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珅跪在地上,捏着细口白牙,说道,
“皇上,一年之前,太上皇已然授和琳三万兵马南下剿匪,若是再提领和福康安的五万精兵,那么和琳手上足足有八万雄兵,不是奴才这个做兄长的说弟弟的不是,万一和琳心生反意,占山为王,那……那岂不成了康熙朝的吴三桂,雍正朝的年羹尧了!”
嘉庆心中暗自好笑,暗道,
“明明是害怕太上皇怀疑你反,你却把责任推给和琳,真是和琳的好兄长!”
面容不改,嘉庆却是问道,
“那和中堂以为如何才为妥当?”
“奴才以为,福康安的这支五万精兵,当分而治之,由湖广总督福宁,四川总督孙士毅,湖南巡抚姜晟,以及福康安治下的两名护军统领勒保和额勒登保五位将军分别提领才为妥当!”
嘉庆却面带疑问地说道,
“福宁和孙士毅现在都在湖广剿匪,而福康安亡于云贵,来往交接怕是不便!”
“那还有云贵总督鄂辉以及镶红旗蒙古都统舒亮,反正给谁都不能能给和琳!”
和珅的回答斩钉截铁,不容任何人置喙,在皇帝面前这样说话,完全可以以大不敬罪论处!殿内的空气顿时紧张了起来,纷纷向嘉庆投去目光,而嘉庆却是没有发怒,脸上甚至都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悲,是怒是乐,如同一口千年古井一般,深不见底,殿下的大臣心里俱是惴惴不安,唯恐遭受无妄之灾——喜怒无常的乾隆爷已经是够不好伺候的了,换上这位宅心仁厚对谁都彬彬有礼的嘉庆做主子,大臣们心里还是暗喜,不想这新主子登基不过半年时间,怎么越来越不是原来嘉亲王的那股味了?
嘉庆沉默许久,突然噗嗤一笑,看着和珅,说道,
“和中堂,和琳虽然是您的亲弟弟,但也是大清国的将军,朝廷的栋梁,怎么能在这种场合公然疑心和琳?传出去,还以为是朕对和琳不放心了呢,和中堂您大可把心放在肚子里,朕和太上皇对和琳有一万个信任,要不然也不能把大清国的三万精兵交到和琳的手中,和中堂不必杞人忧天,”
嘉庆奉承完和琳和和珅,突然话锋一转,说道,
“既然朕以及军机处的众位中堂意见都有所不和,不如每人上呈一封折子送到承德,朕也写一封敬表,这个征西南大将军的位置,全权由太上皇定夺!”
“嗻!”
殿下众臣齐刷刷跪了一片,嘉庆嘴角挂着笑,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下了朝,嘉庆回到毓庆宫,尽管心里头挂着稍许不快,但是嘉庆依旧是很高兴,江南客户提拔沈初一事,嘉庆史无前例地在和珅面前挺直了腰杆,提拔了嘉庆意中人沈初,驳斥了由和珅提出来的,由吴省兰担任江南主考的提案,这是他自登基之后的第一次,正面粉碎了和珅一党的阴谋,所有不快的阴云,一扫而光,他喜滋滋地坐在西稍间的通炕上喝着茶,召见禄喜和广兴,少倾二人俱到,礼毕,禄喜和广兴侍立在一旁,嘉庆心里既是高兴又是兴奋,憋不住话,便把昨儿在殿上的事儿都与广兴和禄喜说了,二人也自真心为主子高兴,跪在地上,高呼圣德,嘉庆让二人起了,然后扭头看着禄喜,笑道,
“禄喜,朕要给你件差事!”
禄喜一听,心中大喜,慌忙跪在通炕下,叩首道,
“主子,奴才年级尚轻,德行浅薄,怕是在官做不成事,误了主子的大事!”
嘉庆哈哈大笑,道,
“朕还没打算给你个官做呢,你自己倒先推辞起来了,汉人那些虚礼你是学了不少啊!”
跪在地上的禄喜,面上一愣,所有的喜悦顿时凝在了脸上,说道,
“主子不打算给奴才个官做啊!”
广兴也自是笑道,
“不给你官做,难道你就不能为主子办差了?”
禄喜连叩三个响头,说道,
“奴才愚钝,奴才愚钝,只要能为主子办差,什么官不官的,奴才也照去不误!”
嘉庆又自是一阵笑意,示意广兴把禄喜拉起来,然后看着禄喜,说道,
“你六岁的时候,朕把你从你爹的皮鞭下救了出来,如今已经十五年过去了,朕知道,你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当个官,再娶上一房媳妇,然后荣归故里,好好给你爹看看,这些年迫于时事,朕一直教导你们要谨慎做人,这才没有外放你,不过这一次,你这个差事办好了,回来朕就赏你个大官做做!”
禄喜又是跪在地上,对嘉庆感恩戴德,道,
“谢主子大恩,奴才必定殚精竭虑为主子办差!什么差事,主子尽管吩咐!”
“广兴,把禄喜拉起来……朕给你的差事就是,让你扮做今年应举的士子,去参加江南的会试!”
刚刚起身的禄喜又自是一愣,他肚子里的那点墨水,嘉庆心里头应该清楚得多,虽然说也读了不少书,但要去参加会试还是远远不够的,禄喜正不解间,广兴却是说道,
“皇上这是让你去查今年的会试有没有徇私舞弊的情况,并且将江南科举的行事及时上报给皇上!”
禄喜不解道,
“主子不是派吴熊光为江南科举的临监,怎么还让奴才……”
“你跟他不一样!”
嘉庆把脸上的笑容收了,端起喝净的空茶杯递给广兴,广兴从堂下的玉壶里倒上一杯鲜茶,双手递给嘉庆,嘉庆一边伸手接过茶杯,一边说道,
“吴熊光是明里查,你是暗里查,说实话,朕对于吴熊光还是不放心,此人的眼光还是短了些,上一番那一千万两银子那事儿,就是这吴熊光挑起来的!”
禄喜恭敬地问道,
“既然如此,那主子为何还要用他?”
嘉庆吃着茶,说道,
“不管怎样,吴熊光是一个坚定的倒和派,就凭这一点,朕也得用他!实话说了吧,其实朕不单单是对吴熊光不太信任,其实也包括沈初,这个人与朕不是十分熟稔,虽然官声一直不菲,但是现在披着人皮鱼肉乡里的官多了去了,朕不得不谨慎些!朕赐你二百两银子,证明你举子身份的结票也早给你准备好了,你明儿就出发,改名换姓,抄小路入江南,记住,你此番是暗访,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切不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免得凭生事端!”
禄喜跪拜道,
“嗻!奴才定当不负主子的重托!”
“你先下去准备吧!”
禄喜退出之后,广兴在一旁低声说道,
“皇上,禄喜虽然机灵,但是他十几年没出宫了,经验怕是少了些,奴才情愿自往江南走一趟!”
嘉庆听得广兴的话,也是长长地叹息一声,说道,
“你不能去,你大小是个三品官,朕身边没了你会使人心疑,况且朕若是让你去暗访,你见着了那些个地方官,不免又摆出官老爷的架势,一切不都漏了?至于让禄喜去,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儿,朕信得过的,除了朱师傅,便是你与禄喜,其他人,朕信不过!”
一句话,让广兴大受感动。
承德离宫又叫热河行宫,位于直隶热河道承德境内,占地将近六百顷,其整体形状像个肚在西北,尖朝东南的瓜子,西北处是山区,松云峡,梨树峪,榛子峪,西峪自北而南形成天然屏障,抵御着境外的炎炎热风,东南面是平原地区,也是皇帝行宫所在,一条武烈河挂着大大小小二十余座湖泊,为行宫带入凉爽。如此天然的避暑良所被康熙皇帝率先发现,并由此修建了承德避暑山庄,后又被雍正,乾隆扩建以至如今的规模,乾隆皇帝对于承德避暑山庄的痴爱甚至胜于紫禁城太和殿上的那把龙椅,每年自四月末,五月初都要巡幸承德,自八月末九月初而回,期间便在承德处理国家大事,承德成为了乾隆朝名副其实的陪都。
乾隆爷喜好奢华,而作为行宫的避暑山庄自然算得上是大清国首屈一指的建筑群,环绕山庄,起伏蜿蜒的宫墙长达万米,将避暑山庄七十二景以及各式各样的殿,堂,馆,亭,榭,阁,斋,寺,轩等一百二十余座大小建筑全部囊括其中,向世人展示了皇家的奢华尊贵的气息。
在避暑山庄豪华的建筑群中,万壑松风殿原是行宫内的一处不起眼的小殿,但是在乾隆还小的时候,备受康熙宠爱,于是便把这座宫殿赐给了当年还是弘历的乾隆,而弘历一生最为崇敬的人便是康熙皇帝,于是在乾隆登基之后,便将万壑松风殿大为修缮了一番,并将其改名为纪恩堂,以这种方式纪念康熙皇帝对自己的眷顾养育之恩,纪恩堂也成为了乾隆皇帝在承德的寝宫以及处理政事的宫殿。
重新修葺之后的纪恩堂恢弘大气却又不失典雅尊贵,所有用材均是千年不腐的金丝楠木,房顶叠着明黄色的琉璃瓦,一进式的四合院前,修建了牡丹台作为屏绒,自大门而入,左手边是两排厢房,共有四间,右手边则是一排两层楼的瞭景台,便于乾隆登台赏景,而正殿则是跟养心殿的建式几乎一样,自前殿进入便是大堂,左右各分部稍间和次间。
乾隆皇帝盘腿坐在东次间的炕上,大窗通开,窗外则是栽种着两颗乾隆最喜欢的梅树,爽风徐徐,景色淡然,令人心情大好,只是现在的乾隆皇帝却没心思欣赏窗外的美景,他穿着一身石青色的夹地薄纱袍,外面套了件明黄色的江绸薄褂,腰上没有坠带子,显得很是放松闲适,面前的尊案上,码放着三四封折子和几张敬表,乾隆皇帝带着眼镜,皱着两颗白色的眉点,将折子一封一封的都看过了,然后头也不抬,说道,
“庆桂,你来猜猜这折子里都说了些什么?”
庆桂年约六十,身材消瘦到有些不太正常,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额头上的皱纹层层叠叠,眼眶跟愈八十五岁的乾隆一样凹陷,只是这凹坑里的两只眼睛却是左右摇晃,闪出不定的光芒,一条花白的鞭子随着身体的摆动而左右摇晃,庆桂没有穿官服而是穿了件天蓝色的啰呢珍珠长袍,腰间别着青色的带子,左右两头坠着骨玉和铜钱,看打扮不像是大官,倒是像个精明的商人。
庆桂原在山东跟刘墉一起查勘黄河堤坝,六天前突然接到太上皇密旨,乔装打扮连夜奔赴承德,至于缘由,庆桂当然是心知肚明,福康安战死苗疆,这对于%大清国无异于是晴天霹雳,太上皇有些招架不住。
庆桂躬身,用稍有些嘶哑的声音说道,
“太上皇,敢问这是谁上的折子?”
乾隆依旧没有抬头,放下了折子,又端了份敬表仔细地看着,随口说道,
“和珅,董诰,王杰还有福长安。”
庆桂微微低了底头,略一沉思,随后说道,
“福康安,和琳征战苗疆一年有余,其苗疆主力已经被击溃,现在的苗疆匪贼已经是强弩之末,不足为惧,如果不是福康安突然亡故,当由他奔赴湖广征剿教匪,不想人算不如天算,福康安突然薨于云贵,征西南大将军一职虚悬,如若奴才所料不错,这四位中堂上的折子,都是围绕着征西南大将军而来的!”
乾隆微微点了点头,依旧是没有抬头,专心地看着手里的敬表,说道,
“嗯,嗯,继续说。”
“王杰是和珅的死敌,肯定是不会放过这一次扳倒和珅的机会,如若奴才所料不错,王杰在折子里定然是推举和珅的弟弟和琳为征西南大将军,想要借太上皇之手打压……和……和……珅。”
庆桂说到最后,言语之间有些踉跄,声音也细小了很多,似乎是有难言之隐,其中缘由,饶是庆桂也不能细说,他微微抬起头,两只绿豆眼睛偷偷瞄看了一眼正在低头看敬表的乾隆,见乾隆面容并无异色,于是才继续说道,
“和珅也不是傻子,他定然会给太上皇上折子,力辞和琳,至于董诰,这个人城府颇深,难以捉摸……奴才猜不出来了……”
乾隆低着头,直接把尊案上的一封折子甩在炕边,说道,
“你说的一点也不错,至于董诰的折子,你自己看看吧!……说了一堆的空话,套话,但是一句有用的都没有!”
庆桂弓着腰,向前一步,双手捧起折子,只粗略地浏览了一边,便把折子放回到尊案上,又退了回去,说道,
“其实奴才明白董诰的苦衷,他一直以清官廉官自诩,怕是推举了和琳,自己留下骂名,故而……”
“这些个汉人,只顾着自己的名声,是非曲直……”
听语气,乾隆似乎是有些发怒,不过面上倒是风平浪静,乾隆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话锋一转,突然抬头看着庆桂,手里依旧是端着那份敬表,说道,
“你再猜猜颙琰又怎么说?”
庆桂抿着嘴唇,他本来是想用一句“枉自揣摩圣意是大罪”来搪塞过去,但是庆桂转念一想,硬生生把这句话咽了下去,他略一沉思,说道,
“奴才想着,嗣皇帝天资聪慧,定能看清其中的利弊,此时还不宜与和珅起冲突……想是……想是应该力辞和琳为征西南大将军才为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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