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问了,国舅爷好吃肝尖,每当王屠杀猪了,都会把肝尖留出来,一来二去,二人便熟络了,这王屠还说,国舅爷过来拿肝尖从来没给过钱,都说是赊账,王屠知道国舅爷身上没几两银子,是个落魄的贵胄,所以王屠也从来敢跟国舅爷要过,但是就那天,国舅爷似乎一下子发达了,出手非常阔绰,不仅给了他二十两银子定席面,而且还另给了他二十两银子说是销以前的账……”
禄喜没有把话说透,嘉庆也有些云里雾里,但是当嘉庆无意瞥见景仁宫那青灰色的琉璃瓦的时候,刹那间,他全明白了,玉德遇袭一事,他全明白了,嘉庆缓缓抬起头,微微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里这口火,蹭蹭往脑袋里窜,这个盛住已经投靠了和珅,他的银子都是和珅给的,设计给玉德下药想必也是给和珅纳的投名状!
这个和珅,既聪明,又真是歹毒!竟然让盛住干这种事情!
此时,映在嘉庆脑海的人影,不是盛住,也不是和珅,而是喜塔腊皇后,想起前不久皇后呕血那虚弱的样子,嘉庆心里就涌着一股子说不出道不明的难受的感觉,压抑而落寞,愤恨而又无奈。脑海里,喜塔腊的那句话一直萦绕在嘉庆的脑海里,
“皇上不必为臣妾而考虑盛住……”
怎么能不考虑,皇后如此虚弱,若是得知他亲哥哥投靠了和珅,又干下了这般丧尽天良的事情,喜塔腊皇后的身子怎么承受得了!
“皇上……皇上……奴才已经把王屠给押了,要不要继续查下去!”
嘉庆双颌紧闭,感觉即将要把牙都给咬碎了,两只浓眉似乎像是一条麻绳紧紧的拧在一起,他微微抬头,瞥看着高深的景仁宫,却久久没有回答禄喜,嘉庆正憋着火,忽见对过缓缓走来一队丫鬟,群中簇拥着套着白色狐毛大氅的喜塔腊氏,嘉庆再是定睛一看,喜塔腊氏身后,还跟着绛灰色大氅的钮祜禄氏,嘉庆正恍然间,喜塔腊氏和钮祜禄氏已然走到了嘉庆面前,行礼,轻声说道,
“臣妾给皇上请安!”
嘉庆回过神来,理都不理钮祜禄氏,只是走到喜塔腊氏身前,双手扶住皇后,眼神上下扫视着,见皇后身子已然好了许多,脸上的神采也比之前添了好几分,嘉庆亲自为皇后掖好大氅,嘴角勉强挤出两丝笑容,关切道,
“皇后,你的身子刚刚缓过来,这天寒地冻的,出宫做什么。”
喜塔腊氏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此时嘉庆在想什么,扭头一看,见禄喜跪在冰天雪地的青石板上,轻声问道,
“禄喜,你怎么跪着?”
嘉庆一脸紧张地看着禄喜,禄喜支吾着,说道,
“奴才……奴才……奴才手笨,上午在毓庆宫失手打碎了皇后送给皇上的玉簪,皇上要惩戒奴才,奴才自知有罪……万请皇后娘娘恕罪!”
禄喜胡乱地编着瞎话,转而掉头跪在皇后脚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喜塔腊氏却是一脸心疼,禄喜六岁就是嘉庆的潜邸奴才,喜塔腊氏对于乖巧聪慧禄喜就跟亲弟弟一般对待,喜塔腊氏抬头,用她那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含情脉脉地看着嘉庆,说道,
“皇上,不过是一枚玉簪而已,别对禄喜太过苛刻了,明儿臣妾再送皇上一支,这事儿便罢了吧!”
嘉庆回过神来,脸上佯作怒色,看着禄喜,也是假模假样地说道,
“既然皇后为你求情了,你就起来吧,以后手脚麻利些!”
禄喜默默起身,不经意间,向嘉庆撇过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侍立在嘉庆身后,嘉庆走到喜塔腊身前,握着喜塔腊温存的玉手,关切地问道,
“天这么冷,你又是大病初愈,还是回宫吧!”
喜塔腊氏的嘴角轻轻上扬,划出一个美丽的弧度,轻声说道,
“臣妾身子好了许多,在宫里闷了好几天了,今儿天好打算去御花园转转,皇上这是去哪,事儿都忙完了么?”
“朕……朕……朕正打算去景仁宫看你呢,不想你自个出来了!”
听见嘉庆关切的话,喜塔腊氏的脸上又添了三分颜色,温柔地说道,
“臣妾劳皇上挂念了,不过皇上当以天下为重,不可多缠绵于儿女情长。”
“那是自然,自然,皇后,你先去吧,朕去一趟军机处,还有很多事情要办,”说罢,嘉庆扭头看着站在喜塔腊氏半个身后的钮祜禄氏,用一种像是向宫女丫鬟发号施令的语气,正色道,
“你把皇后照料好了,若是着了风,拿你是问!”
嘉庆的这句话,连个称谓都没有,钮祜禄氏微微低着头,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落寞,闪着灵动的水波碧眼,低低地应了一声,
“臣妾定把喜姐姐照顾好,皇上请放心。”
喜塔腊氏向嘉庆道了别,嘉庆见皇后走远了,脸上的笑意顿时收了回去,换而一副冷峻的面孔,他扭头看着禄喜,冷冷说道,
“把王屠放了吧,玉德遇袭一事,到此为止,以后休要再提一个字!”
“嗻!”
“你看清楚了?”
和珅穿着古铜色绣着牡丹花的底绸长跑,脚下踩着双乌漆牛皮皂靴,腰间束着花洒带子,坠着骨玉老钱,没有戴帽子,露出锃亮的额头,他背着手,站在多福轩内堂的门侧,看着门外湛蓝的天空,一脸捉摸不定的神情,福长安从和珅背后靠了上来,说道,
“看得真真儿的,嘉庆龙颜大怒,当着军机处那么多章京的面,把王杰好生斥责了一番!王杰这个老东西骨头也是真硬,就跟嘉庆这么真刀真枪的干,嘉庆说一句,王杰顶一句,和中堂,您是没看那景儿……”
福长安说到兴起,抿着嘴笑了出来,满脸的麻子坑似乎都笑平了,和珅却是满脸的不耐烦,挥手道,
“好了好了,别说了!你还笑!”
“为什么不笑,王杰这个老东西天天盯着我们,没事也恨不得巴拉点事儿出来,就是一刻也见不得我们好,这下嘉庆算是替我们狠狠出了一口恶气,看以后王杰这个老骨头还能在朝上硬邦多久!最好是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挺家里!”
和珅跟福长安这种头脑简单的人根本就说不到一起去,关注的点也不再一个度量上,和珅听着心烦,撇开福长安,走到中堂坐下喝茶,福长安却如同一条哈巴狗一样,紧紧地黏在和珅身后,和珅端起茶,轻轻呷了一口,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
“我说这王杰的折子都递上去三天了,怎么毓庆宫那边连点水花都没有,原来是在这憋着呢!”
福长安看和珅愁眉不展,不解道,
“和中堂,您是不知道,太上皇就分了皇上小拇哥那么点折子,嘉庆就忙的不可开交,也许是王杰递上去的折子嘉庆当时没看见,第三天才瞅见了,于是大怒之下御驾亲临军机处把王杰拉出来痛斥一顿也说不准,这对我们都是好事,您有什么不高兴的?”
和珅的脸上却是一丁点笑容都没有,也不知道听没听见福长安在自己的耳边絮叨,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道,
“老子有句话,叫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福祸之事,还真是说不好,不过从目前的这个态势来看,似乎皇帝对我和珅还没什么敌意,皇上这边的事儿,我觉得暂时可以先放一放,但是……”
和珅话锋一转,突然扭头看着福长安,福长安被和珅突如其来的目光吓了一跳,只听和珅说道,
“那个广兴挺让我担心的,别让他在毕沅那搞出什么动作出来,毕沅最近有没有密信送来?”
“有!广兴来湖广的第三天,毕沅的密信就送上下官这了,上面说这个广兴宣了圣旨之后,就住在总督府,就问了问湖广战事的事儿,对于粮饷的事儿丝毫没有过问,平时广兴也就出门溜溜弯,尝尝当地的楼子,偶尔还去青楼喝点花酒,也没见他跟什么陌生人接触。”
和珅对于其党羽的布置罗列极深,他知道自己身居高位,万目所瞩,因此和珅的亲信给和珅写信一律先送到福长安府里,只有固定的人,固定的事儿,才会把密信直接送到和第里。
和珅的目光又瞥了福长安,其实他对于福长安的能力是一点信心都没有,但是目前自己所能倚靠的人,也只有福长安一人而已,和珅也是无奈,径直踱了三四步,说道,
“这个广兴,如同是一根针扎在我的喉咙上,实在是令我不舒服,我总觉得这一步棋有他的深意,事儿没那么简单!”
福长安紧跟和珅的脚步,在其身后说道,
“和中堂有些杞人忧天了吧,派人去湖广是太上皇对皇上下得旨意,只不过这个广兴是皇上的心腹,所以才派他去而已!”
和珅听得福长安的话,轻轻地点了点头,赤红的嘴唇抿在一起,思索了很久,才张口说道,
“的确如此,可能真的是我多想了,回信给毕沅,让他想办法把广兴排挤出去,早早滚蛋!多留在湖广一天有可能就是个祸害……景安那边怎么样?”
福长安想了想,说道,
“景安那边倒是没什么动静,大约……大约有大半个月没有书信了!”
和珅心里,最为担心的就是嗣皇帝嘉庆,他心里仔细琢磨了一番,思来想去,也没想起嘉庆对自己又任何不满的地方,索性不想了,不去理会,和珅心里顿时放松了下来,嘴角了露出一丝丝笑容,听到福长安的话,和珅轻轻摇了摇头,扭头对福长安说道,
“这个景安啊,就是太老实,现在云贵在剿匪,湖广也在剿匪,他河南就那么太平?”
福长安一脸的不解,追问道,
“和中堂此言何意?”
和珅冷冷一笑,看着福长安说道,
“没有匪众就不会打仗,不打仗,哪来的粮饷,没有军饷,哪来的银子?”
福长安恍然大悟,不禁伸出大拇指,吹捧道,
“高!还是和中堂高!”
“好了,你回去吧!”
和珅走到高位,端起茶,吃了一口,说道,
“太上皇跟我说了,今年夏初还要巡行避暑山庄,你去帮我去准备准备,记住,务必要豪华,规格要比去年还要高,不要舍不得花银子!”
“下官明白!”
话说在那武昌,广兴心急如焚,虽然毕沅在自己的胁迫之下,无奈率师出兵剿匪,但是但是毕沅在出师前,显然是对留在武昌的下人,奴婢下了死命令,广兴感觉自己受到的监视,竟然比毕沅在的时候更甚,无论到哪,都有人明目张胆地跟着,无论广兴在问谁的话,谈话的内容第一时间指定会传到毕沅的耳朵里,对此广兴是既恼怒又无可奈何,索性把自己关在总督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毕沅出师之后,过了约莫五六天,大清早的天还没亮,广兴就起来了,只是穿着絮衣,把自己关在厢房里,闷着头喝茶,毕沅走后五六日的时间,洪亮吉依旧是没有找到,甚至连这个名字,广兴也从来未曾向人提起过,他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恼怒,又是无可奈何,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把一个念头闪了出来。
“自己的目的是调查军队的粮饷贪污一事,为何非要下功夫想法子千辛万苦寻这个洪亮吉,这岂不是舍本逐末之举?难道自己去查就查不出来吗?”
这个念头刚从广兴的脑袋里闪现出来,便又被广兴自己给驳了回去,自己去查,就要想法子混进军营,一是武昌城高水深,兵精粮足,没有那个叛贼发了神经妄想攻打武昌,二是自己身为皇上钦点的钦差大臣,哪位将军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收了自己上前线去!
广兴这一坐,便一直坐到天明,太阳从山后窜了出来,窗户也渐渐明亮起来,忽然广兴听到总督府内传来几声大声呼喊的嘈杂之音,广兴本来就心烦,一听更烦,站起身来,拉开房门,大呼道,
“谁在外面扰了本官的清梦!”
不料一个低沉厚重的声音突然传来,
“庚虞在总督府里呆的好自快活!”
听到这个声音,广兴昏沉的脑袋瞬间清醒了过来,心中先是一愣,随即笑逐颜开,他知道是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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