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北方的春天总是特别短暂,纷纷扬扬的大雪过后,便是一场春雨一场暖,还未来得及对春天有着特别的留恋,似火的骄阳便已经悬在了半空炙烤着大地,未到盛夏,天气便已经闷热异常,似乎迎面吹来的风儿都是带着火热的温度,把人吹出一身热汗和满心的烦躁。
嘉庆不喜欢夏天,可能是体态丰腴的人,更加受不了这无穷无尽,无时无刻不存在的热气,尽管在的西稍间的角落里,码放着数张冰盆,但是嘉庆皇帝额头上的热汗,还是扑朔扑朔地往下掉,身上套着的那件深赤色的古苏冰蚕宁稠绛纱袍上,满是被汗水浸湿的一个个小汗点,嘉庆的脸上带着无可奈何的烦躁,一脸怀疑地看着侍立在炕下的禄喜,问道,
“福康安死了?消息可靠吗?”
禄喜穿着一身灰色的丝绸长衫,额头上也是密密麻麻布满了汗珠,却不敢动手去擦,白皙撇净的脸上尽是笃定的神色,他上前一步,说道,
“皇上,千真万确,给福长安送谕旨的那人是奴才的堂兄,他亲眼看见福长安看见谕旨之后,惨叫一声,当即就昏了过去,府上下人又是泼冰水,又是掐人中的就给救醒了,醒了之后,福长安就开始哭,一个劲儿地哭,哭得是惨绝人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死得是他老爹!”
“哼,福康安和福长安虽然是亲兄弟,但是福康安自成年之后,就被太上皇调往全国各地打仗,平时在京的时间都极少,跟福长安之间的关系也是不咸不淡的,福长安看似是在哭自己的兄长,倒不如说是在哭自己在朝堂上,少了一个最为倚重的靠山,福长安那样狗一般的人,哼,不过这福康安正值壮年,怎么说没就没了!他可是太上皇的心头肉啊,比朕这个亲儿子都要亲……你把额头上的汗擦擦……”
嘉庆嘴角连声冷哼,既表达了对福长安为人的鄙夷,又稍稍带点对福康安的嫉妒,嘉庆把手里的一方黄色手帕扔给禄喜,继续说道,
“太上皇有没有说起过福康安亡故之后,由谁来做这个征西南大将军?”
相比于福康安的突然亡故,嘉庆更在乎这个问题,福康安手里握着的五万大军,乃是大清国最为精锐的军队,征西南大将军人选这个问题,毫不夸张地说,直接威胁到自己能不能在龙椅上坐得稳!但是这样机密的问题,哪能是一名奴才所能知道的,禄喜摇了摇头,说道,
“这个奴才就不得而知了,但是……”
禄喜话锋一转,但没有敢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嘉庆却是急着追问道,
“但是什么?”
禄喜仿佛是想了什么,头慢慢拉耷了下来,也不敢说话,嘉庆急了,盯着禄喜,道,
“朕赦你无罪,你快说!”
禄喜这才战战兢兢地说道,
“福长安因为悲伤过度,不能下榻,所以找人代笔写的回礼的折子,奴才的那名堂兄就在旁边听得真真的,福长安在折子中,推举的继任福康安的人,是……是……是和琳!”
嘉庆脑袋轰隆一声,猛然就炸开了,一年之前,太上皇派福康安,和琳和福宁三路大军南下剿匪,和琳就已经领了三万兵马,此时如果再把福康安手里的五万兵马捏在手里,毫不夸张地说,和琳就成了大清国第一武将,更令嘉庆恐惧的是,朝堂上,还有一个和琳的亲哥哥,权倾朝野的和珅,这两兄弟一内一外,一文一武,万一和珅和琳心生异变,后果不堪设想!
嘉庆的脸色愈发沉重了,一言不发,禄喜却是有些不明所以地说道,
“只不过后面让奴才不解,福长安派人追着我堂兄又把折子给要了回去,当即给焚毁了……”
嘉庆心中又是一愣,转而就明白了过来,嘴角阴阴笑了笑,这福长安在写完折子之后,肯定去找和珅商量去了,和珅心细如发,哪似福长安这般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儿,若是福长安的这封折子真送到了太上皇那,第二天和珅就要引颈受戮!嘉庆话锋一转,继续问道,
“承德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有此噩耗,太上皇身体还扛得住么?”
禄喜用黄色手帕擦了擦汗,然后把手帕递给了旁边站着的广兴,广兴却是不敢擦,悄悄把手帕收了起来,只听禄喜继续说道,
“奴才问了!据我堂兄说,太上皇一宿没合眼,子时,丑时,寅时连发三道谕旨,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师!”
“三道谕旨?”
嘉庆皱了皱眉头,宽大的脸上满是疑虑,像是自言自语道,
“一道是给福长安,一道应该是发到军机处,另一道是给谁的?”
“和珅!”
禄喜的回答斩钉截铁,嘉庆听到这两个字,眉头皱的更深了,原本清亮的眸子瞬间变得阴沉了起来,板着脸,一言不发,气氛顿时有些尴尬,禄喜看了看广兴,继续说道,
“和珅半夜入宫,跟王杰,福长安,董诰四人在军机处忙活了整整一个通宵,自军机处到承德,连发七八道禀礼的折子!”
嘉庆听到禄喜的这句话,脸色愈发难看,广兴用胳膊轻轻捅了捅禄喜,禄喜也不知道那句话说错了,低着头一言不发,西稍间里的气氛,陡然间有些紧张。
沉默许久,嘉庆突然用手,狠狠锤了一下通炕上的案子,力道之大,把案子上的茶杯都震撒在地,广兴和禄喜吓得慌忙跪在地上,只听嘉庆怒不可遏地说道,
“太上皇巡幸承德,朕才是大清的皇上,紫禁城的主人!国家突遭大变,太上皇对朕没有旨意倒是罢了,怎么连军机处都不给朕上一份折子!他们这些人的眼里,还有朕这个皇上吗!”
禄喜和广兴匍匐在地,身子瑟瑟发抖,不敢说话,嘉庆很快就恢复了理智,这样的无视,他经历得太多了,他看着禄喜和广兴,说道,
“没你们什么事,你们起来吧!”
二人起了身,广兴却是安慰嘉庆道,
“皇上不必动怒,其实这也非常好理解,军机处的这四位大臣,和珅,福长安之流自不必说,王杰和董诰两位这大臣,虽然中正坚贞,但是他们忠得是太上皇,是大清国,而不是皇上您呐!”
嘉庆听得广兴安慰的话,心里稍稍宽了些,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
“虽然在太上皇巡幸承德之前,下戒百官,期间国家大事均有朕来处置,但是实际上,如果是真出了大事,乾纲独断的还是太上皇,和珅也好,福长安也罢,甚至是王杰和董诰,在他们心里,甚至都没有把朕这个皇帝放在心上,国家突遭大变,朕作为皇帝,竟然不知道,还需要让下人偷摸地打听,朕的这个皇帝,做的实在是窝囊!”
广兴却是上前一步,悄然说道,
“皇上,奴才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嘉庆内心极度不爽,十分郁闷,听着广兴的套话,不耐烦地说道,
“这样的屁话你再别跟朕眼前说,想说你就说,不想说你就憋着!”
“嗻!”
广兴低着头,看着嘉庆,说道,
“军机处乃是处理国家大事,权利集中之所在,皇上想要获得实权,就必须把控军机处,而这第一步,便是获取军机处的情报,皇上既然知道军机处目前的几位军机大臣都不是皇上的心腹,那么皇上何不往军机处安插一名亲信进去,此时太上皇远在承德,机会千载难逢,如若是等到太上皇从承德回来了,这事儿就难办了!”
嘉庆又自是叹了口气,说道,
“你一奴才能想到的,朕怎么想不到,只是纵观满朝文武,朕信得过的,只有你们二人加上朱师傅,如若朱师傅在京,再好不过,但是现在……”
嘉庆抬头,深邃的眼神一一扫过禄喜和广兴,说道,
“现在,以你广兴的身份和官阶,想要入职军机处,难于上青天,不仅太上皇不会答应,和珅福长安不会答应,就连王杰和董诰也不会答应,而禄喜你呢,连个官都不是,朕……唉……”
广兴看着一脸忧愁的嘉庆,悄然说道,
“皇上,奴才想到一个人!此人坚贞果敢,性格实朴,而且门生遍布,皇上若是能把他拉过来,那么皇上对抗和珅的胜算,会至少增加三成!”
嘉庆猛地一抬头,看着广兴,问道,
“谁?”
只听广兴悠悠地说道,
“沈初!”
嘉庆把沈初的名字,在嘴里咂摸了好几遍,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沈初……沈初……这个人朕晓得,是个廉洁奉公的好官,太上皇倚重为学政,外放了五次,官声一向不错……”
广兴接着说道,
“皇上,您还记得,两三个月之前,奴才还在湖广办差的时候,在一次朝会上,沈初对于湖广百姓叛乱原因的分析,一针见血,而且不惧和珅强权,奴才回来之后打听了此人,得知此人秉性纯良,个性忠贞,而且胸有城府,老重持国,有他在皇上身边为您出谋划策,纵然是和珅也要忌惮三分!”
嘉庆却是说道,
“你是有所不知,朕其实早就知道此人,只不过沈初一直被外放学政,朕没有机会跟他多加相处,更谈不上恩典,他沈初又如何肯依附于朕!”
“皇上,此言差矣,沈初作为汉人大家,饱读诗书,君臣之道他早就详熟,皇上,您是九五之尊,在他心里就是君父之位,他沈初为殿下文臣,君君臣臣的道理,他不会不懂,这也是大清文人所一直追求的儒家道义之所在,只要皇上金口玉言,他沈初断然不会拒绝皇上,也不敢不能拒绝皇上!”
嘉庆思考片刻,觉得广兴说得这句话,有理有据,面面俱到,但是他心里还有有一丝担忧,他说道,
“话虽如此,但是沈初最近是无功无绩,而且众大臣也都知道朕跟沈初不熟,如若是贸然提拔,恐怕引起非议……”
广兴走到嘉庆面前,恭敬地说道,
“皇上,您怎么忘了,再过一个月,便是今年科考的时间,他沈初作为文臣大家,主持今年的科考再名正言顺不过,待科举完成之后,作为功绩,沈初直升军机处也是理所应当的!”
嘉庆想了想,从通炕上跳了下来,面带喜色,道,
“广兴,看来你去湖广历练了一番,长进了不少!更衣,去军机处!”
广兴却是躬身道,
“都是皇上调教得好!不过四位军机大臣都在军机处忙活了一整个通宵了,现在的脑子肯定是一片混沌,皇上是否明儿再去议一议这事儿?”
嘉庆却是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眼睛里闪出一丝幽怨的神光,头也不回地说道,
“就现在!”
嘉庆身上换了件崇黄色江南蚕丝的薄袍,腰上别着黄带子,一方铜钱大小的白色骨玉坠在上面,显得甚是扎眼,脚下踏着一双明黄色的千风靴子,显得尊贵异常,军机处门外,鄂罗李一声尖叫,道,
“皇上驾到!”
军机处原本繁杂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所有人都跪迎嘉庆,嘉庆昂首阔步地走到了上位,坐定,左手虚抬,说道,
“诸位臣工请起!”
和珅,福长安,王杰,董诰四位军机大臣靠拢在嘉庆身下,嘉庆一一扫视,见四人尽是满眼血丝,眼眶通红,身心俱疲,显然是熬了一宿了,而福长安更甚,连鼻子都是红彤彤得,显然是大哭一场之后,咬着牙来军机处当值的。
“今日朕把四位臣工召集起来,是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商量,礼数都免了吧,各位臣工请坐!”
四位军机大臣依次落座,和珅福长安坐在嘉庆的左手边,董诰和王杰坐在嘉庆的右手边,各自绷着脸,低着头,没有说话,嘉庆看着和珅和福长安疲惫不堪的面色,嘉庆心中腾起一丝久违的,报复得手的快感,转而又看着王杰和董诰同样是身心交瘁的神色,心中蓦得又泛起一阵罪恶感,嘉庆说话尽量温和,以掩饰内心的真实情感,他说道,
“昨儿朕看军机处的灯亮了一夜,想必是发生了大事,诸位臣工跟朕说说!”
四位大臣面面相觑,昨晚的军机处忙碌不堪,四人竟然忘记了给嘉庆这位皇上上折子,王杰率先站了出来,一拱手,说道,
“皇上,经略大臣,征西南大将军福康安在苗疆殉国,太上皇连夜发来谕旨,让湖南巡抚姜晟把福康安的遗体镇上冰块,火速送往京师,同时让军机处拟定福康安身后事操办的礼数,以及其继任人选的问题,昨儿我们四位却是是在军机处忙了一宿,刚刚才拟好了内廷邸报将要发出去。”
嘉庆佯作吃惊,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一辆惊恐神色,大呼道,
“什么!福康安殉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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