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查湖广虎头蛇尾 金銮殿乾隆议政

不过当广兴看见来使的时候,心里却是暗自一沉,满面的笑容顿时凝固在了脸上,来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庆成!

庆成是直隶提督,隶属直隶总督梁肯堂之下,但是此人却是和珅的心腹!广兴依稀还记得乾隆五十五年的时候,和珅上表太上皇推出贻害无穷的“议罪银”制度,遭到了当时内阁学士尹壮图的激烈反对,当时还是户部侍郎的庆成便设计匡害尹壮图,导致尹壮图差点被乾隆砍了,最后是罢官回家,不久便抑郁而终,庆成也在和珅的操控下从户部侍郎升到了直隶提督!

对于庆成和和珅之间的关系,嘉庆自然是心知肚明,广兴心中满是不解,暗道,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怎么派了这么个人来传旨!莫非京城有变?”

庆成是个约莫五十来岁的大胖子,皮肤跟玉一样白,虽然年岁渐长,脸上却是修缮的一尘不染,一根胡子都没有,两片沉甸甸的颊肉把眼睛挤得只剩下了一条细缝,嘴巴总是咧着,看谁都像是笑眯眯的,穿着一品麒麟服,肥胖而臃肿的将军肚把朝服撑得是满满当当的,脚下踏着满是灰尘的皂靴,朝服上却是一尘不染,显然庆成是一路风尘仆仆而来,快到襄阳了才临时换的朝服以显隆重。

广兴还在发愣间,庆成却是挪动着丰腴的身材,走到广兴面前,笑咪咪地道,

“怎么,广兴大人,不认识了?”

对于庆成这样的阿谀奉承,陷害忠良之徒,广兴自然是认识,只不过二人不熟,广兴听得庆成的话,把思绪拉了回来,对庆成打了个千,说了句,

“庆成给提督大人请安!”

广兴刚有打千这个动作,庆成连忙双手把广兴扶了,嘴里却是笑呵呵地说道,

“哎呦哎呦!在下可是不敢,可是不敢!你广兴大人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又是皇上钦点的钦差大臣,在下怎敢让大人给我见礼,应该是我给大人见礼!”

说罢,庆成作势要打千,广兴也止了,其实广兴如果抛开钦差大臣这个身份,现在的官职有两个,一个是正五品的御前给事中,一个是正三品的毓庆宫侍卫统领,而庆成则是从一品的直隶提督,看着身着麒麟补子的朝廷一品大员,给豹子补子的三品统领见礼,场面真是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广兴和庆成都罢了虚礼,广兴看着庆成身后的正黄旗卫士,说道,

“提督大人是来传旨的么!”

庆成依旧是一脸笑眯眯的模样,若是光看庆成这模样,不明所以的人只道以为这个胖子是个心宽体胖,清心寡欲之人,庆成点了点头,说道,

“封皇上之名,前来襄阳传旨,广兴大人,府里还有何人,一并叫出来接旨吧!”

广兴说道,

“府里目前只有我一人……哦……还有湖广总督毕沅,不过他现在瘫了,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恐怕无法接旨了!”

庆成似乎对于毕沅已经瘫了了事情并不意外,只是笑眯眯地左右环顾,说道,

“千总那彦成和那个道台胡齐仑呢!”

广兴心中一阵狂喜,千总和道台对于一品提督来说,都是不入流的小角色,如果圣旨之中没有点名此二人,庆成是绝对不会知道这两个人的,显然圣旨里提到了那彦成和胡齐仑,而对于这两人,按照自己密折所书的内容,必定是一褒一贬!

广兴如此想着,嘴上却是说道,

“千总那彦成已经去了前线,现在恐怕是回不来了,道台胡齐仑现在就在城中粮仓,下官这就把他叫回来!”

广兴没有叫下人去,而是点了十名兵士,前去粮仓,说是叫胡齐仑,实际上是把胡齐仑押回来,只要圣旨一宣,广兴立刻就把胡齐仑拿下!

少倾,十名兵士簇拥着满脸不知所以的胡齐仑来到府中,押着胡齐仑跪在庆成脚下,看情况倒不像是接旨,更像是押审,庆成说道,

“罢了,罢了,那彦成和毕沅不能接旨那也就这样吧,出门在外也没那么多礼道——请黄马褂!”

广兴连忙跪在庆成脚下,胡齐仑的右上侧,庆成则由原来的咪咪笑脸陡然间换成了满脸庄重,换上明黄的马褂,庆成又是大吼一句,

“请圣旨!”

圣旨的玉盘被卫士款款送来,广兴有些激动,心脏突突乱跳,跪在地上的他偷偷瞥了一眼跪在左后方的胡齐仑,只见胡齐仑吓得瑟瑟发抖,眼皮都不敢抬一下,看到这里,广兴心中自是一阵冷笑。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湖广,云贵贼民聚众谋反,娼逆存亡,始于国策,朕牵挂于心,每自想起阵中奋勇杀敌之将士,聊慰至极,千总那彦成,太上皇钦点满人之楷模,化名投军,率五百勇士解救襄阳,毙贼首徐天富,功劳甚伟,当验证名身,擢升为参将,湖广总督毕沅,虽未建功,但其心尚佳,被贼兵所扰,以致身患重疾,朕特赐“活络丸”一颗,以示恩宠,安襄郧荆道道台胡齐仑,操办湖广粮饷一事,耿直忠贞,办事熨帖,特兼领襄阳知府……”

广兴的脑袋“轰”得一下就炸开了,挺直了身子,双眼瞪着溜圆,满脸的不可思议,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庆成后面的话,广兴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心里不住地在思考一个问题,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明明将胡齐仑拿下就可以审出湖广军粮侵冒案,继而把和珅揪出来,怎么现在却成了这般模样!非但不贬,反而擢升胡齐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宫里真的出事了!”

“贼首徐天德,王登延,冷天禄,王三槐,罗其清,冉文俦,聂人杰,宋之清,齐王氏,刘之协,苗匪石柳邓,吴半生,石三保,吴陇登,吴延举,吴满儿……”

太和殿上,太监总管王进保端着一张淡黄色的绢纸,捏着尖细的嗓子,念出一个个名字,乾隆身着龙袍,头戴金冕,端坐在金殿之上,眼睛上的两片眉点几乎都要贴在了一起,努力地瞪着眼睛,面容肃穆异常,殿下的小龙椅上,端坐着身材宽大的嘉庆皇帝,嘉庆的脚下,则是跪着一群道貌岸然的国之栋梁,方才乾隆大帝龙颜震怒,此刻每个人的表情都是惊恐而唯诺,唯恐把乾隆的怒火牵连到自己的脑袋上。

“不要再念了!”

正襟危坐的乾隆突然爆一声,止住了王进保,王进保低着头,收了绢纸悄然退了去,乾隆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环视着跪在殿下的众臣,面带威严地说道,

“你们都听听!听听!这还是朕的大清国吗!这还是百姓口中诵念的康乾盛世吗!所谓的盛世,就是这么一个满是匪患的盛世!……咳咳咳!”

乾隆毕竟是年纪大了,再加上情绪万分激动,多说了两句,就有些喘不上来气,瘫坐在龙椅上,脑袋歪向一边,右手却是不住轻捶着龙椅的扶手,显得是痛心疾首,嘉庆坐在殿下的小龙椅上,见此情景,慌张地站了起来,对侍立在一旁的王进保说道,

“王总管,快上茶!快上茶!”

王进保慌忙端了一杯茶上去,乾隆轻呷了两口茶,顺了顺气,又瞪着两只如同鬼火一般的眼睛,扫视着殿下群臣,跪在殿下群臣早已经被乾隆的怒斥吓得魂飞魄散,脑袋深深地埋进了宽大的朝服里,整个太和殿噤若寒蝉,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嘉庆低着头,眼神却撇向跪在地上的王杰,王杰自顾自地跪在地上低着脑袋,看不见脸上是什么表情,嘉庆心中暗道,

“上一番的大戏是玉德唱的,不过没落下好,今儿的大戏可是您唱的,可千万别让朕失望啊!”

乾隆把一整杯茶都吃了,王进保给乾隆顺了两把气,乾隆缓了过来,一挥手,王进保又悄然退了去,乾隆的心绪逐渐平静了下来,于龙椅上坐定,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你们也都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和珅,你先说!”

和珅听见自己被点了名,慌忙跪爬出来,头也不敢抬,颤抖着声音,说道,

“太上皇,依奴才愚见,您不必为此大动肝火,要注意自己的龙体啊……云贵地区生活的苗瑶两族,性格彪悍野蛮,反复无常,不服从中央朝廷的管理,自成制度,每每与中央政令不合之时,必起战端,因此苗疆之患,自古便有之,诸如前朝成化年间的藤峡暴乱,明宪宗调集了整整十六万大军才将其平复,不想在三十余年之后的嘉靖年间,苗人又反,前朝斩杀三千余苗匪才止,七年之后,苗人再反,嘉庆调集八万大军才将苗匪彻底抚剿,苗瑶性格之反复,可见一斑,而我邦天朝,太上皇曾经对西南边疆两度用兵,已然让苗匪魂飞丧胆,边疆大部分苗人都以慑于朝威,不敢再做造次,但是仍有少数穷凶极恶之徒,不思悔改,妄图叛逆,一个月前,福康安和和琳已经擒获苗匪吴八月,将其押赴京城,千刀万剐而死,余众已然是群贼无首,相信再不出半年,苗疆定然可平!”

和珅的话,乾隆听着每一次都是那么地顺耳,但是对于端坐在殿下的嘉庆而言,和珅说的这些话就是狗屁,净是些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之词,看似说了很多,实际上一句有用的都没有,嘉庆像是嘴里嚼了一只苍蝇一样,直犯恶心,不过想是如此想,嘉庆的面上,依旧是没有丝毫表情,让人看不出来一丁点的破绽。

乾隆听着和珅的话,心里似乎稍稍平定了一些,左手虚抬,说道,

“你们先起来吧!也别都跪着了,地上凉!”

“谢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高呼,一个个都从地上爬了起来,恭敬地都站到了一边,乾隆看着和珅,继续说道,

“那湖广的乱贼呢!”

和珅长着赤红的嘴唇,口若悬河,

“湖广地区这些造反的人,说是叛贼,倒不如说是教匪,据奴才所知,这些人都是信奉什么白莲教的信徒,这些个邪教,荼毒华夏年岁久已,百姓愚昧未曾开化,容易被邪教所惑,只要将匪首抓住,余众定会各自散去!教匪之乱,不战自消!”

乾隆又是问道,

“那怎么抓了这么久也没抓到,前前后后差不多一年了吧,就阿桂的儿子叫……那彦成击毙了一名叫徐天富的匪首,那其他人呢,惠龄,恒瑞,德楞泰,姜晟,福宁,他们都在干什么!”

和珅见乾隆的语气缓和了下来,心里头也暗自松了口气,缓缓堆起脸上谄媚的笑容,说道,

“湖广教匪跟苗疆叛乱还不一样,苗疆乱贼是一体的组织,而湖广教匪则是散落的,不成体统的组织,东边冒出一个,西边冒出一个,剿匪的大臣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来回疲于奔命,依奴才愚见,倒不如多派些大臣去,全面撒网,让他们逃无可逃,退无可退,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嘉庆心中却是暗道,

“这个狗杀才和珅,又在想着法子捞国库的银子,只要动兵,必然会有军饷,只要有军饷,就能贪银子!”

嘉庆这几天净收到远在湖广前线的广兴的密折了,对于这些所谓的乱民是如何被逼上造反这条路的,他心知肚明,但是在这里,和珅却是避重就轻,左右而言其他,用各种漂亮话搪塞着太上皇,但是嘉庆也没有办法,太上皇就喜欢和珅说得这些漂亮话,而且这些漂亮话,也只有和珅能说,自己作为大清国的皇帝,太上皇的亲生儿子,有些话都不敢跟太上皇说。

乾隆看着和珅满脸的笑容,心里略一沉思,突然却是把脸扭到一边,问道,

“纪昀,这事儿你是怎么看的!”

纪昀站出来,低着头,说道,

“回太上皇的话,臣是一文人,不懂军事,但是以臣之愚见,和中堂所言,有理有据,乃是良策!”

嘉庆心里有些诧异,乾隆很少在朝堂上问纪昀政事,因为问了也是白问,他从来就是随波逐流,随声附和,别人说好,他就举手赞成,人家说不好,他就摇头反对,这一次怎么破天荒问纪昀了?

嘉庆偷偷瞅了坐在身后的太上皇一眼,太上皇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紧接着,乾隆又开口问道,

“福长安,你是怎么想的!”

纪昀退了下去,福长安站了出来,恭敬地说道,

“奴才也以为,和中堂所言甚是,可谓是定国良策!”

“定国良策”这四个字从福长安的嘴里一吐出来,嘉庆嗓子眼的那口老痰差点就要咽下去了,他勉强绷住了脸,心中却是暗道,

“什么狗屁玩意就是定国良策,要是论阿谀奉承,谄媚示好,整个大清国除了和珅,就数着你福长安了!”

乾隆似乎还是没有得到他心中想要的答案,脸上依旧是漠然,瞪着眼睛扫视群臣,说道,

“你们也都是这么想的吗!”

“臣附议!”

三十多名大臣大多数都赞同和珅的建议,不料一个低沉而缓慢的声音却是响起,只听他说道,

“回禀陛下,老臣有不同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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