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被和珅毫无节操的吹捧逗地乐不可支,哈哈大笑,下巴上雪白的山羊胡都在微微颤动,乾隆笑道,
“那就……提一首?”
“提一首!提一首!”
和珅说着话,放下烛台,亲自为乾隆研磨,然后将徽笔恭敬地递到乾隆的手中,乾隆捏了徽笔,略一沉思,遂洋洋洒洒于画作右上方写道,
“丹峦翠㟧万重深,古寺疏钟度远林。最爱河阳潇洒处,濛濛云气湿衣襟。”
“哎呀!好诗!好诗!”
和珅见乾隆大作已成,扭头看着站在棉帘外边的王进保,说道,
“王公公!王公公!快去三希堂请太上皇之宝!”
所谓的太上皇之宝,乃是一颗印制“乾隆之宝”的和田玉大印,乾隆遇到喜欢的字画临帖都会情不自禁盖上印章,和珅显然是对乾隆的这个心思摸得透透的,王进保从三希堂把宝印请出,为乾隆蘸上烟龙八骨的印泥,然后恭敬地递给乾隆,乾隆心情大好,右手拿起宝印,铆足了力气,为这幅秋山行旅图压上了脚章,成了之后,乾隆把宝印丢给王进保,自己则是直起腰,仔细端详着这幅墨宝,脸上露出极其得意之色。
和珅弓着腰走到乾隆身边,说道,
“太上皇,这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啊!”
不料乾隆没有接和珅的话茬,画风一转,乾隆像是随口问道,
“那彦成离京了吗?”
和珅一愣,这位老主子自己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他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自己在品鉴墨宝的时候,有人用什么政务大事烦他,不想今天却是一反常态,主动问起了那彦成,惊讶是惊讶,但是和珅是何等迅达机敏之人,只见他不慌不忙地答道,
“回太上皇的话,千叟宴还没完的时候,那彦成将军就离京赶往湖广了,奴才还特意把银子兑成了四大恒的票子,这样那彦成将军拿起来也方便些,到了湖广随时就能兑换,也免了那彦成将军的劳运之苦!”
“好!好!好!和珅你考虑的非常周到!”
乾隆连说了三个好,显然是对和珅的回答相当之满意,他扭头看着嘉庆,口中似乎带着训诫的口吻说道,
“开国库,取官银是一件十分繁琐的事情,但是和珅,短短一个时辰就办完了,颙琰啊,你初登大宝,有些事情还要依仗和珅!”
嘉庆看着和珅,心中暗道,
“国库现在都快成了和珅的后花园了,他从后花园里取东西,还能不快么!”
想是如此想,但是嘉庆的脸上却是满脸笑意,诚挚地说道,
“和中堂,虚词朕就不说了,朕初登大位,有些事情难免不懂,还望和中堂规谏!”
“规谏”一词,算是皇帝对臣下极高的评价了,和珅顿时马蹄袖一拍,双气跪地,恭敬地说道,
“皇上过谦了,太上皇繆赞臣下,臣实不敢当!”
“和中堂快快清起!快快请起!”
嘉庆的脸上佯作慌张之色,双手将和珅扶起,乾隆看着关系如此融洽的嘉庆和和珅二人,遂说道,
“和珅啊,”
“颙琰,你新登基,威名应当远播万里,传遍大清国每一寸土地,现在湖广正在打仗,你应该让征战前线的将士知道你心里有他们,这样才能鼓舞士气,奋勇杀敌!打胜仗!这样,你派个人去湖广督军,职务嘛,你来定,这几天就出发!”
嘉庆和和珅俱是一愣,和珅没想到乾隆竟然让嘉庆派人去督军,而嘉庆更没想到的是,朱师傅曾经提示过,想要查和珅,就要从这四百万两银子入手,查一查军队里的贪污和腐败,看看能不能顺藤摸瓜,牵出和珅,但是嘉庆却怕打草惊蛇,给否了,没想到太上皇竟然主动让自己安排人前去湖广前线,名曰督军,实际呢?太上皇是不是话里有话?只是随口一说,还是太上皇和朱师傅想到了一块去?
嘉庆不甚明白太上皇的真实意图是什么,只是木讷地回了一句“好”,和珅却是扭头看着太上皇,说道,
“那彦成将军离京之前,奴才还想着,湖广之乱,花费了大清国这么多的银子,这一仗,只能胜,不能败!所以奴才想从步军统领衙门抽调五百兵士与那彦成将军随行……”
乾隆仍然是自顾自地看着画作,听着和珅的话,不自觉地点了点头,说道,
“嗯!你说得对!这一仗花了朕足足四百万两银子,如若是还不能压下去,朕和大清国颜面何存!”
乾隆是面不改色,看起来漫不经心,但是嘉庆听得却是心头一悬,和珅兼任步军统领,总领京城防务,步军统领衙门手下足足有一万多兵士,若是和珅心生异变之心……不料和珅后面的话,打消了嘉庆所有的忧虑,只听和珅话锋一转,说道,
“但是庆桂不同意,奴才亲自去找他,庆桂只是一个劲儿灌奴才茶,都喝饱了庆桂也没跟奴才说哪怕一个字,这个庆桂,是不是年纪大了,有些糊涂了?太上皇,兵部尚书之职至关重要,不可使年老昏聩的人担任此要职啊!”
听到和珅的这句话,颙琰心里是窝着一肚子火,庆桂是朝廷忠良,也是太上皇的密臣,和珅一直想找机会除去庆桂,这和珅肆无忌惮到如此地步,当着颙琰的面,中伤朝臣,排挤忠良,完全不把嘉庆这个皇上当回事,不过颙琰听见和珅最终没有调出来兵,他悬着的心,也总算是放了下来,乾隆冲着和珅笑道,
“庆桂就是那样一个人,闷葫芦,不爱说话,如果朕没记错的话,庆桂他今年也就六十岁,不至于糊涂,下次你要是有这样的事儿,你就直接来找朕!朕给你口谕!”
和珅兼任步军统领,也就是前朝的九门提督,正二品,庆桂则是兵部尚书,从一品,别看品阶只差了半级,但是只要庆桂不点头,和珅就调不了一兵一卒。
伏在案子上欣赏大作的乾隆似是有些累了,直起腰,摘了眼镜,扔在画上,伸出手揉了揉太阳穴,和珅连忙上前打算扶住乾隆的右手,乾隆摆了摆手,径直踱步到通炕边上坐了下来,然后睁开眼睛,一脸慈祥地看着面前的和珅和嘉庆,说道,
“和珅啊,山东巡抚这个位置不能缺着,大清国所有官员名单都在你脑袋里装着,依你看,由谁来提领山东府道最为妥当?”
和珅站了起来,两颗豆珠一样的眼睛在眼眶中一转,佯作深思片刻,说道,
“山东巡抚,乃是大清二十二府道之一,山东自古出兵丁,出粮粟,在扩充兵源和粮饷方面占据着非常重要的地位,因此山东巡抚一职非同小可,奴才觉得此人要有一定见识,见过世面,才能镇得住山东这一大省,其次,此人还要有学识,有背景,官场即人情场,没有关系支撑,很难坐得住这个位置,综合考虑下,奴才举荐工部右侍郎伊江阿担任此职!”
听到伊江阿这三个字,乾隆的脸上却稍稍露出惊讶之色,一双眼睛看着和珅,说道,
“伊江阿?永贵的儿子?你跟永贵不是芥蒂颇深,永贵还在的时候,没少弹劾你和珅啊!怎么此番要推举永贵的儿子?”
“太上皇!”
和珅马蹄袖拍的哗哗作响,径直跪在乾隆面前,满脸尽是大义凛然,忠心赤胆之色,只听和珅义正言辞地说道,
“奴才和永贵是有一点过节,不过那都是些私人恩怨,在国家大义面前,这都不算什么,奴才满脑子里想着都是咱大清国能否昌隆兴盛,国祚万世,奴才岂敢因私而废公!”
“好!好!好!”
乾隆连说了三个好,满脸都是对和珅的赞赏之意,嘉庆在一旁,听着却是恶心,心中暗道,
“这个伊江阿是永贵的儿子不假,但是他在他老爹去世之后,早已经投靠了和珅,也算个背主求荣之徒,这些,难道皇阿玛真的不知道吗?”
不过嘉庆还没功夫多想,乾隆便看着颙琰,问道,
“颙琰,你觉得怎么样!”
颙琰脑海中马上浮起朱师傅明修栈道之言,立马躬身答道,
“孩儿以为和中堂举荐甚为妥当,为家为国,不计私怨,和中堂真乃大义之举!”
“好,好,好!这话说得不错,但是朕觉得伊江阿还是年轻了些!缺乏些历练,贸然提到一方封疆大吏,对他也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乾隆的眼神跳动着,来回看着侍立在下的颙琰和跪在地上的和珅,微微一笑,说道,
“和珅,你先起来吧,这没别人,不用这些虚礼……方才嗣皇帝跟朕向玉德求情了,玉德是嗣皇帝的人,这你也知道,但是嗣皇帝是真不知道玉德什么时候来的京,更不知道他会大胆到扰乱大典,玉德这个人,除了脑袋直了一点,有点傻愣,其他方面还是不错的,况且你和珅这件事办得也有错,你该跟朕通个气,方才嗣皇帝一说,朕也觉得把玉德交刑部议处是有些过重了,朕的意思,哪来的回哪去,罚玉德两年俸禄,这事也就这么了了吧!”
颙琰心里头却是一愣,随后又是一喜,他万万没有想到皇阿玛会突然把这事儿拿到台面上说,玉德的两年俸禄倒是不打紧,主要是山东巡抚这个至关重要的位置算是保住了!颙琰心里头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和珅压低了嗓子,喊了一句,
“太上皇!”
和珅是一脸委屈,捏着细口白牙,拧着两页淡眉,说道,
“玉德当着满殿文武那么多人的面,谗言中伤奴才,这若是不重罚,那么……”
乾隆却是安慰道,
“上午站出来弹劾你和珅的,也不止这玉德一个人,还有吴熊光和王杰,朕能把他们都一一办了么,和珅啊,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人处高位就免不了些风言风语,你现在也是当朝宰辅了,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你的胸襟也要大些,玉德中伤你和珅,你却为玉德袒护,传出去也不失大清国的一方美谈!”
和珅只得躬身道,
“太上皇教训得是,是奴才浅陋了。”
乾隆听着和珅的话,却扭头看着嘉庆,一脸平淡地说道,
“颙琰啊,你也不要怪和珅在殿上不给玉德留情面,其实和珅的意思,也是朕的意思!和珅懂朕!”
这句话说得不明不白的,颙琰心里满是疑问,却不敢挑明,只是躬身道,
“孩儿不敢!”
乾隆看着尊案上的十几封折子,随便抽出来三封,递给颙琰,说道,
“你自个看看吧。”
颙琰慌忙双手接了,打开第一封折子,是两江总督苏凌阿上的,以修筑河堤为由,乞求朝廷拨银一百九十万两。
颙琰心中暗道,
“江浙自古都是富庶之地,怎么亏空这么大?”
颙琰打开第二封折子,是吉林将军秀林上的,说是要修缮祖地乞求朝廷拨银八十万两,打开第三封,是福建巡抚姚棻,说是要补修战船,向朝廷乞要一百二十万两银子,颙琰心中自是一惊,沉默着不说话,心里似乎是明白了皇阿玛为何要当着满朝那么多文武的面,重罚玉德,这是要杀鸡儆猴,而玉德偏偏误打误撞成了皇阿玛眼中的鸡。
乾隆眼镜也不眨,盯看着一脸沉默的颙琰,然后轻轻拍了拍案头上那厚厚一摞折子,说道,
“那三封折子只是冰山一隅,还有这么多了!”
颙琰心里更是惊了,这大清国一共才二十二府道衙门,而皇阿玛手下拍着的折子足足有十三四封,莫不都是伸着手向朝廷要钱的折子!
乾隆的表情,似乎是比之前更乏了,用手揉着褶皱的额头,微微闭着眼睛,似乎不经意地说道,
“颙琰啊,你也大了,现在也是大清国的皇帝了,有些事情你也需要为朕分劳,这样吧,这些折子你都拿去批了吧!”
这是皇阿玛第二次提出要让自己代批折子,颙琰心里却是谨记朱师傅的教诲,慌忙道,
“皇阿玛,孩儿德薄量浅,恐难以看清国家大事,孩儿恳请皇阿玛乾纲独断,提领军务,孩儿……”
“啪!”
颙琰还没有说完,乾隆猛地用手拍了一下折子,发出一声突兀而又尖锐的声音,把低着头只顾说话的颙琰吓了一跳,颙琰微微抬着头,但见皇阿玛已经皱起了两点白眉,脸上似有愠色,只听乾隆厉声说道,
“颙琰!你现在已经是皇帝了,却什么事都让朕去办,那么要你这个皇帝做什么!”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