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真的是没有请来镇上医院的医生?
杨元林跪在老爹床前,大家也没有上前,都纷纷都往外门看去。
哪有什么白褂衣的人影,几兄弟顿时心中来了火气, 便要冲了上去。
杨金水突然睁大了眼睛,向着他们几兄弟摇了摇头。
见老父如此,几兄弟又只好退守房门边。
这时的杨金水,身子已经开始颤抖,被窝下此起彼落,呼吸也加快了许多,那双原本黑黝黝深邃的眸子,泛起了死人眼的鱼肚白,脸上慢慢显现出了尸斑,他缓缓地转动了几下,然后才慢慢说道:“元林啊,爸不怪你,这都是命,是爸欠你的,爸就等你回来,交代几句话。”
听到这句,杨元林目光闪烁,更慌张地又低下了,也不敢说话,就跪在杨金水的床前。
杨金水从被窝里伸出了手,转眼又望着屋外,招手低声问:“子木……,子木,我宝贝孙子他回来了吗。”
“爷爷,子木在……,子木在……。”
杨子木是杨金水古稀之年唯一孙子,也是他最疼爱的孙子。
大家让开了一条通道,让杨子木进房间。
杨子木爬到爷爷床前跪下,杨金水干巴枯瘦的手,抚摸了一下他的小脸蛋,问:“子木啊,刚才在祠堂外面,你都看到了吗?”
爷爷的手干枯而无力,苍老而慈祥。
杨子木“哇”的一声,他从来没感觉到,爷爷的手会是这样子的,立马就大哭了起来,问道:“爷爷,子木……,子木不明白您所看到的什么?”
他抹着眼泪。
祠堂?
爷爷说的是,莫非是看到他跪在祠堂里,磕头,七窍流血的事吗,但是,那不过是杨子木眼花了,产生的幻觉。
“子木啊,你现在不明白,也许以后你就会清楚。”杨金水握着他的小手,语重心长地说:“嗯,灵智已开,万物复苏,已经是一个不错的祥兆,子木啊,未来的日子很长,以后的成就有多高,就要看你的悟性,机缘和造化,爷爷老了,不中用了,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杨子木哭着问道:“爷爷,您说的什么,子木不明白。”
杨金水又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才说道:“将来你会明白,爷爷该走了?”
杨子木哇哇的哭声更大,身后的婶婶,姑姑们都跟着哭了起来。
爷爷说的什么,他要走了,也许是他们已经明白了。
但杨子木不明白,急忙问:“爷爷,你要去哪?”
“去爷爷该去的地方,也许那里,有爷爷要的花花草草。”杨金水慈祥的说。
杨子木哭着,又跪着走了几步,贴着木床边沿,就要爬上去了,哭吵着,“不行,子木不能没有爷爷,求爷爷带着子木一起。”
杨金水摇头,苍老的脸上面露微笑,说:“子木,爷爷要去的地方,也许是很美,但是你现在去不了,或者,也许在将来,你也不一定要去。”
“不,爷爷,您不能丢下子木,子木不能没有爷爷。”
爸爸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妈妈疼他,但受着苦,也只有爷爷了。
杨子木用他的小手,紧紧握着他爷爷杨金水的大手,就怕放开,爷爷真的有走了,再也看不到了。
三年前,杨子木才七岁,连小学都还没有上,还在只是在田里玩泥巴,拔着野草玩搞搞。
在一个晨昏的傍晚,天色不暖,暗着阴沉,奶奶说了和爷爷今天说一样的话,只跟杨子木说了她要走了,杨子木没有明白,但奶奶却再也没有回来了。
半个月后,杨子木问堂姐杨紫玲,奶奶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回来。
堂姐哭了,哭的很是伤心,直靠着竹椅上不说话。
那天杨子木才知道,原来奶奶在半个月前就已经死了,就埋在自家的南头山上。
那年,杨子木还小,不谙世事。
奶奶出殡,做法超度的道士说生肖相克,八字冲捞着要回避,于是,他被田蕾送去了外婆家,呆了很多天,回来时,奶奶已经不在了。
……!
奶奶当初跟他说走了,其实就是她要死了,再也不回来了,杨子木后来才明白的。
所以,他一定要守住爷爷,拉着他,绝对不能让爷爷丢下自己。
杨子木的手,虽然是那么的柔嫩细致,那么的娇小无力,但他抓的很紧,比刚才抓的更紧了些,紧到在双手抓住他爷爷右手的每一根手指上。
“子木真乖。”
又是一个日薄西山,黄昏过后,便是夜幕降临。
杨金水泛白的眼光,脸上的尸斑,又明显了些。
也许还是什么充满了不舍,他抚摸着孙子杨子木许多,最终使出全身的力量,把小小的杨子木推给了田蕾。
然后缓缓转头看着杨元林。
“元林啊,你也别自责,这一切都是天意,天意难违。”
天意如此。
杨金水顿了顿,呼吸越发的困难起来了。
“也是我老杨家欠你的,值得还,必须还,怨不得别人,但是,子木是无辜的,他也是你的孩子,他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你得听爸的话,十赌九输,为了孩子,该改一改了,否则,就要断送这个家了。”
杨元林目光闪烁,不敢看杨金水。
众人才明白,杨元林哪是去什么镇上请医生了,而是又去赌了,连家里的唯一一辆交通工具,自行车都输掉了,难怪回来时满身都是湿泥。
欠他的。
杨家欠他什么,杨金水欠他什么。
三兄弟才不管呢,恶狠狠地瞪着杨元林。
果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的性子。
纷纷涌了上来,把杨元林猛地按在了地上,然后,就是一阵拳打脚踢,三兄弟大冰雹一般的落在他的身子,狠狠地揍了他顿。
揍得他也不敢还手。
“住手。”杨金水急急招手,一众女姐妹才把各自的老公拉了开来。
三个兄弟都是实打实的庄稼汉,有的是力气,这样打下去,非结果了杨元林。
杨金水咳嗽了几声,呼啦呼啦的猛吸了口气,急急说道:“元林虽有不是,但毕竟你们都是杨家的兄弟,不管发生什么事,千万都不要动手,互相担待一点,知道吗?”
“连自己的老爸都不管,我们没有这样的兄弟。”老三杨元山甩了一眼,说道。
三个兄弟挥起了拳头,就要朝着趴在地上的杨元林招呼。
“住口,怎么能这样说呢,难道是要我死不瞑目吗?”
杨金水激动的差点就要从床上滚了下来,还好被田蕾挡住了,其他嫂妹又围了过来,把他扶回了床上。
三兄弟看了跪着的杨元林一眼,狠狠地底低下了头。
杨金水又咳嗽了几声,又说道:“元竹啊!”
“哎,爸,你说,我在呢……”老大杨元竹走到床前,跪下。
“嗯。”杨金水点头,又叫来了老三杨元山,老四杨元玉。
四个儿子跪成一排,杨金水侧身要爬起来,田蕾忙扶住他。
杨金水靠着棉被,他的腰,早就直不起来了,说道:“老大啊,我死了之后,也葬在南头山吧,那风水不错,也不用选地了,就你妈旁边,多立一块墓碑,这样,你妈也有个伴。”
杨元竹听老爸杨金水这样说,转身又瞪了杨元林一眼。
要不是杨金水拦着,今天非打死他不可了。
“爸,你千万别这样说,你身子好着点,走,我背你去镇上的医院,镇上的不行,就背你去县里,要是县里再不行,我们就带你坐火车去市里。”
其他两个儿子也跪了过来,眼眶里都流着眼泪。
杨金水摇头道:“不用了,我知道,大限将至,这是天意,强求不来,阎王爷要我三更死,绝对活不过五更的,我们都是凡人,没有通天彻底的本领,就别枉费心机了,老大,你们兄弟,照我说的意思做。”
一众子嗣听后,顿时,跪倒在地上,稀里哗啦的哭了一大片。
杨金水摇头,说道:“好了,你们都别哭了,趁我现在还有一口气在,交代几件事。”
听杨金水这样说,众人哭的更加厉害了。
杨金水咳嗽了一声,挪动一下身子,缓缓从衣服兜里掏出四张折叠在一起的纸条,说道,“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这里有一份遗嘱,我把家产一分为四,都写在每张纸条上了,并让村里的村支书江老头签字作了公证,待会你们各个来抽,抽到哪张,哪张上注明的家产,就归他所有。”
三兄弟除了杨元林,个个面面相觑,同时又看了杨元林一眼。
回头见杨金水拿着纸条的手,悬在床沿上颤抖,只好纷纷点头应承。
老大杨元竹第一个,抽完也没有打开来看,而是揣进了兜里。
杨元林抬头,看了大哥,弟弟们一眼,也不敢作声,见杨金水在看着他,才缓缓上前,抽了身边这张,偷偷展开看了一眼。
顿时,面露喜色。
接着是杨元山,杨元玉,两人抽完,也没有看,直接就揣进了兜里。
杨金水苍老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好,这样,我走的也安心了。”然后,让四兄弟起来。
但听他这样说,杨元竹等人身子还没有起到一半,又扑通一声,全跪了下去。
杨金水吐了一口粗气,说道:“你们先起来吧,我还有话说。”
杨元竹等人自然不愿意,仍旧跪在一旁,杨金水“唉”了一声,然后对杨子木说,“子木啊,咱们家的老牛,还在田里吗?”
杨子木点头,抹了一把小脸上的泪,说道:“爷爷,还在,应该吃饱了。”
老牛是清早他牵到田里去的,追胖墩的时候,顺手把牛绳系在一旁的茶子树上。
杨金水吃力的点头,说道:“别看它老,跟着爷爷很多年的,耕了不少地,养活了一家子,是我们杨家的功臣,虽然现在它老到驮不了犁耙了,耕不了地了,但是爷爷走后,子木你要善待它。”
老牛是分田到户时,生产队分给杨金水的,确实上了年纪,嘴边的毛已经花白了,牛蹄子也破了,走起路来,一晃一晃又慢吞吞的,连个稳度都没有了,有几次过山坡小道,都差点摔到坑里去了。
杨子木哭着道:“爷爷,子木知道了,您不要走,好不好?”
杨金水摇头笑道,“傻孙子,爷爷没有走啊,是去陪你奶奶去了,都会在天上看着你的。”
“哇哇。”杨子木哭的更厉害了。
杨金水抚摸着杨子木,他现在唯一的孙子。
或许,也是将来唯一的。
“子木啊,别难过,咱们家院子里那块黑黝黝的大木头,知道吗?”杨金水望着窗外。
杨子木连连点头,他还经常问爷爷,为什么木头是黑的,是不是烧过。
烧过,不就成木炭了,都不知多久了,早该风化了吧。
但是,爷爷杨金水总会告诉他。“等你长大了,也许就知道了。”
“知道,屋子泥巴墙下面的那块。”杨子木说。
杨金水点头,“爷爷告诉你,那块木头可不一般啊,是祖师爷传下来,到了爷爷手里,已经是第二十一代了,千年的历史了。”
那块黑黝黝的大木头一般?
有什么不一般的,就是比平常从山下砍回来的,要黑的多一些而已。
杨子木当时不明白,直到十年后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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