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洪亮吉陈诉贪腐 查湖广水落石出

两日之后,洪亮吉便被施缙“连匡带骗”到了襄阳,广兴看那洪亮吉,约莫五十多岁,体态清瘦,高高的颧骨破面而出,天庭地阁均是狭窄,长得好似一张马脸,眼睛不大,却是闪着精光,下巴上贴着长长的胡须,穿着一席汉人的清布长衫,走路总是双手背在身后,颇有一种山下农村教书先生的感觉。

洪亮吉到了襄阳,一听是给毕沅看病,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任凭那彦成如何好言相劝,洪亮吉只是不从,惹得广兴有些怒气,瞪着眼睛,一拍桌子,用手指着洪亮吉骂道,

“好你个酸腐书生,堂堂阿中堂的孙子好言好语的说和你,你却是不肯,如果我这个钦差大臣给你下令,难道不驳了你的面子!”

不料洪亮吉眼睛撑得溜圆,面带不屑撇着广兴,道,

“下令又怎样,别说你是个什么钦差大臣,就算是皇上下令,我不想做你也奈何不了我!”

广兴这次算是真的勃然大怒,嘉庆皇帝对广兴有知遇之恩,广兴平生最见不得有人说嘉庆皇帝的不好,登时“倏”地一声拔出佩刀,将要砍了那洪亮吉,大骂道,

“好你个狗杀才,竟敢在本钦差的面前辱没皇威,看我今儿不砍了你!”

洪亮吉却是丝毫不惧,那张马脸在盛怒之下显得更加狭长,只见他脖子一梗,抖着一尺多长的胡须,贴着广兴闪着寒光的的刀刃,说道,

“来!不就是一颗脑袋么!砍!老子送给你!看你的刀硬,还是老子的脖子硬!老子若是皱一下眉头,就跟你姓!”

广兴虽然是真的怒了,但是脑袋倒还是清醒,这个洪亮吉还有大用处,他哪敢真砍了他,方才只不过是作势罢了,但是广兴也没想到这个洪亮吉的脾气,当真是倔,死都不怕!广兴心里暗道,

“离京之前,朱珪跟我说过洪亮吉性子倔,但是没有想到竟然倔到如此地步!”

广兴转念一想,似乎明白了这个洪亮吉为何会跟胡齐仑有冲突,想到那彦成说的胡齐仑把洪亮吉打了一顿,还给扔进了花园池里,广兴心中又腾起一阵好笑,不过面上仍然是愤怒之色,那彦成慌忙阻止,双手按住广兴持刀的右手,说道,

“庚虞息怒!庚虞息怒!”

广兴顺坡下驴,悻悻收了宝刀,气呼呼地坐在一旁,不想得了便宜的洪亮吉却是不依不饶,小绿豆一般的眼睛瞥看这广兴,冷冷一笑,道,

“哼,早知道让老子来这是给毕沅那狗东西看病,老子是宁死不来!且不如回到军中!”

广兴听到洪亮吉要走,心里一慌,道,

“好容易才寻到这狗杀才,哪能轻易让他走了!”

嘴上吩咐道,

“施缙,别让他走了,把他关在厢房,不许外出,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我!”

施缙尴尬地看了看那彦成,那彦成也是无奈,只能摆了摆手,算是默认,洪亮吉哈哈大笑,扭着脸,撇着广兴,道,

“想让老子回心转意,痴心妄想,关到死,老子也不给毕沅看这个病!”

说吧,红量子夸张地仰天大笑,从容的出了门。

这事儿还没完,洪亮吉自从被关到了厢房,绝食了,整整下午,不吃不喝,那彦成怎么地好言相劝,洪亮吉只是不听,傍晚,洪亮吉把侍奉的丫鬟都给撵了出来,丫鬟哭丧着脸,来寻那彦成法子,那彦成看着广兴商量道,

“庚虞,这个洪先生的脾气,我最是了解,出了名的滚刀肉,软硬不吃,这样下去可不成啊,军里诸多伤兵还等着他回去医治呢,不如就把他放回去吧!”

广兴却是一把把盛放着饭菜的盘子夺了过去,恶狠狠地说道,

“你们都在这等着,我广兴亲自去喂这个老家伙!”

那彦成怕广兴惹出事端,慌忙让施缙把广兴的佩刀给卸了,眼睁睁地看着广兴一脸凶神恶煞的走到厢房门口,粗暴地踹开厢门,走了进去。

洪亮吉侧躺在床榻上,冷眼撇着广兴,冷哼一声,说道,

“怎么,钦差大人亲自给老夫送饭吗?别说你来,就算是皇上亲自来,老夫也是不吃!”

广兴进了屋子,见屋子里一个奴仆也没有,脸上的凶煞之气刹那间荡然无存,慌忙把饭菜放在桌子上,双手把门关了,于榻下恭敬地给洪亮吉施礼,道,

“洪先生,您错怪广兴了,白天广兴不过是在做戏,请先生快快用膳,稍有还有要事商量!”

洪亮吉只是不信,冷哼一声,转过了身去,广兴却是言道,

“先生如是不信,请看这是什么!”

洪亮吉扭过脸来,见广兴走到内堂,把袍子和絮衣都给脱了,取出一把剪刀,自絮衣的胸口处剜出一条缝隙,里面竟然是夹层,广兴于夹层之中取出一封书信,然后又穿好了絮衣和袍子,把书信双手奉给洪亮吉,恭敬地说道,

“洪先生,这封书信是朱珪朱大人亲笔所书,在京师让我带给先生的!”

洪亮吉一听朱珪的名字,条件反射一般,“倏”地一声从床榻上跳了下来,接过书信,拆去金漆,取出信件,仔细一看,当真是朱珪的笔迹,洪亮吉把信细细的读了,然后交给了广兴,双眼怅然若失。

广兴把信放与蜡烛之上给烧了,然后与洪亮吉对坐在椅子上,广兴问道,

“皇上秘令下官彻查湖广军饷侵冒一事,不知洪先生可知此中细节!”

洪亮吉看着被烧毁的信件,怅然若失,全然不见了刚才的精气神,他听到广兴的话,点了点头,说道,

“我当然知道!”

“请先生细叙,我好要上报皇上!”

洪亮吉此刻却有些犹豫,广兴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看着洪亮吉,片刻,洪亮吉仿佛是下定了决心,双眼坚定地看着广兴,说道,

“湖广粮饷侵冒一事,由来已久,积重难返,朝廷下放每名兵士一百两银子,实际上兵士到手的只有不到九十两,其中十几两银子都被胡齐仑侵冒,自从湖广战事以来,朝廷总共调拨了两千多万两银子,其中被侵冒的多达三成!”

广兴不解,道,

“一百两银子,侵冒十几两,充其量不过两成,怎么会出来三成?”

洪亮吉站起身来,背着手,在房间里,慢慢踱着步子,摇曳的烛火映衬着洪亮吉忧愁的面容,他说道,

“刚才说的只是冰山一角,除此之外,还有吃空饷,一场大战下来,一万兵士实际伤亡三千人,但是却只上报一千,余下两千人全都是空饷名额,还是按照九千人发放粮饷!”

广兴看着慢慢踱步的洪亮吉,追问道,

“这么胆大妄为,那他们就不怕朝廷下来查吗!”

“查?那也不怕,从京师到湖广最少要三日时间,在此之内,再报一场大仗,实际伤亡一千人,上报三千人,这就把名单补齐了,况且军中人多名杂,朝廷派下来的人也不可能照着名单逐一点名!在此之内所有的空饷全部都被胡齐仑划拉走了!”

广兴拍案而起,怒气冲冲,道,

“那日我与那彦成将军解救襄阳,见胡齐仑登墙高呼誓死与襄阳共存亡,我原以为胡齐仑是个忠贞爱国之人,不想竟是这么贪婪无度,胆大包天!”

“哼!”

洪亮吉的嘴角又是习惯性的冷撇,看也不看广兴,说道,

“说胡齐仑誓死守城是真的,说他忠贞爱国我看未必,襄阳一破,他的高官厚禄也就没了,落到朝廷里也是个死,倒不如死在战场上,落个忠贞的美名,其后代也能得到荫蔽!”

广兴思考片刻,继续问道,

“洪先生,这个胡齐仑不过是一名小小的道台……当然,您是觉得官挺大的,但是他胡齐仑手里的权利更大,听闻诸如德楞泰,惠龄这样的大将军想要调拨军饷,都要给胡齐仑打点,他哪来的这么大的面子!难不成是毕沅的面子?”

洪亮吉听闻毕沅两个字,气就不打两个鼻孔里出,扭头看着广兴,横眉冷对,道,

“毕沅,他算个什么狗东西!你以为我不给毕沅治病,真的是因为他恶待我洪亮吉,非也,湖广战事一起,朝廷就点湖广总督毕沅为粮草执事,总览战场军饷一事,但是这个毕沅什么事儿都不管,所有的粮草调拨都交给胡齐仑去做!因此胡齐仑才能肆无忌惮地贪污,冒赈!俩人都是该杀!”

广兴仍然满脸不解,道,

“毕沅虽然庸劣,却也是湖广总督,大清国正二品的封疆大吏,这个面子毕沅业没有么!”

洪亮吉却是冷眼一撇,摇晃着马脸,冷冷说道,

“这个面子,毕沅他还真没有!”

广兴的心莫名地开始突突乱跳了起来,他对嘉庆皇帝的心思太了解了,其实他秘查湖广军粮冒赈一事,并不是为了查出来真相,而是查出这件事跟和珅之间的关系,所以方才他才千方百计想把湖广侵冒一事往和珅的身上引,只要掌握了真凭实据,皇上会马上上报给太上皇,从而重办和珅,广兴瞪着眼,看着洪亮吉,问道,

“那胡齐仑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不过洪亮吉的话,却让广兴大失所望,他说道,

“河南巡抚景安!”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接过,广兴心中不免一阵失落,不过很快,广兴就反应了过来,急切地追问道,

“景安?河南巡抚?洪先生,这事儿不对啊,他景安不过是个从二品巡抚,官还没毕沅大呢,怎么能让恒瑞,德楞泰,惠龄等这么多将军买他的帐!”

洪亮吉却是阴冷一笑,看着迷惑不解的广兴说道,

“一个小小的景安当然不能,但是和珅能!”

听到这句话,广兴大吃一惊,心中是又惊,又喜,湖广军粮冒赈一事,果然与和珅有瓜葛,只要确定了这一点,顺藤摸瓜,找到确凿的证据,就可以让和珅百口莫辩!但是广兴心里又蓦然腾起一阵恐惧!这么多在外打仗的将军,竟然甘于和珅的淫威,对侵吞军饷一事噤若寒蝉,这对于新登基的嘉庆皇帝而言,绝对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洪亮吉看着一脸阴晴不定的广兴,说道,

“景安虽然跟和珅年纪相仿,但却是和珅的族孙,那胡齐仑原来是景安的幕僚,为了掌控湖北军饷,便把胡齐仑便以道员身份插到了毕沅的身边,毕沅也是和珅一党,但是他是个胆小如鼠之徒,害怕湖广冒赈案一出,自己反被和珅拉出来做了挡箭牌,因此把胡齐仑赶到了襄阳,并且从来不过问粮饷之事,无论是谁,给条子就批,这样即便案子发了,自己最多担个玩忽职守之责,胡齐仑却是个胆大包天之徒,小小一名道员,却是全权掌握了湖广军饷,大肆贪污,鱼肉军中,将军兵士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广兴大怒,拍案而起,骂道,

“贼寇不除,国无宁日!”

突然广兴像是想到了什么,扭头看着洪亮吉,说道,

“先生您可有账本一类的证据?”

洪亮吉却是冷冷一笑,道,

“账本我是没有,不过自是有人替我保管着!”

广兴盯着洪亮吉,眼睛里暴出精光,嘴里恶狠狠地吐出一个字,

“谁!”

“胡齐仑!”

广兴登时明白了,只要把胡齐仑给押起来,严刑逼问,不怕他不把账本交出来,广兴对洪亮吉作揖,道,

“先生之言,广兴铭记在心,日后如果事成,我广兴自会在皇上面前美言先生!”

广兴出了门,迎面正撞上走过来的胡齐仑,胡齐仑从容不迫,给广兴打个千,说道,

“大人,洪先生吃饭了么。”

广兴却是一脸阴晴不定的表情瞅着胡齐仑,说道,

“本官好言相劝,现在是吃了,不过依旧是不肯为总督大人治病,你要把洪先生看好了,出了什么问题,拿你是问!”

“嗻!”

广兴看着胡齐仑离开的背影,心中暗自笑道,

“胡齐仑,碰上我广兴,你的好日子就算是到头了!”

回到房间里,广兴连夜写了一封密折,折子中广兴详细地把和珅如何通过操控景安,胡齐仑二人参与湖广侵冒案,所侵冒大约多少银两,湖广总督毕沅如何庸劣不堪,胡齐仑如何嚣张跋扈,那彦成和自己又是如何解救围困襄阳的贼兵,详详细细都说了个明白,而后又在最后附上通过锁拿胡齐仑,得到湖广军饷侵冒的账本,从而击倒和珅的办法,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一大篇,连夜就把密折发了出去,广兴发完密折,心中暗自吐出一口气,皇上交代给自己的任务,自己算是圆满完成,下面就看皇上的乾纲独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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