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绵面带骄傲地说道,
“阿玛总是教育我,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举三尺剑,立不世之功,阿玛不想做什么勾心斗角的朝臣,只想做一名征战沙场的将军,威震边匪,流芳千古!”
宜绵的一席话,说的和珅是哑口无言,无从辩驳,和珅面带微笑,看着一脸中正之色的宜绵,心中暗道,
“这个宜绵,简直跟和琳是一模一样,性情耿直,朴讷诚笃,直率得甚至都有些木讷,从这点看来,和琳和宜绵远赴边疆,远离京城是非还真的不失为一个明智之举。”
和珅心中如是想着,还未开口说话,一个下人匆匆跑了过来,贴着刘全的耳朵耳语了几句,刘全又贴上和珅的耳朵,轻轻说道,
“老爷,二夫人回来了!现在在嘉乐堂!”
和珅微微点了点头,嘴上却是说道,
“宜绵,我还有些公事要办,你在这里先陪殷德和十公主玩耍一阵,不要再舞刀弄枪了,下下棋,品品画也好!刘叔,去准备一桌家宴,隆重些,一会我亲自为宜绵接风洗尘!”
和珅的府邸和第是乾隆皇帝赐给和珅的,坐落于什刹海的西南角,占地接近一百亩,整座和第被中间一束高墙一分南北,各自占地五十亩,北面是锦翠园,假山秀石,碧波银湖,楼阁亭台,曲廊亭榭数不胜数,而且花园的风格与紫禁城中的宁寿宫大同小异,而南面则是建筑区域,大大小小的建筑约有三十余座,一宫门,二宫门,佛堂,戏楼,礼殿应有尽有,府内东中西三路一贯到底,两旁建筑井然有序,层台叠榭,真乃是月牙河绕宅如龙蟠,西山远望户如虎踞,而位于中路最北的嘉乐堂便是和珅的住处。
嘉乐堂的屋顶没有使用跟周边宅子一样的灰色砖瓦,而是使用绿色的琉璃瓦,远远望去古穆中带着堂皇,再看整座嘉乐堂雕梁画栋,飞檐突兀,碧瓦朱甍,高堂广厦十分的壮观,屋内是的图书琳琅,剑琴炉瓶,枕簟屏帷错落有致,井井有条,干净明亮,一尘不染。
长二姑已经是快四十岁的人了,但是驻颜有术,看起来就跟三十左右岁一般,鹅脸长眉,薄唇轻齿,身材高挑,韵味十足,细看之下依旧能够看出长二姑年轻时候的艳丽,即便是现在这个年纪,依旧是风韵犹存,只是这一双三白眼里里不时爆出摄人魂魄的精光。
长二姑坐在嘉乐堂最里面的卧室里,和珅一脸的忧心忡忡,走进卧室,看着坐在椅子上为和珅倒茶的长二姑,说道,
“咱们家现在有多少钱?”
长二姑一愣,随口说道,
“怎么想起问这个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和珅向前走了两步,从门口走到金丝楠木的椅子前,坐下,长二姑为和珅奉上茶水,和珅呷了一口,说道,
“今儿太上皇点我了!”
长二姑坐在和珅的侧面,把茶水续了,看着和珅,问道,
“点你了?怎么个点法?”
和珅叹了口气,摇了摇红艳的薄唇,说道,
“也怨我,伊江阿给我送了五十万两银子,让我给他某个差事,正好太上皇说起山东向朝廷要钱的事儿,我就借坡下驴,让太上皇把玉德给罢了,把伊江阿扶上去了,但是太上皇又拿出来十多封折子,我这粗略一看,全是各地督抚跟朝廷要钱的折子,粗略加起来能有一千万两银子,太上皇也跟我玩了一招借坡下驴,让我和珅代太上皇处理这些棘手的折子!”
长二姑却是噗嗤一笑,媚眼如丝,看着和珅说道,
“我当时什么事了,急冲冲地把我从当铺叫回来,他们跟朝廷要钱,又不是跟你要钱,你急个什么劲!不行你就秉公办,朝廷有钱你就给拨,朝廷没钱你就把折子给驳回去不就得了!”
和珅一听,从交椅上窜了起来,用手指着长二姑,略带急切地说道,
“妇人之仁!你啊你,就知道搂钱,朝廷里的事儿你是一点也不懂,国库里现在就剩了一千多万两银子,若是遂了折子上的愿,把国库分巴分巴,新登基的嘉庆就成光杆皇帝了,不止是嘉庆不乐意,就连太上皇也不乐意,这些年都是我管的户部,要治罪,还不是第一个拿我和珅开刀!再说太上皇的那些折子,都不是通过军机处……”
和珅说着说着就停了,这些事儿,跟长二姑一个妇道人家也没有必要详谈,不料长二姑却是柳眉一挑,瞪着眼睛瞅着和珅,大声说道,
“说事儿就说事儿,你指什么!说我长二姑就知道搂钱,你和珅不也是一样!”
别看和珅在朝廷里是威风八面,百官拼命巴结,其实在家里有点妻管严,说白了也是对妻妾好,在他们面前从来不轻易发火,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和珅悻悻地把手指头缩了回来,走到坐在交椅上的长二姑身后,双手抚着长二姑的双肩,略有愧疚地说道,
“我不是着急吗!这事儿是进退维谷,批了折子,太上皇,皇上不乐意,驳了折子,这些封疆大吏不乐意,这些人个个镇守一方,威风八面,若是全得罪了,哪还有我和珅的好!”
长二姑的手摸着和珅的细白嫩手,白了和珅一眼,说道,
“说句大不敬的话,你现在可以说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就连嘉庆也得对你客客气气的,那些个奴才官员你怕个什么!”
“你不懂!”
和珅抽出手来,拉了椅子坐在长二姑的对面,看着长二姑,说道,
“我跟这些人的关系,都用银子吊着呢,你以为人家给我送银子是心甘情愿的?错!前脸笑呵呵的把银子送到我面前,一掉腚就骂我和珅不是个东西,若是有一天我和珅倒了,他们没有一个人会雪中送炭,拉我一把,一个个的都恨不得上来踹我两脚!”
长二姑咬着细牙,发狠道,
“既然如此,你有何必帮他们呢?就不帮,大不了鱼死网破大家都没好!”
和珅轻轻摇了摇头,怅然若失地说道,
“算了,朝廷有些事情,你不懂,现在我也只能拿出我自己的钱,贴补国库,也算是破财免灾吧!”
长二姑紧紧盯着和珅的脸,追问道,
“你想要多少?”
和珅也扭头看着长二姑,然后缓缓伸出一个手指头,长二姑心中犹豫,说道,
“十万两?”
和珅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盯着长二姑看,长二姑眼珠子一转,又小声说道,
“一百万两?”
“是一千万两!”
和珅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喙,这个数字却是把长二姑吓了一跳,猛地从交椅上蹦了下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和珅,惊呼道,
“一……一千万两!你没疯吧!”
长二姑看见和珅轻轻点了点头,才知道自己没有听错,和家的钱,一向是许进不许出,如果是几十万两,长二姑也就权当是破财免灾了,但是这顷刻之间,红口白牙几句话,一千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就没了……长二姑想都没想过!她仿佛不认识眼前的这个跟自己一样见钱眼开的和珅了,长二姑心在滴血,颤巍巍地说道,
“怎么老爷变得我长二姑有些……都不认识了,这是我认识的老爷吗?这可是一千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啊!”
和珅紧紧抿着血红大的嘴唇,两只原本精光的鼠目此时也拉耷了下来,叹了口气,说道,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自己想想,太上皇春秋已高,说殡天也就是一晚上的事儿,那时候就是嘉庆的天下了,这个嘉庆表面上对我和珅恭恭敬敬,但我始终感觉他对我有点阴奉阳违,我放不下心来,我现在必须要找一条退路,唉,你纵然是精明,但终究还是个妇道人家,哪懂得了这些,不多说了,就一千万,明天我就要,四大恒的龙头大钞!”
长二姑颓然地坐在椅子上,老爷都这么说了,自己也只能是照办,屋里和珅和长二姑的话还没说完,屋外刘全却是站在门口,弓着腰,搓着手,和珅看了一眼刘全,刘全说道,
“老爷,福长安来了!”
和珅不耐烦地说道,
“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就说我睡下了!”
刘全却是窝着脸,一脸的委屈相,说道,
“说了,说了,但是福长安说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找老爷,明儿就晚了……”
“这个狗皮膏药!”
和珅恨恨地骂了一句,这么个当口,和珅不想见,这一整天,事儿太多太杂,和珅确实是累了,但是和珅又害怕福长安真的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跟自己商量,和珅打了个哈欠,说道,
“得了!多福轩看茶!”
福长安年约三十六七岁,穿着一席灰色银鼠锦袍,腰中束着一根枣红色的带子,带子上一左一右,左边挂着枣红香囊,右边坠着一方青瓷骨玉,脚下踩着牛皮靴子,头上顶着红绸丝的暖帽,看那福长安生的是一条浓眉,浓眉之下又藏着一双小眯眼睛,看起来十分的不协调,脸上则是坑坑洼洼的,都是小时候出痘留下的疤痕,两撇淡淡的八字胡贴在塌鼻下面,整体看起来,福相不佳。福长安是前任领班军机大臣,一等公傅恒的第四子,大哥福灵安,二哥福隆安此时都已经去世了,而福长安的三哥就是现在在云贵剿匪的福康安,相比于福康安威武雄壮的面相,福长安简直就是尖耳猴腮,贼眉鼠眼。
在四年前,身为工部尚书的福长安打通了和珅的关系,调任了六部之中,油水最大的户部尚书,刮了国库不少银子,但是福长安虽然是户部尚书,但在户部说话好使的,不是福长安,而是和珅,和珅虽然不是户部尚书,但是提领户部三库,就连福长安想动国库一两银子,也得给和珅上条子。
和珅打着哈欠,从容地跨进了多福轩,而福长安显然是藏着心事,背着手,不住地在客厅打转,见和珅进来了,福长安扯着公鸭嗓,叫道,
“哎呦,和中堂,中堂大人,您可算是来了!可真是急死下官了!”
和珅瘪着嘴,撇着眼,也不搭理靠在自己身边的福长安,径直走到了上座,一屁股坐了下来,下人上了茶,和珅端起茶杯,轻轻吹拂着温热的茶水,显得不急不躁,从容不迫,其实和珅从心眼里,看不起福长安,这个人,屁本事没有,只会向上面谄媚示好,一遇见事儿就跟蚂蚁上锅似的没个主心骨,只不过和珅要拉拢福康安这课大树,不得已才要跟福长安搞好关系,只见和珅轻轻呷着茶水,一边佯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头也不抬,说道,
“说吧,福大人你有什么急事,大晚上的非要见本官不可?”
福康安眯着眼睛,坐在和珅旁边,贴着和珅的耳朵,说道,
“和中堂,刚才下官插在毓庆宫的探子跟下官说,嘉庆摆了一桌家宴与朱珪同饮,席上嘉庆说要把朱珪留在京城,这事儿已经跟太上皇说了,太上皇也基本上是同意!”
和珅斜瞥了一眼福长安,沉默片刻,轻声说道,
“福大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往毓庆宫插探子!”
福长安却是哭丧着脸,说道,
“哎呀我的和中堂,这时候就先别治下官了,咱先说说正题,这个朱珪老奸巨猾,诡计多端,是个非常难对付的人,若是他留在京城,对我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和珅放下了茶杯,站了起来,慢慢踱着步子,边走边冷眼撇着福长安说道,
“福大人,你大晚上巴巴地跑我这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事儿?”
“这事儿小吗!和大人今晚务必要想个法子,明儿个太上皇的圣旨一下,事情可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福长安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跟在和珅后面喋喋不休,听着和珅心烦,应付道,
“这事儿我早就知道了,太上皇说了,朱珪学富五车,饱谙经史,有王佐之才,嗣皇帝新登大宝,身边得个朱石君这样的能臣干吏,怎么,你福大人对太上皇的话不以为然?”
“和中堂!我的和中堂!咱都不是外人,您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福长安紧紧跟着和珅的脚步,寸步难离,和珅踱步踱到哪,福长安就跟到哪,平地了让和珅心生厌恶,福长安紧接着说道,
“您自己咂摸咂摸,这朱珪留京是为了辅佐嘉庆的,还是为了对付我们的?您比我心里清楚!朱珪是什么,朱珪就是嘉庆杀我们的刀!刀尖已经顶到了我们的嗓子眼,怎么和大人还是这么不紧不慢的!”
福长安这这句话,顿时点醒了和珅,和珅的脚步顿时停在大厅的中央,脑中的思绪翻江倒海,倒不是因为朱珪留京的事情,和珅脑子里想着的,是嘉庆对自己的态度,这个嘉庆,表面是对自己以辅国大臣的礼数善待,但是私底下,和珅总感觉有些不太对劲,这种感觉,他也说不上来,自己傍晚在养心殿,怂恿太上皇没有留朱珪在京,纯粹是因为自己跟朱珪不对付,经过福长安的这一句话,和珅的思绪开始向外扩散,难道,朱珪真的是嘉庆手里的刀?嘉庆已经准备向自己动手了?
福长安看和珅立在大堂中央一动不动,双眼茫然地看向门外的乌漆嘛黑的天空,还以为自己已经说动了和珅,福长安上前一步,贴着和珅的耳朵,说道,
“和中堂,你可是要拿个主意啊!”
福长安的话,从和珅的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就出来了,他根本就没听福长安说些什么,脑海中的思绪顺着刚才的思路继续缕下去——上午的大典上,玉德公开弹劾我和珅,这难道不是嘉庆授意的?玉德可一直是他的人啊!下午在养心殿,太上皇让嘉庆派个人到湖广督军,是真正的督军,还是借督军之名,实查军队贪污的事情?还有太上皇把那些棘手的折子都交给我处理,难道不单单是纯粹信任我和珅?这件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个进退两难的差事,办成办不成都不会落个好,难道太上皇已经授意嘉庆以这件事为由头,拿我和珅开刀?真正令我和珅胆寒的,不是那些折子,而是太上皇获取折子的渠道!太上皇这是有意把折子给我和珅看的,还是无心之矢,只为了让我提太上皇处理那些棘手的折子?再然后太上皇听了自己的怂恿,把朱珪继续放任广东,难不成是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想到这里,和珅猛然睁大了眼睛,身上不禁打了一个冷颤,白天的事情太多,太杂了,早晨在军机处代阅折子,上午操办太上皇的禅让大典,中午又得安排千叟宴,下午又被召到养心殿训话,一整天也没有把这件事在心里拿捏拿捏,想到这里,和珅顿时有些后怕,但是这些都是自己的猜测,没有任何真凭实据,和珅顺着思绪继续往下缕,这次和珅缕到了这件事的源头,那就是嘉庆对自己的态度!
总而言之,便是一句话,嘉庆若是对自己好,那么自己上面所想的所有事情都是子虚乌有,若是嘉庆早有向自己开刀的意思,那么上面想得这些都不是凭空猜测!
和珅定了定神,突然听见耳边传来福长安那公鸭嗓的声音,
“和中堂?和中堂?”
自己刚才失神了,没听见福长安在自己耳边捣鼓些什么话,看着面前的这位户部尚书,又想到自己即将要掏出一千万两银子,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和珅整理一下朝珠,扭身重新坐在高堂的交椅上,掂起茶杯,呷了一口,从容说道,
“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在于嗣皇帝对我和珅的态度,他想让我好,那我就好,若是他想让我不好,那我和珅也不能束手就擒!所以……”
和珅没有把话说完,但是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福长安耷拉着脑袋,凑了过来,弓着腰说道,
“听和中堂这话,难不成您已经有了主意?”
和珅把茶杯放在桌子上,看着一脸急迫神情的福长安,说道,
“明儿一早军机处的事儿忙完了,我就去趟毓庆宫,琢磨琢磨话头,至于朱珪的事情,福大人你尽管放心,有我和珅在一天,他朱珪就做不成京官!”
福长安脸上大喜,刚才的那种难以名状的愁容顿时消散不见,脸上的麻子坑似乎一个个都鼓了出来,他对和珅双手作揖,道,
“有和中堂这句话,我福长安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今儿不早了,您早些休息,下官告退了!”
福长安是一脸高兴的去了,但是和珅的脸上,却是阴云密布,五味杂陈,他隐隐感觉,大清国,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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