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查军饷广兴南下 宣圣旨和珅探底

中午,毓庆宫。

毓庆宫侍卫统领广兴匆匆忙忙地冲到了西稍房内,刚一进去,纳头便跪,叩首道,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昨晚多喝了几杯,不想今儿一觉到了中午头,该死的下人也没叫醒奴才,奴才该死!该死!”

广兴显然是来的十分匆忙,朝帽戴个歪的,朝珠挂得也不正,英俊的脸上则是一脸的惊恐,不住的叩首请罪,西稍房的通炕上端坐着嘉庆皇帝,下面站着朱珪和禄喜,嘉庆看广兴的这幅狼狈样子,不禁莞尔一笑,说道,

“不碍的,昨儿高兴,朕也多喝了几杯,起来吧!”

“谢皇上!”

广兴这才唯唯诺诺地站了起来,靠在禄喜的身后,嘉庆却是一脸温和地看着广兴,说道,

“广兴,你向前一点,站到朕这里!”

广兴不知所措,悄悄瞥了一眼朱珪,只见朱珪的脸上却是稍有忧愁之色,广兴迅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缓缓挪步到嘉庆的通炕旁边,嘉庆看着广兴,也是收回了脸上原有的笑容,说道,

“广兴,朕要给你个大差事!”

广兴不明所以,抬头看着嘉庆,只是不敢说话,嘉庆继续说道,

“刚才朕与朱师傅商量过了,决定派你去湖广督军,名头上加你给事中,钦差大臣,此事事关重大,名为督军,实际上是暗查湖广军粮侵冒一事,你记住,此事务必要秘密进行,不可走漏了风声!”

广兴双膝跪地,看着嘉庆,说道,

“谢皇上和朱大人的垂青,但是奴才才疏学浅,笨嘴拙腮,湖广那边又是人生地不熟,恐怕这个差事奴才办不好,因此不敢领命!”

嘉庆从通炕上走了下来,温和的把广兴扶了起来,语重心长地说道,

“如今朝上佞臣当道,朕也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纵观全朝的文武百官,朕信得过的没几个人,你广兴就是其中一个,朕也知道你的难处,湖广那些人,一个个精得跟褪了毛的狐狸一样,你怕你斗不过他们,但是在这里,朕提前给你句话,只要你实心办差,一心为了朕,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朕都替你兜着!如果实在是闯出了大篓子,大不了让太上皇把朕的这个皇帝给废了!”

“皇上!”

朱珪和禄喜都被嘉庆的最后这句话吓得不轻,纷纷跪在地上,而广兴则早已经是泪涕纵横,不住的叩头,这是君臣之间,莫大的信任!广兴一边流泪,一边磕头,一边郑重而哽咽地说道,

“为了皇上的这句话,奴才广兴一定把湖广的差事给办好!绝不辜负皇上对奴才的信任!”

“起来!都起来吧!”

嘉庆双手扶起广兴,脸上勉强挤出一点温和的笑容,略带讪意地说道,

“朕知道你这个人好喝酒,到了湖广耐点性子,少喝一点,酒这个东西,少了不够尽兴,多了又容易误事,到了湖广,没人看着你,个中分寸,你自己把握!”

嘉庆的这句话,可谓是说到了广兴的心坎里,既威严,又亲近,广兴心中满是感动,慌忙又要跪,只是被嘉庆稳稳地扶着,广兴眨着带着泪的眸子,说道,

“奴才万死也不敢误了主子的大事!”

嘉庆示意朱珪了禄喜也都起了身,广兴擦干眼泪,看着嘉庆,说道,

“奴才这个人性子直,到了湖广怕是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入手,还请皇上和朱大人点拨一二!”

嘉庆看了一眼朱珪,朱珪却是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封上了火漆的书信,递给广兴,说道,

“你这次前去湖广,先去湖广总督毕沅的幕府,找一个叫洪亮吉的人,这份书信你交给他,一切他会给你出谋划策!”

广兴茫然地接过书信,问道,

“洪亮吉?这个人是谁?”

朱珪说道,

“一个屡试不第的举子,现在在毕沅的府里做个篾片相公,为人中正可靠,但是脾气刚烈,不太好相处,有些事情也不必跟他争个你高我底的,把皇上吩咐的差事办好了最为要紧!”

广兴木讷地点了点头,把洪亮吉这个名字深深刻在了脑海里,禄喜站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平日里禄喜总是心直口快,今儿却有些反常,嘉庆扭头看着禄喜,说道,

“禄喜,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禄喜低着头,回话道,

“皇上,今儿上午发生一件事,不知道奴才该不该说。”

“该不该说你且先说说看。”

禄喜扭头看了一眼朱珪,然后抬头看着嘉庆,说道,

“奴才有个朋友,叫刘三,是恒生银号的伙计,早上他告诉我,今儿和府的二夫人急匆匆到恒生银号兑换银票,少说也有几百万两!”

嘉庆浓眉一皱,看着禄喜,说道,

“就是那个什么长二姑?”

禄喜点了点头,朱珪捋着青白斑驳的山羊胡,说道,

“和珅家里的银子,一向是许进不许出,他兑银票干什么?”

禄喜说道,

“刘三只是个打杂的,具体是为什么他也不清楚,只是看见了,就跟奴才说了。”

嘉庆却是皱着眉头,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扭头看着朱珪,说道,

“朱师傅,莫不是皇阿玛真的把昨晚的那些折子交给和珅代批,和珅也知其中利害,于是打算拿出自己的私财补贴国库?”

禄喜却是瞪大了眼睛,白净的脸上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惊道,

“皇上,那可是好几百万两银子啊!和珅能拿出那么多银子来?”

广兴却是说道,

“这和珅贪婪无度,买官卖官,他门前的那条街被人称为补子胡同,来来往往全是挂着补子的朝廷官员,这些年别的不说,就卖官的银子他也搂了不下上千两银子了!还是太上皇英明,和珅这个狗东西,吞下去的,迟早要给吐出来!”

嘉庆盯看着朱珪,只见朱珪微微低着头,两页淡眉拧在一起,似乎在思考什么,嘉庆自暖炕站了起来,走到朱珪面前,说道,

“朱师傅,这事儿您怎么看?”

朱珪却是躬身说道,

“皇上,此事只是我们的推断,还没有证据,最好能再详细调查一下,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这里的文章可就大了!”

禄喜扭头看着朱珪,问道,

“文章?什么文章?”

朱珪解释道,

“和珅一年的俸禄才多少银子?如若他真的轻轻松松拿出家财几百万补贴国库,那么和珅家里到底有多少银子,这些银子,又有多少能够说清楚,多少是说不清楚的!”

“对呀!”

广兴不住地点头,说道,

“朱师傅说得一点也不错,不过和珅这个人素来狡诈又极其善辩,我们必须要有确凿的证据,确保万无一失,才能与和珅对峙!”

朱珪说道,

“这笔银子的出处肯定是要查的,而且要大查,彻查,最好是闹出大动静,让太上皇也知道,这件事如果捅了出来,再联合那些御史言官联名上奏弹劾和珅,那时候,即便是太上皇想保和珅都保不了!不过老臣现在还能不能留京尚且不知,若是能留,自然最好,若是不能留京,老臣也无能为力了!”

嘉庆听完朱珪的话,却是胸有成竹地说道,

“朱师傅,您不必担心,您肯定会留京,昨儿个太上皇亲口对朕说,说朕初登大宝,身边需要个像朱师傅这样的人来辅佐!太上皇有这句话,这事儿就已经成了八九分,今儿说不定就要下旨了!”

朱珪扭身,摸着下巴斑驳的山羊胡,说道,

“和珅必然不会答应让老臣留京的,臣只是怕和珅从中作梗,事儿没有办成,反倒是打草惊蛇!”

“放心吧,朱师傅!朕一切……”

嘉庆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听见“小迷宫”里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嘉庆马上把话都咽了下去,片刻,大太监总管鄂罗李脚步匆匆地跑进了大堂,他知道嘉庆的规矩,所以站在西次房的门口,便扯着嗓子喊道,

“皇上,和珅和中堂求见!”

“和珅!”

嘉庆心中顿时一惊,这个时候,他来干什么,嘉庆还在愣神,朱珪却是对西次房的鄂罗李说道,

“请和中堂大堂说话!”

说罢,朱珪扭头对和珅说道,

“此时来了也好,正好探一探和珅的话头!”

嘉庆带着朱珪,禄喜,广兴三人出了西稍房,到了大堂,嘉庆坐高位,朱珪,广兴,禄喜三人一并坐在嘉庆左手边,各自坐定,只见身着墨蓝色仙鹤朝服的和珅迈着四方步,挺胸抬头地跨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名太监,其中一名太监手里还捧着一张玉盘,玉盘上分明码放着一道雄黄色的圣旨!

虽然嘉庆不喜欢见到和珅,但是看见太监手里的圣旨,心中料定是太上皇下达让朱师傅留京的圣旨,嘉庆起身,迎着和珅,和珅拜礼,脑后油光的辫子向后一甩,马蹄袖打的啪啪响,口中喊道,

“奴才和珅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吧,嘉庆还未叫和珅起来,和珅便隐隐已经又了起身的动作,嘉庆虽然不满,但是顾及颜面,赶紧说道,

“和爱卿快起!快起!”

说吧嘉庆正要双手扶起和珅,不料和珅却自己已然站了起来,和珅的无礼举动,看着禄喜和广兴心中窝火,但是此时此刻,不便发作,嘉庆双手只能是虚抬一下,对侍立在身后的鄂罗李说道,

“快给和大人赐座!”

“不必了!”

和珅竟然直接拒绝了嘉庆,嘉庆咬着牙,胸口这团火突突往上冒,不过已经历练了三十多年的嘉庆对于如何隐藏自己的怒火,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脸上仍然是笑眯眯的,他说道,

“和中通今儿怎么有空来毓庆宫了?军机处的事儿都忙完了吗?”

和珅佯作叹了口气,说道,

“承蒙皇上惦记,军机处的事务繁忙杂乱,哪有个头啊,这次来是宣读太上皇圣旨!”

说罢,和珅直接撇了嘉庆的话头,原本温和的脸顿时变得正色起来,看着朱珪,厉声说道,

“广东巡抚朱珪接旨!”

朱珪,广兴,禄喜,鄂罗李并所有的丫鬟仆人全都跪了下来,和珅看着低着脑袋,跪在自己脚下的朱珪,心中冷冷发笑,一伸手,太监双手把圣旨奉上,和珅打开圣旨,诵念道,

“两广总督长麟,办理伍拉那和魁伦之案,蛇鼠两端,久无进展,深负朕意,足可见平日里尽是沽名钓誉,徒有虚名,罢长麟两广总督之职位,降为正蓝旗副都统,赴叶尔羌办事,广东巡抚朱珪,勤勤恳恳,实勉办差,百姓皆是有口皆碑,擢升为两广总督,望朱珪不负圣恩,勤勉于常,旨到之日,即刻离京赴任,钦此!”

和珅念到圣旨第一句话的时候,嘉庆就暗自感觉不太好,当和珅念完了圣旨,嘉庆面如土灰,他是在想不通,昨晚明明跟太上皇说好的事情,今儿怎么就忽然变了卦!

“朱珪领旨谢恩!太上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跪在地上的朱珪瞥了一眼嘉庆,看见嘉庆脸色不好,赶忙领旨,和珅笑眯眯地把圣旨递给朱珪,然后拉着朱珪起来,说道,

“太上皇久闻朱大人在广东清正廉明,百姓是有口皆碑,此番朱大人的莺迁之喜,其实太上皇早就给您预备好了,只待朱大人您来京领旨了!”

朱珪双手捧着圣旨,又跪在大堂门口,大声说道,

“谢吾皇圣恩,老臣定当殚精竭虑,为吾主分忧,为国家分劳!”

和珅走了过去,双手扶起朱珪,笑道,

“和某在松鹤楼摆下一桌宴席,一为朱大人升迁之喜,二也为朱大人践行,还请朱大人赏光!”

朱珪扭头,一脸冷漠,看不出一丝丝的表情,他说道,

“和中堂,非是下官不领和大人的情,只是圣旨上写的明明白白,旨到之日,即刻离京,下官是一刻也不敢耽误!”

和珅心里也清楚,朱珪是不会来赴宴的,但是和珅此行就是来寻嘉庆和朱珪话头的,不去也得让他们说些什么,最好是无意之间,吐露出什么信息出来,但是和珅万万没想到朱珪竟然用圣旨来压自己,这一招堪称是无懈可击,和珅也没有办法。

和珅碰了一鼻子灰,正打算悻悻离去,不过他一看见嘉庆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一计涌上心头,他走过去,拉着朱珪的手,看似亲密地说道,

“朱大人言过了,这两句话不过是圣旨的窠臼而已,不必当真,况且京师距离两广相隔万里,就算是耽搁个三两个时辰,我想太上皇也不会太在意的!”

“这个逆贼和珅,不仅是贪财成性,现在竟然都不把太上皇的圣旨放在眼里,实在是狂悖!大不敬!他的眼里还有太上皇,还有朕这个皇帝吗!”

嘉庆在一边听的是怒火中烧,双眉紧皱,上下嘴唇也是紧紧抿在一起,心中不断怒骂,突然,嘉庆看见朱珪一个眼神传了过来,嘉庆自知自己已然失态,斜着一撇,正看见和珅那一双鼠眼,眯着一条缝,紧紧地盯着自己的脸看,顿时,嘉庆眼中的怒火消失不见,换而是一副温润祥和的神情,三个人之间的气氛陡然间有些诡异!

嘉庆走到朱珪身边,拉着朱珪的手,笑道,

“朱师傅和和中堂同殿为臣,都乃国之肱骨,此去广东万里之遥,今日一别,您与和中堂又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相见,朱师傅,依朕看,和中堂也是一番好意,不如您就去松鹤楼小酌几杯,畅游天地,放浪形骸,岂不快哉!”

不料听到嘉庆的这句话,朱珪却是勃然大怒,他的眼睛瞪得溜圆,花白的胡子都一根根翘了起来,盯着嘉庆,厉声说道,

“《幼学》有言,皇帝之言,谓之纶音,连三岁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皇上难道没有读过吗!皇帝金口玉言,岂能朝令夕改!如此悖逆的话你也能说出来,实在是不配我朱珪的学生!”

“大胆!朱珪你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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