来了,再等等又有何妨?”

嘉庆显然心气有些低落,不过朱珪却是说道,

“皇上,我们也不必太过于悲观,兵法有云,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皇上您就明修栈道,明面上要与和珅保持不错的关系,另一方面,要暗度陈仓,在暗地里,要着手准备两件事情!双管齐下,若是这两件事都查实了,任他和珅再怎么机诈诡辩,不死也得脱层皮!”

嘉庆,禄喜,广兴三人马上抬头看着朱珪,嘉庆问道,

“哪两件事情?”

只听朱珪不急不缓地说道,

“玉德遇袭一事,朝廷的封疆大吏在京城遭遇火袭,于情于理都应该查一查,但是现在和珅兼着步军统领,如果让他查,这件事肯定就不了了之了,所以我们必须要暗查,先找出纵火的幕后黑手跟和珅有无关系,如果真的是和珅授意的,那么我们在掌握了证据的情况下,将其擒拿,作为日后扳倒和珅的罪证!此为其一!”

嘉庆嗯了一声,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扭头看着禄喜,说道,

“禄喜,你门子多,这件事就由你去办吧,注意不要大张旗鼓,要悄悄地打探!”

“嗻!”

禄喜为人仗义,好结交朋友,上到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甚至接头要饭的乞丐,或多或少禄喜都有门路,别看他只是个潜邸奴才,京城里一有风吹草动,第一个知道消息的,肯定是禄喜!

广兴急切地问道,

“朱大人,那其二是什么!”

朱珪轻叹一声,然后缓缓说道,

“第二件事情,便是太上皇拨给湖广的四百万两军饷!”

嘉庆瞬间明白了朱珪是什么意思,但是感觉又太过于冒险,朱珪显然是猜中了嘉庆的疑虑,于是说道,

“军队里,克扣粮饷已经成为了常态,一百两银子,真正发到士兵手里的,只有不到九十两,扣下来的钱,小部分让低级武官拿去了,但是大头还是要归拢,上交,和珅这个人贪得无厌,大清国所有的贪污和珅基本都参和一脚,老臣觉得,和珅这么卖力的给湖广撒银子,肯定是惠龄也给了和珅不少好处!”

嘉庆却是轻轻摇了摇头,忧虑地说道,

“朱师傅的意思是让朕派人去查?不妥吧,这样太容易打草惊蛇了,和珅肯定会有所警备!方方才被和珅败了一阵,此时又要再起波澜,此事不成,朕觉得还是谨慎一点为好!”

说罢,嘉庆话锋一转,看着朱珪,轻叹了口气,说道,

“唉,朱师傅,您明天就得离京了,朕真的是舍不得您,您如果能在朕的身边,那该有多好……”

嘉庆话音刚落,毓庆宫的“小迷宫”里,突然出来一声声清脆的手杖撑地的声音,四个人都不说话了,嘉庆一扭头,面容全换,上午在大典之时那宽厚,仁和的面容又浮现在嘉庆的脸上,嘉庆示意朱珪,禄喜,广兴三人待在西稍房不要妄动,自己则是出了西稍房和西次房,走到了毓庆宫中间的大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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