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慧茹陷入痛苦回忆，满眼泪水，身体轻轻颤抖，不住呓语。
“我本是修仙之人，这你知道，求的就是清静无为，渡化自身，故而离群索居，不愿沾染尘世分毫。和你爹相遇不过一场意外，师尊说我尘缘未了，让我下山。那日，我穿林化缘，正遇上一伙人打猎，他们手中的猎物不计其数，拿去卖钱已然足够三五日养家糊口。
偏偏世人贪心，竭泽而渔，我想上前阻止，你爹先我一步，当时他不顾猎人们威胁，救了被箭擦伤的兔子，那神情别提多温柔了。我后来总想，这样温柔心怀苍生的人，怎么狠下心杀人的。
古往今来，舍生取义的人何其多，为国舍下家的人又有多少？他是大丈夫，可偏偏为了你我，背弃前朝，想来他的心该有多难受啊。”
颜如玉找了块帕子，轻柔擦去母亲脸上泪水，缓缓安慰。
“前朝覆灭，爹哪怕牺牲全家，单凭他一人无力回天，为何还要做无谓牺牲呢。我觉得爹做的对，老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方慧茹愁容不减，“你不知他早些年里夜夜噩梦缠身，梦里也不忘向前朝皇后请罪，惊醒后一身冷汗，每夜都要沐浴三五次方能安睡。这些年好不容易淡忘了，那个什么狗屁三皇子又来了。”
“当年要不是他，你怎么会磕破头。不是他拿剑指着你，你爹又怎么会······杀前朝皇后啊。他居然还敢来，不如让我结果了他，大家都清净。”
颜如玉惊愕，竟是他。十三年前，他才十岁吧，连个两岁的孩子都不放过，就如此丧心病狂！
拉住母亲，她也极力忍耐，沉声道，“爹知道该怎么做。”
“傻女儿，你指望当朝能对你爹听之任之？他们当年以你我逼迫，如今就做不得了吗？”
颜如玉自然知道，为了达到目的，苏哲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指望一个见惯了枪林剑雨，血流成河的人突然大发好心，不如指望一头母猪上树。
母女二人在楼上诉前尘，苏哲也正在楼下说往事。
“本王犹记得老师当年风采，颜学堂中听老师讲经史，您总能把生硬的书讲成生动的故事。”
“当年，本王还不是皇子，不过一个将军府里的庶子，母族不显且式微，在哥哥弟弟们面前是最不得宠的那个，后来老师讲卫青讲霍去病，我从中学到了不少东西，才得日后驰骋沙场，扬名立万。”
“总的说来，本王有今日，多亏老师当年指点。”
颜尚儒被他的话带回往昔，不语，神色也不复往日宽和。
“老师，回朝帮我可好？”
苏哲站起身来，深深鞠躬，没人回复，他便不动。
他躬身不起，说道，“老师，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颜尚儒闭目，深深叹气，道，“你先坐下。”
“老师答应我了？”
没有得到回复，苏哲如他言入座。
“老师还在怪我啊。”
颜尚儒淡淡道，“不敢。”
“不管怎么样，如妹妹都已平安长大，况且我当年也不是故意推她的。”
颜尚儒止住他的话头，“往事不可追，莫再提起。”
“老师不愿我说过去，看来是不能原谅本王了。”
“既然不愿回朝做官，就给本王做家臣如何？不用面对过去同僚，还能帮本王。”
苏哲重重敲了一下桌面。
“王爷太看得起草民了，天下能人志士何其众多，草民不过萤火之光，如何能助您登上大宝，成就霸业？”
“本王说你能你就能，咱们师徒之间就不要玩那种三顾茅庐的小把戏了。”
他终究还是掩盖不了张狂霸道的个性，这是在沙场中磨练出来，融入骨血的气质。
颜尚儒道，“得蒙王爷厚爱，草民不胜感激，但此身已老，壮志已消，谁人见之，只会问尚能饭否？草民深恐不能为王爷效力。”
“老师啊，你心怀天下，我怎能不知。你忍心看到生灵涂炭吗？”
“大哥围猎时，从马上摔下来腿废了，弟弟们不是夭折便是意外死亡，就还剩个老五，翻不起什么风浪。可二哥摩拳擦掌要和我相争，他母族长踞南方，我屯兵北方，父皇近年纵情酒肉，他不立储，只要一命呜呼，天下立刻就会南北分裂，你猜到时会如何？”
苏哲悄声说话，他无所谓一笑，却看见老师的肩膀陡然耸起，慢慢又放下。
他趁热打铁，伏在老师肩头道，“当年您已经错一次了，还要再错一次吗？”
颜尚儒一震，呆滞地说不出话来。
“你就不能放过我？”
“瞧您说的，这些年我明察暗访，上山下海，大江南北都走遍了，不就是为了找您吗？没想到您竟然就躲在我眼皮底下，真是灯下黑啊。”
苏哲摇摇头，感叹老师藏的好。
“好在我替父皇遍寻天下美人，第一站就是梅县，终究还是找到您了。”
“梅贵妃那狐媚是你推荐给苏闵的？”
“老师，直呼圣上名讳可是要杀头的，本王念情分，这次就算了，再有下一次，就只能公事公办了。”
颜尚儒闭眼摇摇头，深吸口气，“当年是我对不住你，你要怎么样，我认，别对她们下手。”
苏哲突然仰天长笑，好似他十几年没有笑过一样。良久，他道，“如妹妹对我有恩，我只会倍加疼爱她。”
“你敢！”颜尚儒陡然提高嗓音，惊扰到楼上正说悄悄话的二人。
方慧茹先推门出来，看到丈夫安然无恙，微微放下心，直接从楼上一跃而下，到他身边拉起他的衣衫来回查看。
颜如玉也跟着母亲跳下来，挡在父母和苏哲中间，一脸戒备看着男子。
苏哲潇洒挥扇，继而摊开两手，“我什么都没干。”
他转向盯着少女额头，道，“好在没有留疤。否则一张美人面，白璧微瑕就是我的罪过了。”
言辞轻佻，态度诚恳，颜如玉越靠近此人，越觉得他浑身上下都是矛盾。
“老师，我隐约记得年少时，您和我父皇定了门娃娃亲，这可不能不作数啊。”
颜家夫妇沉思不语，脸色暗沉。
少女一脸震惊，看父母反应，不会是真的吧？
苏哲很满意现在的沉默，摇着折扇，脸就要贴上颜如玉的脸时，道，“你是我未过门的王妃，以后要和男子保持距离，更不要随意盯着一个男子的脸看，否则我不介意阉了他送到你身边，让你们长相厮守。”
颜如玉冷笑，“且不说是否真有婚约，就算有，我不嫁，你奈我何？管我，你算老几？”
朝廷贵人既已找上门了，再不用惧怕。大不了全家一起共赴黄泉，反正全家也就他们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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