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金水躺在床上,显得那么的有气无力,沧桑憔悴,脸上一片片老人斑发白,一双枯瘦的手,宛如风吹日晒的竹篙,缓缓抬起,吃力地停住在半空中,抖动地特别严重,仿佛下一刻,就要捶下去。
也许,他在努力地支撑着。
他的气息变得微弱,口齿间语段间歇,估计这会还能说上一句,是心里的一口气强撑着,或者是未了的心愿。
但也是强弩之末,败壁之檐,说话连吐字都不清楚了。
说到心愿未了,的确是有的,而且挺大,是因为到了这个时候,杨金水还不明白古卷残书中,所隐藏着的诸多的秘密。
古卷残书是神木堂祖师爷留下来东西 ,据说是有成百上千年的历史。
濒临老去,死去,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去想这些关乎玄机的事。
但在他的心里,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片光照明朗地带,他也清楚,以后的事,无论是怎么发展,都与他无关了。
冥冥之中,自有造化。
他无法看到而已,他的使命到这里,就算是已经完成,也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事,完全可以去见老杨家的列祖列宗,和毛三师傅,以及神木堂的历代祖师了。
是呀,该走了。
杨金水抬头望着老屋上的天花板,愣住了半会,也许,他是先休息一下,然后,把剩下的话,一口气说完。
他握紧杨子木的小手,颤动着声音说,“子木啊,现在,爷爷……,把它传给你,还有田里的老牛。”
呼啦了几声,就这短短的几句,杨金水说出来已然吃力了,像是被什么掐住了颈脖子似的,是嘴里的一口气,就要上不来了。
呼啦呼啦!
嘶哇嘶哇!
是死神,已经在不远处召唤着他。
他停顿了几秒钟,让心窝子里通透了一下,接着短促地说,“子木啊,你别看这两件不起眼东西,可是……,作用大着呢,是爷爷这一辈子的的宝贝,你千万要保管好,无论是谁……,你都……,都不能给,不许碰,知道吗?”
“不要,我只要爷爷,只要爷爷你……。”
杨子木趴在棉被上,他拉着爷爷满是粗纹的老手,稀里哗啦,一个劲的哭泣,眼泪笔直的往被褥上掉落,黑灰厚重的被褥,已经被打湿了一大片。
杨子木是有多舍不得爷爷。
他都十岁了,会打柴,会放牛,会欺负邻家的小饭兜,拎起来举高高,甚至是胖墩,都能把他揍成一团,可无论怎么样,他才十岁,能耐了吗?
显然不成,爷爷怎么能丢下他呢?
从到大,老爸杨元林嗜赌成性,生活糜烂,这些年,把家里能败的,几乎都给败光了,但尽管如此,家里人对杨子木格外疼爱,但是,在杨子木心里,在家里,就属爷爷了最疼爱他了,超出娘亲对孩子的那种疼爱。
所以,他怎么能让爷爷离开自己。
……,
呜啦啦地,杨子木哭成了小泪人了,那一双显得如此渺小的眸子眼眶里,红彤彤地,像被浸泡了红药水似的。
“子木啊,爷爷老了,终究还是要离开的,别伤心难过的,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哭,忧患悲愁,喜怒哀乐,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坚强一点,你是老杨家的根,老杨家的基石,以后的杨家繁盛荣辱,就只能看你的了。”
“爷爷……!”
杨子木年幼,不过会在田间抓泥鳅而已,他此时这个年龄大的孩子,说起懂事,自然是晓得一些,特别是自从奶奶离去后,但无论怎么说,不过时懵懂的年纪,呜呜哇哇的继续哭了起来。
“嗯,别哭了,坚强一点,爷爷才开心。”杨金水摸着杨子木的小手,说话的口气,明显又脆弱了许多。
杨子木终究还是听了他爷爷的话,摸了一把眼泪,从嚎啕大哭,转成了瑟瑟抽泣。
杨金水倍感欣慰,缓缓地点了点头,他苍老的手,不住地颤动了几下,老眼深邃地眸子,闪过一丝明亮的光,就好像是黑夜里,山尖上的一阵蓝白。
也许是……。
对杨子木的眷爱宽慰,不仅仅是十年前,神木堂道士祖师爷爷在隔壁村破庙跟他说过的那些奇怪的话,而更出于对孙子的无限慈爱,到了杨金水这个古稀年龄,膝下儿孙在前,天伦之乐已经享过,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遗憾地了。
他吃力的满意微微点头,再次握紧杨子木那双幼稚的小手,看着他良久,伸手想要去抚摸他的额头,但终究还是落下了,叹气了一下,也在咳嗽了一声。
杨金水心里清楚,估计是自己撑不住了,但他还有话要说,还有一个未了的心愿。
他缓缓地松开了手,放开杨子木,枯瘦如柴地手无力地摇了摇,对一旁拿着手帕哭泣的田蕾说道,“田蕾啊……你也别难过,谁都躲不开这么一天的,终归是要去下面报道,你贤惠能干,老杨家现在这个样子,爸知道的,是委屈你了……!”
“爸,您千万别这么说,安心养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家里不能没有您啊!”田蕾哽咽。
杨金水咳嗽,断断续续说,“子不教,父之过,元林不成器,败坏家门,你肩膀上的担子重,以后这个家,还有子木就只能靠你了。”
“把他带出去吧,你们也都出去吧。”
杨金水说完,抬头望着床前子孙,挥了挥手,说道。
杨子木哇哇的哭了起来,他知道,爷爷这是要赶他出去了。
他哪能肯,紧紧抓住床檐上,挂在床头,双脚盘在床脚上,像是条八爪鱼一样,盘在上面,就是怎么也不离开。
他年纪是小,不谙世事,很多事情不懂,但心里头明白,这会要是就这么出去了,能确定,以后,就再也见不到爷爷了。
奶奶不就是这样吗?
奶奶走时,连面都没有再见,回来看到的,是一座冰凉的石碑。
……。
杨子木在田蕾的怀里挣扎着,他使出了吃奶的力,田蕾一个大人,也都扯不动他。
但最终胳膊扭不过大腿,还是被大伯杨元竹给抱了出去。
挣扎,无用。
“你们都出去吧,元林留下。”杨金水说。
一家儿孙自然要听了,门缓缓地关了起来。
……!
那个早上,阳光正好,把前些天下雨积水给晒干了。或论起天气来,是一个难得的好日子,阳光明媚,清风正好。
但在杨家老屋的院子前,一片沉吟低吟,和不住的叹息,就像笼罩着的,不是山头上的阳光明媚,而是乌云盖顶。
的确,对老杨家的子孙来说,此时的状况,比乌云压顶还要悲凉。
此时,除了老杨家的子孙难过的,还有墙外的一个人。
胖墩偷偷躲在院子门外,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句戏言,就像调侃一下杨子木,让他在小伙伴面前丢脸,谁曾想到,这一句童言无忌,话音刚落,竟然成了真。
杨紫玲在路边喊杨子木时,他也停了下来,心里咯噔了一下,悄悄地跟了过来。
胖墩虽然年龄和杨子木一样小,脑袋瓜子估摸着还没有杨子木灵活,但他心里清楚,杨金水爷爷是村里的老好人,经常给他糖吃。
胖墩的父母也时常跟胖墩说教,杨金水对王家帮衬的多,是恩人,要知恩图报。
杨金水的恩惠,对于王家这种在村子里的不是祖籍的外姓人家,简直如鱼得水,是锦上添花。
所以,胖墩后悔了,躲在院子在,看有什么能帮忙地……。
他一个小孩子,手无缚鸡之力,真有事,能帮上什么忙,至少可以回家喊爸妈,爸妈都是地里的农家汉媳,没钱有力量。
那日,杨金水留下杨元林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只是大约十分钟后,杨元林走房间时,站在门口半分钟,面目表情复杂的变化了几种,然后平静地说:“爸,他走了!”
顿时,老杨家哭成了一片。
院子外的胖墩,吓得赶紧往回跑,他明白,走了,就是死了,他的爷爷奶奶死的时候,他爸妈也是这么说的。
杨子木的爷爷真的死了。
……!
神木堂的杨师傅过世了,在高枧村,顶天的一件大事,毕竟,杨金水的大名摆在那,几十年了,早已是家喻户晓,人尽皆知,别说在盘山绕水的高枧村,十里八乡,远近闻名。
这个时候的高枧村,都似乎陷入了一片空前哀鸣,鸟兽不惊,沉入默哀。
杨元竹开了祠堂,葬礼大办,整条村的人几乎都来吊唁,唢呐吹出来的,都是哀鸣的曲调。
村子里除了那几位上了年纪,辈分尊崇的老人没有祭拜,来了都老泪纵横,无限悲凉。
胖墩一家也来了,不过他是被王家爸绑来的,估计了知道了那天早上的事,压在杨家祠堂在跪着,要不是被祖辈们拦着,估计要被抽到皮开肉绽。
杨金水爷爷死了,胖墩被老爸绑着请罪,所以,他也没有反抗。
已经是大不敬,大不孝了,也没有什么理由要反抗的。
胖墩默默地低着头,跪在灵堂前,他知道,是对不起杨子木的。
杨子木哭着毫不客气地对他甩出了一腿,力道不小,连把胖墩这小山坡的身子跌出了好几米远,摔了一个狗吃屎。
“胖墩,我要杀了你,要不是你诅咒了爷爷爷爷就不会死,我杀了你。”
胖墩自知理亏,心里知道对不起杨金水爷爷,他低下可头,任凭杨子木打骂,他也不还手,“子木,对不起了。”
”对不起有个鸟用,我要爷爷,还我爷爷!”说着,又冲了上去,被一旁来的堂叔杨元德给拉住了。
胖墩的爸妈在杨金水的灵位前,磕头,谢罪,之后,带着胖墩走了。
不是一般地走了,而是举家离开了高枧村,估计是琢磨以后也没有脸在村子里待下去了。
很多年以后,杨子木才遇见王小野,也就是胖墩,他那时已经大变样了。
杨金水是远近闻名的大人物,子孙满堂,又是神木堂的班主,旗下徒子徒孙有很多,跪成了一排吊唁,他的师兄谢红也来了,他双腿不便,是老婆推着轮椅来的,在棺材前老泪纵横,足足哭了一个上午。
一个男人哭成这样,足见师兄弟的情意了,当然,谢红对杨金水这个师弟,更多的感恩,要不是当年杨金水重开了神木堂,估计他这会都不知道在哪里讨饭,也许比杨金水更早去阎王殿报道去了,哪有现在安逸的日子。
香火足足做了三天三夜不熄灭,一纵子孙,徒子徒孙,拜了又拜,跪了又跪,哭了又哭,唯独老二杨元林,只是沉默地跪在一边。
第四天下葬,整条村出现一条白色长龙一般的队伍,按照他生前遗愿,葬在南头山,在老婆江氏旁边。
不管生前无限风光,还是衣寒食冷,终究成了黄土一丢。
可是,之后的一天里,老杨家的事,终究还是没有完的。
因为……!
杨金水留下的遗产分配问题,几乎让四个兄弟间大动干戈,柴刀锄头的要干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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